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樂

六月慢慢睜大嵌金輪的黑瞳,他覺得謝圖南在說“我的堿城”是,表情真是神氣極了,這樣的表情放在總是沒表情的謝圖南身上,可真是罕見。

謝圖南神氣,他也就神氣;謝圖南高興,他也就高興。

意識到自己還在謝圖南手裏,他不好意思地從謝圖南手中溜出來,鬥魚一樣的尾巴拂過謝圖南的手腕,他重新乘上那半個鈴铛殼。

“南南,我們逛逛吧,這裏看起來很有意思!”

“這邊當然有意思。”謝圖南居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通常靠這裏發財。”

六月:“……?”

“來,六月。”謝圖南腳步輕快地走向投注地點,他看了一眼紅藍雙方選手的名字,又看看臺上選手的狀态,顯得熟門熟路。認真看了一會兒之後,謝圖南掏出了他可憐的工資卡。

“搏一搏,工資翻一番……”

他念叨着,刷卡投注。

六月:“……”

“每月一次,我來這裏發財,不然一些材料都沒錢買。”謝圖南唏噓道,“當然,只投一次,壓全部,再多恐怕要被人注意了。”

六月用魚鳍捂住臉一會兒。

“可是,這不是反抗軍的據點嗎?南南不是反抗軍的手下嗎?”

魚魚沒有眉毛也眉毛一皺,發現了盲點。

“你到你手下這裏來發財……唔唔唔!”

謝圖南堅定且不容拒絕地捂住了六月的嘴。

“別說破,要臉。”

臺上人體和機械臂交錯,臺下投注的觀衆大聲吶喊助威。地下拳鬥場包括近百個大擂臺,外面還有開放給其他客人的游戲廳和酒吧,在這個生活節奏逐漸加快的城市裏,提供短促但足夠強力的娛樂刺激。

謝圖南投注的人是冷門,卻依舊贏了,他收好工資卡,退到角落裏。

“南南,現在是在等人嗎?”

“對。”謝圖南點點頭,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應該快出來了。”

“是誰?”

“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見過的巴爺爺嗎?就是他的孫子,也是這裏的負責人。”謝圖南在這裏說話又輕又快,反正六月作為妖獸能聽得清,這樣也不會被旁人捕捉話語裏的信息。

“他叫……”

“&*%……¥#¥#?”

身邊突然有人跟謝圖南搭話,謝圖南坐擁強化過的超絕聽力,居然愣是沒能聽明白對方在說什麽。他呆了一兩秒,側過頭,看到一個把皮膚漆成金屬色,安了一只義眼一只人工耳兩條腿全是鋼結構的人正向他微笑。

謝圖南:吓。

要不時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和呼吸,他真以為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機器人,地下拳鬥場奇葩多真是名不虛傳。

“&*%……¥#¥#?”

這個奇怪的人又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謝圖南搖頭表示聽不懂。那個怪人不信邪,一連重複了好幾遍,見謝圖南一直搖頭,終于氣急敗壞地說了人話。

“你也是跟我一樣的嗎?哦這肮髒的人類語言,居然從我口中說出,真是肮髒!”

謝圖南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你在說什麽?”

“機器語言!我剛才在說高貴的機器語言!你不是也會說嗎?”怪人肉眼可見的亢奮了起來,揮舞着手臂,“人類最後是會走向機器的!人類将靠機器走向永生!我們應該從語言入手,抛棄低劣的人類語言,轉向高貴的機器語言!”【注】

謝圖南默然,看來是他剛才說話又輕又快,被這怪人當成同伴了。他可不想跟這種奇怪的思想扯上什麽關系,堿城暗處确實有這種奇怪思想的暗流,只是平時多半藏着,現在居然舞到他面前來。

“&*&&¥##……你懂我剛才說的那句話嗎?意思是世界終将歸于機器!”

謝圖南一臉麻木,他握緊了裹上布條的高壓鍋。

“我不認為世界應該歸于機器。”他慢慢說道,“我認為世界終将歸于黑暗!而我,将在腐朽的世界之下等待天國的升起!”

