第99章

銀白色的船型護身符化為細小的顆粒,迅速籠罩了森穆特與艾麗希兩人的身體。

向聚在泳者之洞外的荒漠村民們告別之後,艾麗希再一次體驗了堪比高鐵的快感。森穆特使用了他帶來的旅行,帶着艾麗希迅速向東方行進。

艾麗希站在森穆特身後,專注地觀察四周的景物。她腳下是迅速向後移動的沙土和礫石,而遠方視線所及,則是如波浪般不斷起伏的沙脊,在地平線上勾勒着曲率完美的曲線。

她不說話,一直默默沉思這短短數天內的經歷——

她竟然就此獲得了晉升,成為了神之使者?

直到現在艾麗希都還覺得不太真實。

可一旦想起耳廓狐半神傳遞給她的那些信息,艾麗希就只剩下腦殼疼。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惹得森穆特半偏過頭,柔聲問:“您還好嗎?”

艾麗希沒有回答,而是單刀直入地問:“神使和眷者有什麽區別?”

森穆特不假思索地回答:“成為神使意味着您将有資格直面神。”

“自從神明不再行走于地上之後,祂們就成為凡人不可見的形态。眷者雖然獲得了神的祝福與庇佑,但他們的位格還不足以直面神明。從神或許沒太大的問題,但如果面對正神,即使是資歷較高的眷者,也可能會當場崩潰。”

他的語氣裏微微有點好奇,似乎是在疑問:難道您追随的那位神明從沒有向您透露過這些?

艾麗希嗯了一聲,繼續思考——

難怪這個級別的神眷者被稱為使者,他們将擔負起人與神明、眷者與神明之間溝通的責任。

“另外,升格為神使意味着阿蘇特的身體能夠容納更多的能量。無論是使用咒法,還是操控神力侵染的物品,能力都要比眷者高上一籌。”

森穆特繼續解釋,艾麗希點點頭,表示這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這時,森穆特無言回首,望了艾麗希一眼,似乎在說:最大的區別,在您這裏,也沒有區別。

艾麗希頓時微窘:是的,神使和眷者最明顯的一項區別,是神使會獲得神明的動物形态,因而成為獸首人身。

但她沒有變,依舊是人首人身。

森穆特将其理解為她是法老正妻的緣故。而艾麗希則在猜想這是因為阿蒙神根本沒有什麽動物形态。

這是一個巨大的秘密,因此艾麗希生怕智商超高的大祭司一眼看破她所懷的鬼胎。

她那對漂亮的黑眼珠頓時上下将森穆特一陣打量,才發現他正戴着回避。

艾麗希頓時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想起一件事,忽然問:“對了,當時在泳者之洞跟前,我試圖讓當地人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您告訴我我是聽不見的。這又是為什麽?”

“這是因為,這片沙漠屬于邪神塞特的權柄。您想要從祂下轄的土地上問走一個名字,這事情看起來很小。但對于神明而言,卻未必可以容忍。”

“不可容忍?”

艾麗希對此完全不能理解。

“這當然是因為……名字是有力量的。”森穆特斟酌着語言回答道。

“事實上,在互不熟悉的阿蘇特之間,相互詢問本名也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

艾麗希一時呆住,她從來不曉得有這樣的事。

但仔細想想好像也确實是這樣——

南娜是她的貼身侍女,而森穆特是整個下埃及的大祭司,是出任聖職的官員。她從穿書的那天起就知道這兩位的名字。

而阿努比斯神使,是在她幫助對方達成了晉升的條件,完成晉升的儀式時,才讓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名:奧普特。

其他人……風神雨神那兩位神使,艾麗希出于對年長者的尊敬,不便詢問其姓名,但對方也從來沒想過透露。

還有殺戮者孔斯,孔斯直接用了他所追随的邪神的名字,因此她不能算是知曉他的真名。

“神明之間曾經為名字而發生過戰争——”

森穆特向艾麗希繼續講解:“偉大的造物主、太陽神拉曾經中了伊西斯女神暗中所下的劇毒。而伊西斯女神提出給拉神解毒的條件,就是要求祂将真實的名字告知,以便幫助祂的兒子荷魯斯獲得拉神名字中所蘊含的強大力量……”

艾麗希不免睜大眼睛:……竟然是這樣。

名字确實是有力量的!

