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流言
望聞問切,都得齊活。
大夫把着脈,暗暗嘀咕:“昨日分明大好,還起來打了一套拳,怎麽今天又起不來身了?”
楊朝聞吹着胡子,振振有詞:“我又不是大夫,怎麽知道?我就是一口氣堵在胸口,下不去,多半是被某些小人氣壞了身子。我這把老骨頭呀,差點沒厥過去。”
大夫們把過脈,知道他早好了,楊朝聞不幹啊,耍着賴皮非說自己心口悶、腦門子疼、起不來身,于是衆口一詞,都說他是被氣病了,務必要好好休養。
這被誰氣的?
自然是枉顧婚約、與金氏女“情投意合”的池陽候世子席秋舫。
送走大夫們,宛苑哭笑不得:“您如今反倒孩子氣起來了,我說過了,自此後和他如同陌路,您理會這些閑事幹嘛?”
楊朝聞憐惜孫女:“折柔,我再次稱病,也不全是為了那什麽席世子,也為了你。你自作主張退了親事,你祖母和父親必定不樂意。若是他們讓你回宛家,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
“他二人是你祖母和父親,訓斥你理所應當,外祖又不能跟過去護着你。你母親又是個拎不清的,我實在心疼。”
宛苑心內一暖,道:“總是要交代的,若是祖母定要我回去,我豈能一直躲在外祖身邊?”
楊朝聞捋着飄逸的胡須,道:“那你就說我快病死了,已經開始翻白眼,馬上就要蹬腿了,你一步也不能離開。”
宛苑哭笑不得:“外公!您又胡說。”
“祖母畢竟是我親祖母,訓斥幾句,我身為晚輩,也該受着。”
不過就是一頓家法罷了。
楊朝聞哼哼:“你倒是豁達。我若不是與陛下争執,一氣之下辭官回鄉,招陛下厭棄,宛家也不敢如此。”
席家也是一樣。
楊朝聞心境通透,知道世人拜高踩低,可惜身在濁流之中,難以力挽。
他素來剛正,但年近日暮,對身邊這小孫女實多愛憐,不僅打發走宛家派來接她的人,還做戲做上全套,讓管家哭天搶地的去接女兒楊凝,一路都說他病的要死了。
宛家老太太聽說宛苑退親,早就氣的牙癢癢,只等把人叫回來行家法。但楊朝聞都“要死”了,也不能在這當口硬把宛苑叫回去,還要備上藥材,讓長子宛正寬前來探望。
楊凝離開前,宛老太鼻子眼睛都歪成一團:“你回到家,問問宛苑,要退親就退親,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祖母?那可是侯爵府!她是翅膀硬了?說退親就退親?”
楊凝低眉順眼,低聲回話:“母親,席世子和金家姑娘的事鬧的沸沸揚揚,苑兒怎麽嫁呢?”
宛老太氣道:“怎麽不能嫁?她嫁過去,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有什麽不好?這麽多孩子,屬她最矯情,就算她不願意嫁,讓宛芝芝嫁過去也能成。”
楊凝見婆母越說越糊塗,不像個樣子,敷衍幾句連忙告辭。
上了馬車,她臉色自然不算好,宛正寬看她這模樣,嗤笑連連:“楊家滿門清貴,是看不上我母親這樣的市儈婦人,她養大我不容易,對子孫都是一片慈心,和你說幾句,你就這麽不耐煩?”
楊凝垂首道:“夫君,我沒有這個意思。”
宛正寬道:“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他臉上蒙着香粉帕子,一路呼呼大睡。等馬車停下,楊凝叫了他好幾聲,才把人喚醒。
宛正寬讓人把禮單拿進去,勉強拜見了一回楊朝聞,就徑自走了。從頭到尾,都沒說去見見女兒。
楊凝送丈夫出門,小聲提醒:“夫君,不如用過午膳再走,也見見女兒。”
宛正寬眼下青黑,呵欠連天,甩開楊凝走了。
楊凝見過父親,楊朝聞對這個糊塗的女兒早已灰心透頂,不曾說什麽交心的話,倒是提點她,安撫安撫女兒。
楊朝聞道:“楊凝,折柔當衆退婚,已成定局,再無更改,此事是榮王和榮王妃拍板的。你要好生對你婆母說明白,懂嗎?”
楊凝心內疑惑,道:“她老人家是知道的。”
楊朝聞知她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罷了,你去見見女兒,回宛家去吧。我和你說的話,你要留心,若是宛家那邊,再給折柔惹出什麽麻煩,今後你也不必再認我這個爹了。”
楊凝被父親訓斥,滿腹委屈,見了女兒劈頭就問:“你和池陽候世子真沒有轉圜餘地了?這原本可是一樁好婚事。”
宛苑輕聲道:“當衆退親,絕無轉圜。”
“他以前不是很喜歡你?你也知道,他摔壞了頭,要是他以後想起來,回頭求你,你後不後悔?”