要用魔法打敗魔法,要用中二病對抗中二病。

正巧,謝圖南是個老中二病了!

他說完,幹脆利落地一鍋把人砸昏過去。不過在對方昏迷倒地之前,又被一只粗壯有力的大手拎住頭發提起來,補了一膝蓋,随手丢在一旁。

謝圖南擡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尊彪形大漢,身高足有一米九,右手安裝着金屬義肢,腦袋的一角居然也是金屬的,形成一道巨大的傷疤。

彪形大漢站在謝圖南面前,幾乎把燈光都遮住了。六月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攔在謝圖南面前,怕對方會突然動手打人。

大漢凝視了謝圖南一會兒,突然咧開嘴。

“老大,回來了?”

“嗯。”謝圖南應了一聲,“好久不見,疤頭。”

“是Battle!戰鬥的意思!”疤頭極力強調自己帥氣的英文名,謝圖南“嗯嗯”點頭敷衍他。

“好久不見,掰頭。”

“Battle!”

“嗯嗯,知道了,Tomoto(西紅柿)。”

“……”

謝圖南念錯名字依舊有理有據。

“巴爺爺特意叮囑過了,你中文學不好還給自己搞個洋名,讓我們幾個沒事多提醒提醒你,別把自己祖宗都忘了。旁邊那個不也是搞什麽機器語言,你不也知道打他嗎?”

“那怎麽一樣……”疤頭幾乎要聲淚俱下,“老大,語文好難啊……”

疤頭擦了擦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魁梧的身軀轉過去,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了。他看着滿臉橫肉魁梧吓人,一張嘴,居然是一把磁性的低音炮,低音炮一開,全場都靜了。

“客人們。”

磁性的男低音幾乎能碾壓所有電臺主播。

“地下拳鬥場是百花齊放的地方,我們歡迎多種思想在這裏碰撞、交流……”

男低音充滿感情,六月用尾巴撓撓頭,他覺得這個人看起來不像是沒文化的樣子呀。他看向謝圖南,謝圖南湊近他,低聲說道。

“四年前我給他寫的稿,教會了,背了四年。”

果然,四周的聽衆都是一副耳朵起繭的樣子。能不起繭嗎?四年!同一個詩朗誦聽了四年!再好聽的聲音也沒用!

六月:“……”

謝圖南:“完了,馬上就要針對這次的事件即興發揮了,我得準備好提詞。”

六月:“……”

“但是,”疤頭用了一個非常有力度的轉折,“我們并不歡迎有些人,妄自尊大,數……數……”

“典。”謝圖南提醒道。

“典……典……”

“忘。”

“忘……”

“祖。”

“……”

謝老大這提詞就不能一口氣給他提全了嗎?!

疤頭的詩朗誦開始磕磕絆絆,謝圖南一臉慘不忍睹。疤頭餘光觀察着謝老大的表情,覺得自己在老大面前不能丢人,要展示自己四年的所學,讓老大刮目相看!

他終于說出了積攢很久的一句話——

“我向來知道,世界是身插的!”

謝圖南:“……”

謝圖南:“參(cen)差(ci)。”

兩個字的詞活活念錯兩個字,看來疤頭跟語文這輩子只能不共戴天。

終于,在謝圖南的提詞下,疤頭磕磕絆絆好歹是結束了演講。他擦一把頭上的汗,請謝圖南上樓說話。

“我恨語文!”關起門來,疤頭就開始痛哭,“謝老大,你不知道,沒有你的這四年我過的是什麽日子!”

“你可以買一個提詞器。”謝圖南建議道。

“這怎麽能一樣呢!提詞器能比得上謝老大嗎?”

