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牢飯

危星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一輛行進的車上,謝圖南不知所蹤。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這是被轉移了,轉移他的人不做他想,應該是反抗軍。

眼睛已經被蒙上,黑暗中,低調的老爺車正将他載堿城的更深處。

老城區的一切與地面上的設施一樣灰暗破敗,卻依舊如角落裏那些頑強生長的野花野草一樣,充滿一種奇異的生機。街邊擺放着老舊的分類垃圾箱,清理機器人正一步一卡地滑動滾輪,清理垃圾。

老爺車在一座市場前停下,幾個反抗軍帶着危星進去。因為右腿受傷,危星幾乎是被雙腿離地架進去的。棚頂低矮的市場裏,吊燈昏暗,煙氣升騰,“嘩啦啦”的搓麻将聲此起彼伏。圍着自動麻将桌的其中一個,是個精神矍铄的老人,上衣一脫只穿背心,臂膊上紅的青的花紋纏繞,左青龍右白虎,一看年輕時候就過得波瀾壯闊。

危星的眼罩被摘下來,只是四肢依舊沒有解除束縛。他眨了好一會兒眼,終于适應了光線,四面湧動着嘈雜的人聲,他意識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市場中。

市場外傳來機車轟鳴,另一隊人馬也趕了回來,危星看到了時雨,時雨也一臉晦氣地看着他。

“巴爺爺,時雨哥帶回來了。”女孩的聲音又甜又脆,因為叼着棒棒糖有點含糊,“南南哥那邊有點麻煩,進去了。”

進去了?

老人終于一改淡然的神情,有點不可思議。

“進去了?因為什麽?”

“在空軌上騎自行車。”

老人:“……”

時雨:“……”

危星:“……”

他們寧願相信謝圖南因為私藏槍械、聚衆鬥毆,甚至是高科技犯罪被抓進去,也萬萬不敢想,最後居然是因為交通違章被抓了進去?

最初的震撼之後,巴爺爺先回過神來。他拿出一支旱煙杆,沒點燃,只是在嘴裏吧嗒了一下。

“行啊,你小子。”他對危星幽幽說道,“當年堿城議會費了多大勁想把圖南抓進去,全沒成功,你上來就把那孩子送進去了。”

危星嘴角抽動了一下。

他想嗎?他也不想啊!他現在可是完全落到反抗軍手裏了,所以謝圖南在反抗軍裏究竟是個什麽身份?

“小兔,派人去撈撈,交通違章不是什麽大事,一下就撈出來了。”巴爺爺吩咐道,女孩脆脆地應了一聲,出去了。

“好了,小子,知道為什麽抓你來這嗎?”

這點危星倒是想明白了,他痛快地認下。

“我接了不該接的活,騙了時雨哥,還試圖對你們的技術顧問謝圖南動手。”

危星覺得謝圖南應該就是反抗軍的技術擔當,或者再加上狙擊手,畢竟從交鋒中就能看出驚人的能力。只是這也藏得太深了,他在接任務前查資料的時候,只能查到謝圖南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上班族,供職于一家小工作室,近期測試了一個游戲還搞出了精神問題。

時雨在旁邊冷笑了一聲。

“技術顧問?”他慢慢說道,“謝哥在堿城翻雲覆雨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呢。”

他轉過頭,直視危星那張狼狽不堪挂着血痕的臉。

“謝哥是我們的首領。”

“也是一手覆滅堿城議會的人。”

“……謝圖南,我們這算不算一起蹲大牢的交情?”交通局的拘留室內,幼鲲躺在謝圖南懷裏,神情是與謝圖南如出一轍的安詳平靜。

“算吧。”

這裏二十四小時都有監控,謝圖南只能小聲回應他。

他的小腹又痛起來了,謝圖南在考慮向工作人員申請益母草的可能,別說,那玩意比止痛藥還要好用。

“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呀?”

“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保我們出去,我又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

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也就是在空軌上騎了個自行車而已。

交通管理局似乎也很好奇謝圖南究竟是怎麽騎着自行車上了空軌的,要知道空軌是有速度識別的基礎功能的,時速不到一百二,分分鐘就有大群機器警察出動,也會在整個路段拉響全面警報。

謝圖南很快就被帶去審問,順便接受批評教育。

“姓名。”

“謝圖南,男,二十四歲,居民身份證號是×××××××,過去無任何不良記錄。”

謝圖南熟練地直接報出一長串,負責審問的警察一一記錄下來,接着,他問起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你究竟是怎麽把自行車騎上空軌的?”

