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禪房
淩曲原本完全可以不讓将軍知曉此事。
現在火軍乃至整個涼朔都對他在副城主府中暴斃這一消息感到震驚,連宮裏前些日子都派人過來吊唁,可見大家內心雖有疑慮,卻并未有人懷疑過他是詐死。
漆雕弓自然也是不懷疑的。
本可瞞天過海,但淩曲思忖過後,卻覺得有必要讓漆雕弓知道此事。
一句話,他目前仍需要借助火軍的力量。
漆雕弓果然被他口中的這件好事震驚到,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漆雕弓雖然與巫馬真水火不容多年,恨不得他出門就下地獄,可一朝竟然讓自己的小統領替他實現了夢想,又頓時萌生出一種茫然之感來。
漆雕弓茫然之餘陡然發覺,自己身邊這個深藏不漏的小統領,從一開始就不是池中之物。
他只用一年時間就讓自己坐到火軍統領的位置,再用剩下的四年成為火軍無可替代的人物。他自始至終都有自己的目的,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他真正想要什麽。
“将軍,難道不想說些什麽?”
淩曲等待漆雕弓的回應。期間他用手覆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用力地握緊。因為這裏,有他最不想看見的蛛網痣。
漆雕弓終于開口,廢了一些腦筋,聲音也冷靜了許多:“殺他,是不是因為你父親?因為你父親的死,所以這麽多年來,你還恨他?”
父親?
淩曲不由思忖起這個過于久遠的詞。在他印象裏,他好像沒有父親。地下城裏那個所謂的父親,當初只不過是撿他回去好賣些銀子而已。若這也算父親的話,那麽當年還是自己借巫馬真的手殺了他。父親的死,有他的一份。
“難為将軍還記得。”淩曲驀然笑了,清淺的雙眸帶着一絲若隐若現的涼意,“當真是大快人心。”
這就是了。漆雕弓感動于自己終于摸清一次淩曲的想法了,開始認真琢磨起這個棘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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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馬真一死,這事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若皇宮那裏追查下來,你切莫擔此罪責。實在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讓死士替你。”
噗嗤一聲,淩曲笑得開懷。
“将軍以為我是來為自己開脫的?”
漆雕弓一時竟說不上話。
“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我定然不會牽連到火軍和将軍。更何況,不會有東窗事發的那一天。”淩曲雲淡風輕地說。
“因為我,”說到這兒他眼神一擡,笑得詭谲,“就是巫馬真。”
剎那間,漆雕弓內心的所有疑窦都被解開了。
偷梁換柱,取而代之。這是他這輩子都無法想到的絕妙計策。
他強打起精神問:“那統領何故貿然來找我?”
此時他身份特殊,衆目睽睽之下,豈不是很危險?
“我啊,”淩曲語調悠悠,玩笑開得十分正經,“我擔心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将軍受人欺負。因此特意回來看看,以緩解将軍的頭疼。”
“笑話,我堂堂火軍統帥,以一當百,豈能受一幫毛都沒長齊的小兒欺負?!”漆雕弓吹須瞪眼,十分不贊同淩曲的話。
“那外頭那人是?”淩曲拍着袖中扇子朝外面一指,話故意說一半。
漆雕弓這才想起來外面還杵着一個龍睿識,當即臂彎一揮,朝外頭道:
“待會給我把窯子軍二統領請進來,我要親自會會他!”
一路上,思衿都覺得有人在偷看他。
有好奇的,有直愣的,也有不懷好意的,各種目光都有。思衿情不自禁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面,走得心驚肉跳。
巫馬真明明沒有在他臉上作畫啊,為何他總覺得臉上多了什麽東西?
思衿下意識用袖子擦了擦,一抹溫潤的紅色被蹭下來,他的臉當即就白了。
這死孔雀,竟然将胭脂塗在他的唇上!!
他這下明白巫馬真那句沒頭沒尾的“好看”是因何而起了。
硬着頭皮走回客棧,師兄坐在長廊葡萄架下,閉眼休息,一看就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思衿抿嘴,走上前去道:“師兄,我們走吧?”
淩凇這才睜眼,垂下手中握珠:“去哪兒了?你的嘴角……怎麽回事?”
思衿宛如犯錯一般,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淩凇見他似是有苦衷,便不再多問,兩人一起離開客棧回太和寺。
路上,淩凇忽然問:“佛會前,你我所救之人現下如何了?”
佛會那幾日事多繁忙,淩凇無暇顧及被救的地下城逃奴。現下佛會結束,他暫且清閑下來,因此多嘴問問情況。
提到丘山,思衿眉眼黯淡下來,道:“人已經死了。”
他感到這句話一說出來,師兄的腳步略微頓了頓。但師兄依舊沒有回頭地往前走,思衿只能望見一個高大而挺拔的背影。正是這樣的背影撐起整個太和寺,給了思衿十足的安全感。
“既然已經無法挽回,那便罷了。”淩凇道,他的語氣四平八穩,“勿要多想了。”
思衿道:“知道了,師兄。”
兩人一起回到太和寺。
淩凇剛踏進寺門,便被主持叫過去處理寺中事務,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思衿縱使心疼師兄,但也無可奈何。
恰巧正在做灑掃的思湛叫他,他便走過去,問:“怎麽了?”