她頓時想起來了——這個神話故事叫做拉神的秘密名字①,她一直知道,但當時她怎麽也記不起來。

此刻在這沙漠之中,塞特神的權力範圍之內,她反而能毫無阻礙地想起來了。

艾麗希忽然想到:難怪成為阿蘇特時與神明交換神契,就是要奉上自己的姓名。

她不免警覺:以奉上姓名為條件而交換的神契,很可能意味着神明将對祂的神眷者擁有的控制權。畢竟真實姓名,是連神明都不願意彼此互換的東西。

那麽問題又來了:如果阿蒙神并不真實存在,那她訂立神契時,奉上姓名的對象,又是誰?

一想到當時耳廓狐半神曾經提到過原初兩個字。而原初又另有個名字叫做深淵,艾麗希就忍不住渾身打了一個冷戰。

她突然生出繼續晉升的強烈渴求。

倒并不是因為目睹了風神雨神這兩位神使的遭遇,獲悉長期不晉升就有可能心智退化,自然淘汰。

而是艾麗希突然意識到,她晉升得越快,位格越高,她就距離那些真相越近。

縱使有堪比高鐵的旅行,森穆特和艾麗希也足足花了整整一天的工夫,才趕到停泊在大河畔的王船上。

甲板上開始出現無數細小光點,戰神眷者南娜盡管疲憊萬分,也像是被一枚尖利的長針紮了一下似的,猛地跳起,抽出長劍,大喊一聲:“戒備!”

而王船也并沒有配備多少戰鬥人員。可憐的水手們紛紛抄起木槳,攔在身前,當做防禦武器。

但當細小光點開始漸漸凝結,只聽咣當一聲,南娜手中的長劍掉在雪松木制成的甲板上,戰神眷者本人竟然毫無察覺。

縮在王船一角的領航者格裏高此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喃喃感嘆道:“哦,天那,天那——”

光點閃爍之中,人的形象終于完全凝聚成型。

南娜忽然一伸手,搭住了身邊烏拉尼娅的肩膀,大聲說:“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做夢?”

只聽艾麗希愉快的聲音馬上做出了響應:“不用烏拉尼娅,南娜,到我這兒來,我來掐你,保證你做夢也馬上醒過來。”

她是真的想狠狠把南娜掐醒——這莽姑娘,都幹了什麽傻事呀!

南娜頓時幹嚎着哭了上去,抱住了從森穆特身後出現的艾麗希。

整只船隊頓時都陷入無比歡樂的氣氛,人人都松了一口氣。

格裏高長長地籲了一聲,從角落裏站出來,心想他應該暫時不用再躲着了,卻從滿是皺紋的眼角裏滲出一滴淚,趕緊伸手擦了。

唯有獨自一人坐在王船最高處的孔斯,低頭看了一眼艾麗希,忽然一怔,覺得哪裏不對,似乎馬上又忘了。頓時別過頭去,自己坐在桅杆上繼續發呆。

艾麗希任由南娜熊抱着,她聽見南娜提起做夢這事心裏也頗不爽,頓時說:“南娜,你說說看,為了找我你到底做了什麽事?”

南娜頓時啞住了,趕緊将胳膊縮回來。

她誠心誠意地在森穆特面前單膝跪地,粗着嗓門大聲說道:“大祭司大人,戰神眷者感謝你替我找回王妃……”

“南娜有言在先,願向圖特神付出知識與智慧之神要求的一切代價。”

太莽了,實在是太莽了!

