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吃飯時是六子上來叫他的，商逍整個人投在床鋪上，腦袋埋在枕頭裏，一頭頭發讓他滾得淩亂。

“小逍？”六子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心情總是藏不住的，商逍坐起來時眼皮耷拉着，眼裏沒有溫度。這和憤怒完全不沾邊，他是害怕。六子看到商逍的表情，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們下去吃飯吧。”

六子站在門邊等着商逍起身，兩人差不多高，六子嘆了口氣，将手臂搭在商逍肩上，往自己身邊狠摟一把，以示安慰。

小五今天大顯身手，從打手到廚子的轉型非常成功，一桌子菜十分專業，讓人誤以為是從餐廳打包回來的。桌子中間放着一個生日蛋糕，淺茶色奶油上綴了兩個栗子。商瞬已經帶着鈴鈴坐下了，他看到商逍下來，心頭止不住有些緊張，只撩了一下眼皮，飛速看了一眼，然後招呼道：“坐吧。”

坐哪裏？

那張桌子常年最多只有四人坐，所以凳子也就放了四把在外面。現如今商逍站在階梯下方，上面剛好四個人，商瞬和女人，小五和六子剛好一桌，他心裏噔得一沉。

但這一幕純粹是巧合，一屋子的男人心思都糙，壓根沒想到還差了個凳子。商瞬指尖微動，在他反應的前一秒，小五先有了動作。小五兩眼一瞟就知道壞事了，發現不對勁，立馬将商逍拉過，

“小逍，你坐，我和六子再去擡凳子。”

氣氛稍微緩和，就這樣，商逍被安排在商瞬的對面的坐下，而他原本的位置上坐着鈴鈴。

小五拉着六子走了，邊走邊說：“我記得儲物室裏還有些凳子，我們去看看。”

商逍這個位置将對面兩人看的很清楚，他看着商瞬給女人夾菜，溫柔又體貼，商逍一雙眼都落在商瞬身上，卻沒得到一丁點回應。商逍雙手疊放着，被蓋在下面的那一只攥成了拳頭，手指蜷在一起，大拇指用力掐着中指指節，指尖泛出白色。

“來，小逍。”

鈴鈴擡眼看着商逍遲遲沒動筷，往商逍碗裏夾了一塊排骨，頗有當長輩的風度，只是商逍沒動，擡起頭來。

“謝謝阿姨，我不愛吃排骨。”他說着，拾起筷子将碗裏的排骨夾出來扔掉。

商瞬面色一沉，卻沒有動作，商逍看着女人伸手拍了拍商瞬的胳膊，顯得格外親密，頓時起了一陣邪火。這會兒飯桌上跟修羅場沒太大差別，還在儲物室門口的小五和六子慶幸他們逃過一劫。

商逍這樣不留情面，鈴鈴的表情卻絲毫沒變，她只是微笑，轉而将桌上的蛋糕切分下來，蛋糕是她和商瞬帶來的，光這一點就已經讓商逍很不爽。

“嘗點甜的？”

商逍沒說話，接過蛋糕，随手就放在了一邊，看也不看。

“商逍！”商瞬看着商逍這幅愛答不理的樣子，摔了筷子。他是請鈴鈴來幫忙的，幫忙讓商逍死心。雖然事前給姑娘說明白了家裏的小子脾氣不好，生氣起來逮誰咬誰，但根本沒想到商逍今天這麽渾。這太不尊重人了，渾身帶刺故意紮人，一點不留情面。

商逍就不是任人揉捏的個性，他手裏一頓，也将筷子扔在桌上，骨筷和大理石臺敲擊發出一聲脆響，因為力道太大，筷子直接就被彈飛了，一前一後落在地上。

倆人相互瞪着，胸口起伏誰也不讓，半晌，商瞬開口，話卻不是對着商逍說的：“我跟他說點事。”

