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着色
沾着胭脂的細毫在思衿舌尖上輕輕掃過,柔軟輕微的觸感幾乎挑起思衿全部的敏感神經,思衿眼眶都跟着唇舌一道紅了。
這倒是巫馬真沒料到的獨特景致。他不由半眯起眼睛。
那抹軟紅,化在小和尚的舌尖和唇珠上,讓小和尚清淡的五官憑空多了一絲明豔。
有點好看。
巫馬真從思衿的手中接過細毫。手指略微擡起他的下巴。
他從未如此細致地打量小和尚。細皮嫩肉自然是不用說,一雙杏眼要比尋常人亮些,讓他想起今日那只在他轎子裏橫沖直撞的兔子。而這張嘴,生的小巧,唇色也較尋常人淡幾分,令他見了,忍不住想為之着色。
只是着色這件事呢,明着說的話,小和尚定然是不肯的。
小和尚不肯,他就得另想法子了。
于是巫馬真道:“剩下的,我來吧。”
解脫了。
思衿一只手嵌在椅子上,後背貼着座椅冰涼的靠背,擡眸感激地看着巫馬真。
可是他突然發覺,他坐着,巫馬真站着,對方俯身的時候,這姿勢就仿佛要在他臉上作畫一樣。
怎麽能在他臉上作畫呢?
要是在他臉上畫一只孔雀的話,他待會兒就沒臉回去見師兄了。
巫馬真的細毫還未落下,思衿卻已垂眸,将臉撇了過去,只露出一段白裏透紅的耳廓給他看。
巫馬真平靜如水的神色下閃過一絲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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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見對方遲遲沒有動靜,思衿又開始有些猶豫,只能回過頭,硬着頭皮說:“小僧的臉,是作不了畫的。”
巫馬真輕輕笑了一聲。
在這笑聲裏,思衿面燥起來,有什麽好笑的?
“不作畫,做些別的如何?”巫馬真耐着性子問。
做些別的?思衿不懂,他的臉還能拿來做什麽?做文章嗎?
“閉眼。”巫馬真道。
他已經開始有些心切地想看到小和尚的嘴唇塗滿朱溯後的樣子了。
一定絕世動人。
“算了。”不等小和尚回應,巫馬真欠身,将一段冰涼絲滑的綢緞輕輕紮在思衿的雙目之上。
思衿只來得及看到這段月白色的綢緞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白菡萏。
“城主……”小和尚不由地揪緊了他胸口的衣裳。衣服上一朵綻開的荷花瞬間團在一起,被小和尚緊緊握在手中。
“說。”巫馬真語調平穩,緩緩落筆,連眸子都不擡。
“待會……我得回太和寺。”冰涼的觸感令思衿驚了一下。
耽誤了時辰,師兄會焦急的。
“何妨。結束後,我讓杵濟用府裏轎子送你回去。”巫馬真道。
這怎麽可以。思衿心想,他們修行的人怎麽能坐轎子回去呢。
“不願意?”巫馬真問。
他落筆輕柔,調制而成的軟紅明豔中帶着一絲缱绻,盡數綻放在小和尚的唇瓣上,看着竟比遮目的綢緞上那朵粉蓮還要妩媚。
要是小和尚能一直維持這軟紅就好了。
他過分地心想。
出家人是不能撒謊的。思衿只能略微搖了搖頭,表達自己的不願意。
他感覺唇間的冰涼散去之後有些發燙,偏巫馬真的手指按着他的下巴,令他雙唇一直保持着微阖卻無法相碰的狀态。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巫馬真眼裏是一幅畫,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巫馬真着色完畢,擱下細毫,用白淨的袖子輕輕拭去他嘴角多餘的胭脂。
“那我就親自送你回去。”
“城主?!”思衿坐不住了。
“別說話。”巫馬真“噓”了一聲,接着低聲贊道,“好看。”
什麽好看?
被遮住雙目的思衿只能略微側臉,表達自己的疑惑。
巫馬真覺得還不夠,又取過細毫,輕輕在他額間點了一朵紅蓮。
這一下,小和尚這幅畫,算是徹底活了。
甚好。
他不由眯起眼睛,內心思忖下次要不幹脆找個由頭在小和尚身上作畫好了。
“将軍,外面有人求見。”
漆雕弓疲倦地睜眼,沙啞着聲音發問:“何人?”
統領一死,他火軍在三軍中的地位就驟然下降了幾分,前些日子連不入流的窯子軍都有人開始光明正大地說他的風涼話了。
窯子軍是漆雕弓對一幫常年混跡在西厥街頭巷尾的異教徒組成的隊伍的蔑稱,可就是這只隊伍,十幾年前以排山倒海之勢相助西厥王滅掉了中原王朝大晉,奠定了現在這個局面。事後西厥王追封,因這支人數衆多的隊伍中不乏僧人修士,故統一名為“僧軍”,入西厥編制,算是額外的待遇了。
到目前為止,這支隊伍還是整個西厥極其特殊的一種存在。
果不其然,手下回禀漆雕弓:“是僧軍的二統領龍睿識。”
哪壺不開提哪壺。
漆雕弓本就頭風發作,脾氣暴躁得很,聽聞是窯子軍的人來,更加頭痛欲裂:
“你讓他直接從我火軍門前出去左拐,然後走個三裏地,上那兒涼快去。”
手下格外為難:“這……恐怕不好吧?”