“我也不知道。”謝圖南态度良好,回答幹脆,“我依稀記得前面一輛空軌車開得非常快,然後沖卡,警報全響了。當時我頭腦一熱,往前一騎,居然沒受阻礙就沖上去了,到處都是警報聲。”

謝圖南刻意強調了警報聲。

“上去之後,我一時半會兒又下不來,貿然掉頭更危險,就只能硬着頭皮往前騎。”

記錄的交警微微點頭,這确實是正常人的反應。

“然後前面那輛空軌車找到出口下去了,我也就跟着下去了。下去之後我挺害怕的,又知道自己違反了交通法規,就在原地等着交警過來,沒有試圖逃跑。”

交警點頭的力度更大了,謝圖南的态度很不錯,加上警報系統也許因為先判定前面的違規沖卡,而忽略了後面的違規行為,這可能是他們的系統出現了問題,這事得先捂好。

交警又在記錄上補充,态度端正,認錯誠懇。

這個奇葩的違規者關不了幾天,如果有人保,會更快出來。

堿城的警力目前正用于另一件事,昨晚的連環爆炸波及甚廣,暗處也有不安定的勢力在湧動,要調查這些事都需要大量人手。像謝圖南這樣的交通違規現象,暫時不被放在眼裏。

謝圖南中午跟幼鲲一起吃了一頓牢飯,兩素一葷一碗飯,謝圖南吃得還挺開心,吃完飯他甚至不用刷碗,自然有人把碗筷收走。

“真好啊。”謝圖南安詳地感嘆道,“牢飯真香。”

“真好啊。”六月也安詳地感嘆道,“晚上吃什麽?”

一人一鲲甚至完全忘記了很快就會有人把謝圖南保出來,興致勃勃地開始研究起晚上的菜譜。菜譜沒研究完,機器警察就把謝圖南叫了出去,一路送出交通管理局。

謝圖南:“……?”

他還沒吃晚飯呢!

謝圖南本來以為保自己出來的是反抗軍的熟人,沒想到一出門,卻看到了老板。老板靠在那輛側翼流暢的空軌車前,看起來有些疲憊,只是一見謝圖南出來,就打起了精神。

“南南。”

謝圖南罕見地呆了呆。

“老板?怎麽是……”

“怎麽是我來接你?”老板笑了笑,幫謝圖南把車門打開,“交通管理局給我打的電話,我是你的上司,也算直接聯系人了。”

倒是也能成立,但是反抗軍應該趕在這之前……

“上車吧,午飯吃了嗎?”

謝圖南的注意力立刻詭異地轉移了,回味起那頓美味的牢飯,扼腕不已。

“南南,還有一件事。”老板跟謝圖南一起坐在後排,“昨晚你是不是沒在家裏?”

來了,這個謝圖南不可能避免的問題。

“對。”謝圖南幹脆點頭,“昨晚我睡得不沉,聽到爆炸聲就跑出去。”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然後我就發現我家沒了,炸沒了。”

“那群人還把我的高壓鍋搶走了。”

老板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然後你氣不過,騎自行車去追?”

“……”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謝圖南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補充。

“我的自行車其實稍微改造過一點……”

“那也不能上空軌,太危險了!”

謝圖南乖乖閉上嘴,他垂着頭,其實心裏并沒有擔憂過自己的安全問題,只是頭頂垂下的輕輕的嘆息,讓他突然有些迷惘起來。

老板與他的關系,是不是過于親近了呢?

謝圖南原先不在意這個,就像他不在意自己身邊的任何事,整座城市就如同他的灰眼睛裏呈現出來的一樣,是寂靜而缺乏色彩的。謝圖南安靜內斂,沉穩而不起争執,只是因為他并沒有什麽情緒波動而已。

可是随着六月掉進他的鍋裏,幼鲲闖入他的生活,謝圖南灰色的世界突然開始出現了一點喧嘩聲。在這片尚且微弱卻持續不斷的喧嘩聲中,他清晰地聽到了身邊老板的嘆息,也微微擡頭,看清了那雙閃爍着碎金的黑瞳。

這雙眼睛給他一種熟悉感,可謝圖南一時之間沒有想起來。

六月不知何時已經枕着他的手腕睡着了,小魚鳍緊緊抱着他的右手,謝圖南倉促地收回眼,不與老板對視。自動駕駛的空軌車平穩向前,就在謝圖南以為老板不會再說話的時候,老板卻突然再次開口。

“……我能稍微睡一會兒嗎?”

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卻慎重地征詢着謝圖南的意見。謝圖南看向他,老板淡淡地笑了笑,指指自己眼睛底下微微透出的青黑色。

“昨晚忙一些事情,沒來得及睡。”

“這倒……沒事……”

謝圖南答完,老板那邊就漸漸沒有聲音了。他有些拘謹地坐着,腦袋裏的想法捏不出一個具體的形狀,就亂紛紛地散開着。空軌車突然上躍至另一條軌道,輕微的颠簸之後,謝圖南感到左肩上微微一重。

謝圖南:“……?”

他右手上枕着六月,左肩上枕着老板,那種詭異的聯想再次浮起在謝圖南心裏。

要說這兩個沒有什麽關系,他不是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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