鈴鈴點了點頭，這時，小五和六子很有眼力見的從拐角處跑了出來，送鈴鈴離開，先溜為敬。

門啪嗒一聲合上，屋裏的一貓一狗都噤了聲，兩個小家夥離成精不遠了，悄悄卧到角落裏，退出了戰場，以免被誤傷。

“商瞬，你什麽意思？”商逍也不叫哥了，質問道。

“就是這個意思。”商瞬揉了揉太陽穴，他沒敢看人，刻回避着商逍的視線。

商逍生氣時狹長的鳳眼都能讓他瞪圓，上挑的眼角泛着紅。而有些人早就被商逍吃得死死的，只是自己不樂意承認罷了。

商瞬害怕看到商逍有這樣的表情，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心軟了，功虧一篑。

商逍一張小臉慘白，商瞬竟然都不願意看自己一眼，這是徹底被厭惡了。

他深吸一口氣，顫抖着尋求答案。

“你要和她結婚？”商逍的目光落在商瞬手上，而商瞬條件反射地蜷住了手指，心虛地滑動着戒環。

那雙手上青筋凸起，男人的手充滿力量，骨節寬大分明。那素戒本應該是最不起眼的，可它在商瞬手上變得十分突兀，突兀得刺眼。

“我不同意。”

吵架這是是有互動的你來我往，而迎接商逍的是一陣沉默。

商瞬根本不屑于搭理，商逍一拳頭砸在了棉花上。

過去的争吵中，商瞬從不會不理商逍，倆人總是一陣大鬧，然後以商瞬獨有的哄人方式告終。商逍熟悉這樣的套路并深谙其中規律，每次都享受大人的包容與忍讓，恃寵而驕。

可這一次，似乎不管用了。

他心裏莫來由地慌張，身體先一步行動，上前拉住了商瞬的手腕，語氣焦急：

“商瞬，你答應過我的，你說清楚。”

商瞬依舊不作回答。他知道這個時候回話就會被牽着鼻子走，但商逍不依不饒的樣子讓他頗有些頭疼。

“商逍……”

商瞬閉着眼，眉頭緊皺，不願意多作回憶。

“你做了什麽事你自己清楚，還要我說嗎。”

這話是商瞬窮途末路之際的無奈之舉，那個踩雷的吻，就是埋在商瞬心裏的刺，他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讓商逍死心。

或許他可以一直裝作不知道，等待那三分鐘熱度過去，可是靈動的，仿佛要把心肝都掏出來的眼神簡直觸目驚心。

如果他們是別的關系，商瞬或許不會用結婚來刺激商逍。

可他們不是別的關系，對于商瞬來說，商逍已經變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是家人，也只能是家人。少年青澀又炙熱的感情他沒法回應，不如來一劑狠藥。

這絕對不是最好的方法，但這是商瞬唯一能想出來的。

對面的小豹子忽然沒了動靜，商瞬下意識擡頭往對面看去。

就一眼，他幾乎就要心軟了。

商逍低着腦袋，只能看得到後腦勺和一截反骨，皮膚顯得蒼白。他肩膀抖動，擡起頭來時眼底通紅，一急就會漲出眼淚來。

“你總不能就這樣跟我耗一輩子吧…小逍。”

面對這樣的商逍，商瞬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先前所有的心理準備都被面前的人一點一點攻破。

任何一個家長對于青春期的孩子都免不了頭疼，可商瞬面前這位也太難纏了，一言不合就能炸，然後眼底泛着水光直擊人心底，再生氣都消了火。

何況商瞬并不是生商逍的氣，他是無奈又無措，找不到出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商瞬也自責，他總是想，是不是自己中途走了三年對孩子關心不夠才讓一顆好苗子長歪了。

但面前的小孩跟商瞬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所以你都知道？”

商逍一頓，繼而字字泣血，他那麽喜歡商瞬，為什麽得不到一點回應。

“你知道還那麽對我，還要傷我的心，商瞬，你混蛋。”

商逍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的顫音，聽到商瞬心裏，像刀子一樣紮得人生疼，揪得整顆心髒惴惴跳動，這感覺異樣極了。

他不明白是什麽讓商逍帶上了濃重的鼻音，對方眼裏水光滾動，下一秒淚水就能奪眶而出。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罵混蛋，罵他的人還是他親手抱回來的弟弟，他們并沒有實質意義上的親緣關系，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也并不多，商瞬不知道是從哪個環節開始出錯了，進而成了一團亂麻，這麻還蓬勃生長，斬也斬不斷。

他錯愕震驚卻束手無措，找人幫忙想斷了商逍的念頭，沒想到事情卻越來越糟糕。

商瞬捏着眉心，他指着大門，對面前的人說：

“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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