思湛話還沒說,見他嘴角紅紅的,皺眉問:“你嘴這塊兒是被什麽蟲蟻咬着了?”
說罷從衣襟裏掏出一瓶綠色小藥罐遞給思衿:“山中多蟲蟻,用這藥外敷最好了。”
思衿接過小藥罐,打開來,裏面是晶瑩的綠色膏狀物,散發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聞着異常舒心。
思衿阖上蓋,由衷道:“多謝你了。”
“無妨,你用幾日等好了再還我就行。”思湛拖着大掃帚搖頭擺尾地走了。
等他走了思衿才意識到什麽,有點懵:剛才他要跟自己說什麽來着?
太和寺西院是禪房。因寺裏僧人不算多,故單獨辟出一片院子作為禪房區域,每個僧人都有自己的禪房,以天幹地支做編號。
思衿就住在己未號禪房,而師兄本來住在他旁邊一間屋,但由于寺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需要師兄處理,為了方便起見,前不久搬去和主持他們一起住了。
所以己未號旁邊的戊午號禪房,至今還是空着。
然而,思衿路過戊午號的時候,依稀聽見裏面有響動。
像是收拾東西的聲音。
住新人了?思衿想不明白。若有新僧入寺,師兄定然是除主持外第一個知曉的,他緊随其後是第二個,沒有理由不知道啊。
這樣想着,他走上前,叩了叩門。
裏面的響聲立即停止了。
進賊了?思衿歪頭一想,不可能啊,哪個賊人這麽沒眼力見,和尚身邊能有幾個值錢的東西讓他竊?再說寺裏僧人都好說話,若是因為亂世吃不上飯,不說主持和師兄,他跟思湛兩個都會伸援手的,哪裏還用得上偷?
懷着疑惑,他推開門。
伴随着輕微的塵埃,他隐約看見師兄的床榻上躺着人。
這人面朝裏側躺着,呼吸起伏,卻不平穩,像是受了很重的內傷。
思衿本想上前,可是他腳步往前一邁,就聞到一股很濃重的花香。這花香來得蹊跷,仿佛是在警告他勿要靠近,令他不得不在意。
難道是孔雀?
思衿琢磨,一時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隔着帷幔,他看不見孔雀的表情,只見其輾轉反側,露在衣袖外的皮膚布滿抓痕,紅得發燙。
他為何傷得如此之重?
管不了那麽多,思衿轉身關緊門,咬牙走向床邊。那股危險的花香萦繞在他鼻尖,愈來愈烈,令他頭暈目眩。
“今天是個壞日子。”他隔着帷幔,聽見孔雀這樣說。
難道意識還清醒着?
思衿只能仔細觀察他的動靜。直覺告訴他:孔雀的情況很不好。
“過來。”孔雀道。
思衿聽話地走上前,問:“我有什麽能幫你的?”
“坐下來。”孔雀側過身子,拍了拍床邊。
思衿遲疑着過去,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着什麽藥。
“我好疼。”孔雀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胳膊上,笑着說。
“發生什麽事了?”思衿問。雖然人是笑着的,可他不是沒看見淩曲額間的細汗。
大抵是真疼得厲害。
孔雀眨巴了一下眼睛,胡說八道:“去了趟妓館,被下了藥。”
說完他還游過來,輕輕嗅了嗅思衿的胸口:“你身上好香。都快趕上我了。”
思衿連忙撇開他,離他遠一點。
畢竟有件事不能忘記:虛弱的孔雀本質上也是一只不正經的孔雀。占人便宜這種事情打死都不會忘記做的。
“你……就不能悠着點?”思衿斟酌着措辭說。
他依稀仿佛記得,孔雀是娶過妻子的?娶過妻子的人還去妓館,這一點思衿不能接受。
既沒娶過妻也沒去妓館的淩曲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淩曲知道小和尚身上有一罐木藍膏,這藥膏性清冷,正好能夠緩解他此刻體內的毒性反噬。
“你靠我近些,我就悠着點。”淩曲說。
思衿不動。
“怎麽?”淩曲看着他。
思衿還是不動。
“你是不是……不幹淨了?”不知過了多久,思衿才猶豫地問。
師兄打小就教育過他,出家人不能碰不幹不淨的東西……和人。
淩曲聽了,先是一怔,接着笑了。
“想什麽呢。”
“我可幹淨了。”
說罷他再一次游過去,眼神幽幽,藏着深意:
“我等着你來弄髒呢。”
作者有話要說:
你好騷啊小孔雀:)
淩曲:人嘛,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的。老婆香香~
【作者茶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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