衆所周知,火軍出門左拐三裏地,那裏可是著名的妓館一條街啊!哪有把人請到妓館去的道理?
漆雕弓不想廢話:“那就說我身子不适,不便見他。”
這總客氣些了吧?
僧軍這幫鬼,官銜雖然沒有多大,可是身上特權卻極多,火軍不願與之為伍,更不願平白無故招惹他們。
招惹這幫人,大抵要惹一身騷。漆雕弓才失去白蛇,萬不願再輕舉妄動了。
豈料此話一出,手下更加為難了:“将軍切莫這樣說,人家二統領醫術極好,你若因病推脫,他更有理由來見你了。”
怎麽這麽煩?!
漆雕弓一下子從竹榻上坐起來,抹額都甩飛了:“這幫窯子軍見我失了白蛇,竟敢公然來挑釁老子?他們就算把十八個統領湊齊了排成兩隊站在我面前,老子都不見!”
說罷随手将塌邊的一把釉色陶壺砸了出去:“通通給老子滾!”
手下趕緊離開。
陶壺恰巧砸在腳邊,碎成許多片渣滓。來者腳步略微停頓,卻像絲毫沒有感受到将軍的怒火似的,又上前邁了兩步。
漆雕弓吼完,發覺頭痛得更加狠了。這次頭風來得劇烈卻又毫無征兆,令他措手不及,只能死命地揉按太陽穴,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保持清明。
“要不,我替将軍按一按?”來者發話。
漆雕弓頭都不擡,腰身一柄防身短劍就筆直朝來者飛去。來者微微擡眸,連躲避的動作都沒有,剎那間,劍風從耳畔劃過,伴随着幾绺發絲滑落,短劍嵌進身後的牆壁之中。
來者并不害怕,情不自禁鼓起掌來:“将軍好身手。”
“滾。”漆雕弓道。他此刻宛如一只困獸,已經處在暴怒的邊緣。
這人目的很明顯,趁人之危,來激怒他的。
窯子軍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将軍。”龍睿識視若無睹,反而從容地上前,坐在竹榻邊的椅子上,“我滾了,你會後悔的。”
漆雕弓不禁擡起頭。
這龍睿識一身痞氣,卻不知為何令漆雕弓非常熟悉。
以至于他頭痛之餘不得不思考,這股子熟悉感從何而來。
豈料,他一擡頭,所面對的并非龍睿識,而是一張他日夜思念的臉。
白蛇?!
一瞬間,急劇的頭風突然消失不見,漆雕弓瞪大眼睛下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日之前,他還親自為白蛇主持喪葬。
三日之後,白蛇竟然能夠毫發無損地站在他面前?
天方夜譚?
他驚訝和驚喜交織,腦子裏面憋了許多話要對白蛇說。可是話到臨頭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只能呆楞着扶着白蛇的手臂,沒頭沒尾來了句:“龍睿識呢?”
白蛇彎腰替他拾起地上的抹額,交到他手上:“才三日未見,将軍就已經另覓到新的統領了。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胡說,”漆雕弓十分聽話地将抹額重新戴好擺正,為自己辯解,“縱使來成千上萬個龍睿識,也比不得我白蛇統領。”
“那就好。”淩曲眼神幽幽,笑了。
“這些日子……”漆雕弓欲言又止,緊緊盯着淩曲,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
“無礙。”淩曲道。一絲熹微的光線透進屋內,淩曲下意識眯起眼睛。
漆雕弓見狀,轉頭就從櫃子裏扯出嶄新的鬥篷替他遮。
若是淩曲沒有記錯的話,這鬥篷是去年圍獵時,西厥王親自賞的。漆雕弓一直随身攜帶,卻一次也沒有上過身。
而剛才,他卻想都沒想給自己披上了。
淩曲目光流轉,開口:“告訴将軍一件事。”
“你說。”漆雕弓想都不想就道。
“等等,”他突然遲疑了,兇神惡煞的臉上露出幾分劫後餘生的害怕樣子,“你先告訴我,是好事還是壞事?”
淩曲默然,看了對方一眼,随即道:“對将軍來說,大抵是好事罷。”
“那還等什麽?快說快說!”漆雕弓急不可耐。
淩曲薄唇輕啓,眼神中升起一絲久違的淡漠和陰鸷:
“我,殺了巫馬真。”
作者有話要說:
漆雕将軍:統領不在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淩曲:……打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