謝圖南居然因為自己在疤頭心裏戰勝了提詞器而有一點點感動。

“謝老大,這次回來,是不是要出什麽事了?”疤頭發洩完了,正正神色,“爺爺說是有奇怪的組織在暗處活動,不是堿城市政府,也不是前議會。”

“嗯,是一個叫做【懸天器宗】的組織。”謝圖南點頭,“我有點在意他們,那個組織現在倒是沒有什麽針對堿城的行動,不過我覺得他們的最終目的恐怕離不開堿城。”

謝圖南的神情有些凝重。

“你這邊主要在追蹤前議會,所以我覺得要來見你一面,處理前議會的時候要提防這兩方勾結。”

“那堿城市政府……”

“那邊小兔會盯,不過市政府畏懼反抗軍,短期內未必會選擇與奇怪勢力合作。”

疤頭慎重地點頭,忽而聽到謝圖南又說道。

“這一次,我會做萬全準備。從隐退那一刻我就選擇了城西,正好跟你們一起,東西南北鎮住堿城的四個角。”他的灰眼睛轉動,落在了疤頭頭上那個用金屬填補的豁口上。

“不會再發生了。”他對疤頭說,也是對自己說,“那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老大……”疤頭咧了咧嘴,“再來一次,我還會替你頂,反抗軍可以沒我,但不能沒你。”

謝圖南站起來,桌上的果汁已經被小翅膀喝了一半。六月也連忙從桌子上躍到謝圖南肩膀上,擔心地看着謝圖南沒什麽表情的臉。

“南南……”

“所以我說,不會再發生了。”謝圖南認真地注視着疤頭,“我會讓那些陰謀胎死腹中。”

“老大……”

疤頭親自送他出去,走的是暗門。謝圖南提醒他注意一些奇異的現象,疤頭都應下了。

“初中和高中我們都是同班,是發小。”謝圖南慢慢走着,六月在他肩上,認真聽他說話,“他的聲音好聽,老師就讓他去……唔,就那個國旗下的講話,得脫稿,他背不過詞,急得哇哇哭。”

“沒辦法,我就窩在演講臺底下,念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

“就是這樣的關系。”

“他給我擋的那一下毫不猶豫,差點死了,頭上卻留了一個很大的缺口。”

“所以……”

“前議會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謝圖南走回拳鬥場前面能停車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車。正當他打算結束這個夜晚的活動,回家洗洗睡覺的時候,一束燈光突然照了過來。接着,十幾束燈光一起聚攏,照中了謝圖南。

謝圖南:“……?”

照中了也不會現原形的,他又不是妖怪。

謝圖南認出那是機車的車燈,依舊很喧鬧的街道上,路人看着這邊的陣仗,紛紛繞開這片區域。在謝圖南前方的是十幾輛并排的機車,都發出兇獸一樣的轟鳴聲。

一個嚣張的聲音就從這片轟鳴聲中間傳出來。

“小子!你完了!”

謝圖南認出這是他之前拿高壓鍋敲過的那個人,怎麽?敲傻了?

“我們宴哥到了!這下你插翅也難逃!乖乖認錯道……”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被身邊的人一拳放倒了,放倒他的人同樣一身新潮打扮,燈光刺眼,謝圖南眯着眼睛,只能看見那個人紮了個小揪揪。

……小揪揪?

大亮的車燈很快依次熄滅,謝圖南終于能重新看清眼前的場景。暴走族們簇擁着一個人,那個人卻死死低着頭,最顯眼的就是黑發的發頂和垂在肩上的那條銀鏈。

有點點眼熟……

他推着自行車走過去,來到那些暴走族們面前,越是靠近,他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測。等徹底面對面,他有些驚訝地開口——

“長樂?”

宴長樂的頭死死低着,露出黑發的耳尖卻紅得徹徹底底。

“學、學長……”

他終于慢慢擡起頭來,臉色緋紅,配上那張頗具少年感的俊俏臉龐,幾乎稱得上秀色可餐,張揚桀骜的氣質早沒了,他在謝圖南面前乖得像只奶狗。

謝圖南一眼就看到了他臉上那個龍形的刺青,在暴走族們震撼的眼神中,謝圖南甚至擡手碰了碰。

“這個是……?”

宴長樂整個人幾乎要羞慚得燒起來,他小小聲回學長的話。

“貼、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長樂是男二,他的名字取自“長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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