艾麗希不斷搖頭,她感動于南娜的付出。但想到這背後的風險,她心裏正不斷地後怕。

圖特神算是一位正神,但即便如此,祂也可能會要求南娜付出她根本承擔不起,或者能約束她一輩子的代價。

南娜卻臉色堅毅,似乎在說:為了第一王妃,要南娜付出什麽都可以,大祭司大人,您發話吧。

森穆特對此不置可否,只說了一聲:“稍等。”

他站定在原地,似乎在沉思,但站在他身邊的艾麗希發現此刻的大祭司的眼神是沒有焦距的。

他的雙眸空空,裏面有細密的金光閃現,宛若繁星,但是在艾麗希看來,那是一連串金色的文字或者符號在迅速閃過。

艾麗希突然醒悟:森穆特這是在與圖特神交流。虛空中出現的文字或者符號,則正是神與大祭司交流的媒介。

她猛地感到熱血湧上了面頰,仿佛正準備聆聽一場針對南娜的審判,緣起卻全都是她……

片刻後,森穆特眼中的異象消失,大祭司恢複了平靜如常,用溫和的眼神與艾麗希對視片刻,然後轉頭對南娜說:“我得到了圖特神的神谕。”

“祂将決定權交給了我,命我向你提出一個要求,以此作為這次我出手相助應當償付的代價。”

艾麗希只覺瞬間喜從天降,她沒有想到圖特神竟如此寬和與慈悲。

但也不能高興得太早,艾麗希瞬間又繃緊了臉皮,一雙眼緊緊盯着森穆特的面龐,不放過他任何一點面部表情。

“大祭司大人……”南娜依舊單膝跪在森穆特面前,誠懇地說,“南娜感激您向小姐伸出援手。南娜立下誓言在先,因此會答允您的一切要求——”

南娜竟然還特意在一切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令艾麗希急得想要伸手去拍頭:拜托,南娜,不要這麽實誠啊!

只見森穆特眸光閃動,低頭看了看一臉堅毅的南娜,又轉頭看了一眼艾麗希,随即開口:“南娜小姐,我的要求是——”

“請您終其一生,陪伴并守護第一王妃殿下,忠心不二,永無更改。”

南娜聽見這句話,頓時喜氣洋洋地應了一聲:“是!”

然後趕緊伏低身體,誠心誠意地又補了一句:“多謝大祭司大人!”

艾麗希在一旁卻驚訝不已:這算什麽要求?

滿足心願式地提要求,這也只有森穆特能幹得出來了吧?

她轉臉偏向這位褐發金瞳的男人,似乎想要辨認他真正的目的。

卻見到對方剛好也正扭過臉凝望着她,眼中似有千言,卻無一能說得出口。

或許他礙于身份,無法永遠守在艾麗希身邊;

又或者他礙于承諾,明知艾麗希要走的那條長路艱險無比,他也無法出手相助。

所以他把這如山的重托交給了南娜,以彌補自己的心意難平——

艾麗希:停!打住!

她飛快地讓自己停止一切遐思,心想:艾麗希啊艾麗希,你什麽時候也學得和女主碧歐拉一樣,萬事都自己腦補了?

她一向不喜歡欠別人的情。雖然此刻南娜歡天喜地地答應了大祭司的要求,艾麗希還是決定親口問一問,看看她是否能向森穆特提供什麽等價的回報,免得以後總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大祭司大人,這是南娜答應您的。但是我本人還是希望有所表示,您最近有什麽需要,或者您期望從我這裏獲得什麽回報?”

森穆特眼眸深邃,望着艾麗希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聽說您要前往上埃及?”

“是的……”

“剛巧小臣也打算前往上埃及,尋訪舊王國時期的部分古跡。小臣是否能夠作為您的随從,一同前往?”

就這?