宛苑心裏有個隐隐約約的猜測,但畢竟是猜測,和湘弦都說不着,更不會和楊凝說了。
宛苑敷衍:“那再說吧。”
楊凝又道:“就算他暫時想不起來,你照舊嫁進侯府,日久天長,他總有想起你的一天。你怎麽這樣沉不住氣?就是想不起來,金氏女也只是個妾,你還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
楊凝不知想起什麽,越說越激動:“他以前可是那麽喜歡你的!現在出了一點小事,就要退親,就要讓步,你就這麽甘心嗎?”
宛苑深深的望了母親一眼,終究沒說什麽。
她倒想問問楊凝,若夫妻二人不是互相愛重,互相扶持,就算做了正妻,又能如何?
就像她這樣?
可她又心疼楊凝,說不出傷她心的狠話重話。
宛苑繼續敷衍:“近來天寒,母親多穿些衣裳。”
楊凝忙道:“我知道的,你別顧念我,照看好自己。那今後你的婚事該如何是好?我回去多打聽打聽,替你相看人家。”
宛苑施展敷衍絕技,說了幾句關懷的話,把母親送出門。
楊府門風祥和,孟濯纓在楊家養傷的日子舒心惬意,除了這個半道撿回來的拖油瓶飯盆,總是像個小老頭一樣啰裏啰嗦。
“大哥,湘弦姐姐把你的琴送回來了,已經修好了。”
“大哥,我聽說,這家的仙女姐姐退親了。”
孟濯纓在石頭上翻了個身,豎起耳朵。
怪不得,她總是在哭。
“你猜,仙女姐姐為什麽退親?她的未婚夫席秋舫,和一個姓金的寡婦跑了!”
孟濯纓:席秋舫?啥名啊?秋天的小破船?
聽這名字就不是個正經人!
“聽說這個世子,幾個月前摔壞了腦袋,不記得仙女姐姐了,只記得以前的青梅竹馬,非說自己不可能和仙女姐姐定親,不承認這樁婚事。”
孟濯纓:呵?不承認?他自己不會去問?難道是別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定親?還有他家裏的爹娘,幹什麽吃的?由着兒子這麽胡鬧?
“更有意思的是,我聽說,這個世子的爹,當年也是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有原配妻子,就在京城又娶了一位厲害的敏夫人。”
孟濯纓:好家夥,還是祖傳的手藝?怪不得了,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大哥,你有沒有聽?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練字。”
孟濯纓翻身起來,抓住飯盆的手:“後來呢?”
飯盆:“啊?什麽後來?”
孟濯纓不耐煩的問:“宛家姑娘,她還在哭嗎?”
飯盆撓撓頭:“我聽說楊老先生被氣病了,她要照顧家人,沒時間哭了吧?”
孟濯纓聽他說這些,心裏別有一團煩躁之氣:“那什麽秋天的破船,怎麽能這麽對她?”
想想那姑娘紗帽後朦胧的淚眼,更是滿心憐惜,握拳道:“她心裏一定難受,不如我撫琴一曲。樂曲可以慰藉傷心,她聽到琴聲,或許能開懷一點。”
飯盆劉海都豎了起來,連忙道:“大哥,我看你平時彈的《一葉知心》,就特別棒!”
孟濯纓是個嚴謹的琴師,他擺擺手:“雖然《一葉知心》是我最擅長的曲子,但此情此景,當然是《半山聽雨》更合适。”
說完,就去拿琴,沐手焚香,在假山上選了一塊最幽靜的石頭,氛圍感拉滿,才開始溫柔的撥動琴弦,就像輕輕觸動姑娘的心。
飯盆:o(╥﹏╥)o
宛苑送走楊凝,湘弦帶着自己的兄長賀弩來回話。
賀弩:“姑娘,我派人去查了,秦公子是被金姑娘的奶哥哥騙上山的。”
湘弦啐的一口:“就知道是她。這幾個月,她整天在世子房裏進進出出,這麽不要臉,姑娘從沒對外透露半點,維護她的名聲,她反倒害起姑娘來了。”
宛苑想起那日的事,也是後怕不已,她對席秋舫太信任了。
湘弦氣呼呼的:“姑娘,我們抓了她的奶哥哥,去向席世子揭穿她的真面目,讓他看看,他冰清玉潔的心上人,是什麽樣的歹毒心腸。”
宛苑搖頭:“不用了,以後別再提這個人,就算見到,也當做不認識。”
湘弦送自家哥哥出去,偷偷叮囑他,暗中打那個奶哥哥一頓。
宛苑站在假山下,輕風陣陣,秋深葉落。她彷徨了數月沉不到底的心也慢慢寧靜下來,猶如徜徉在清河之上。
以前她被少時情誼蒙蔽了雙眼,現在卻越來越能看清那些疑點。
沒錯,人是金靈均的奶哥哥帶上山的,可金靈均是怎麽知道,她會去後園?谷夫人也是席秋舫“适時”帶去後園的。
金靈均想要瞞着席秋舫做成這些事,并不容易,錯過時機,就不成了。
宛苑靜靜沉思,反複回溯當日的事,輕柔的眉突然向上一挑,便顯出少女特有的英氣和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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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琴師:啥?秋天的小破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