艾麗希盯着森穆特看了半晌,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對方的全部要求。

但她想了想,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于是點了點頭,說:“可以。”

事情就這麽定了,森穆特成為艾麗希這條王室船隊裏的編外人員。

但事實上,早先森穆特接受了圖特神的神谕,這條神谕竟然是:設法跟随第一王妃前往上埃及。

于是森穆特才會故意對南娜提出那樣的要求,他知道在此之後,自己再提出留在王船上,第一王妃絕對不可能拒絕。

可是,出乎森穆特的意料,在一切安排都确定。甚至他也得到了王船上一間狹小的艙房之後,艾麗希剛好經過森穆特身邊,冷不丁地抛下一句問話:“大祭司,我想您應該還有多餘的旅行,是什麽讓您按捺住了探尋古跡的急切心情,轉而陪伴我這麽慢悠悠地前往底比斯呢?”

森穆特向艾麗希微微彎腰,柔和回應:“臣是在想,第一王妃殿下此去上埃及,小臣或許可以提供相應的幫助。”

他立即看見艾麗希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流露出些許戲谑與好笑的神情。

随即聽見艾麗希笑着問:“那麽,大祭司大人,您難道已經知道我去底比斯要做什麽嗎?您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幫我?”

森穆特猛地一下被問住了。

他本就不擅長說謊,此刻一張臉漲得通紅。

只聽艾麗希笑着抛出三個字:“生孩子……”②

森穆特頓時呆在原地,僵成一枚栩栩如生的俊美雕像。

孟菲斯王宮,法老提洛斯焦急不已地在大殿內來回踱步。

他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焦躁:畢竟塔尼斯那裏傳來的消息,碧歐拉小姐一切安好。

相反,是那位令他恨得牙根發癢卻又沒有辦法的王妃,逃向上埃及了之後還沒有消息。

“真的沒有消息嗎?”王向從上埃及匆匆趕來的信使發問。

“沒有,毗鄰的兩個諾姆都沒有消息,也說沒有見到王船。”

提洛斯算算時間,如果有舒神神使的幫助,這位王妃不止已經進入上埃及境內,連底比斯都到了。

法老又在大殿裏來回踱了幾步,下令:“傳代理祭司薩沙——”

一時間薩沙傳到,提洛斯立即命他占蔔:“就按照你上次的方法,繼續占蔔王妃現在的方位——”

薩沙感到心驚肉跳——上次他占蔔出結果法老不置可否。但從現在的反應看,應當是占蔔結果實現了,王妃确實還未進入上埃及。

他立即戰戰兢兢地在法老面前布置,耗費不少工夫,終于達到了可以占蔔的條件。

等到薩沙完成占蔔睜開眼睛,就見到法老那張嚴肅的面孔正擺在自己面前。

“怎麽樣?”法老問。

“小臣,臣……”

薩沙嗫嚅着開口,額頭上汗珠不停地滾落。

他得到占蔔結果之後,就心虛得要命,幾乎不敢開口回複法老。

“小臣這次的占蔔結果是……王妃既進入了上埃及,又沒有進入上埃及。”

提洛斯?

你這……真不是神棍在唬人嗎?

晚間,上下埃及的邊界。

艾麗希還完全不知道自己既進入了上埃及,又還沒有進入上埃及。她只管将自己的經歷挑了一些重點講給南娜和烏拉尼娅聽。

兩人聽見艾麗希描述起荒漠風光,泳者之洞,淳樸村落,都興致盎然,心生神往。

但只要艾麗希提起一人多高的巨蠍,烏拉尼娅頓時心生恐懼;

艾麗希接着提起荒漠美味烤蠍子,原本無所畏懼的南娜竟也跟着不行了,兩名侍女一起落荒而逃。

這時,艾麗希突然聽見耳邊響起了碧歐拉那清脆動聽的祈禱聲。

“偉大的阿蒙神,真是太不好意思,我這兩天一直忙于各種事務,竟然忘了祈禱……”

艾麗希:不用不好意思,因為我也沒空回應。

“但是我今天似乎發現了一個秘密……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向您祈禱,或許您和您的眷者能夠向雨神老奶奶提供一些幫助……”

泰芙努特神使?

艾麗希有點懵,這位又怎麽了?難道是水車或者蒸汽機的發明過程中出了什麽問題?

“我……我發現,雨神奶奶好像……已經不是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