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噩夢

月白色的裏衣被花茶一潑,褐黃的色澤便瞬間印了上去,用濕帕子擦都擦不掉了。

思衿只得放棄掙紮,擡眸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若不仔細看,倒更像是衣裳本來就有的。”始作俑者淩曲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說。

他毫無肇事者的自覺,兀自撿起地上的茶盞,輕飄飄擱在桌上:“既然衣裳已經壞了,索性你就去淨個身,然後穿我的。”

他長了個心眼,先前收拾小和尚屋子的時候,讓杵濟把小和尚櫃子裏的衣裳一股腦全部藏起來了。他知道修行者都講究衣着幹淨,被潑了茶,衣裳不會不換的。

放好魚鈎,他彎着眉眼安靜等待思衿的回答。

果不其然思衿眉眼皆是不悅。可礙于他是城主,不能明着發作,只能掙脫開他,頭也不回道:“恕我不能聽城主作樂了,我得先去洗個澡。”

生氣了。

淩曲瞧着他氣呼呼地走了出去,跳下窗臺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湊巧,我也有這打算。”

廊下,思衿突然站定,警惕地回頭:“茶又沒有潑你身上,你為何也要洗澡?”

說罷他覺得自己語氣有些失敬,便又不情不願地補了個:“城主大人。”

淩曲撩起長發,将面紗不緊不慢地系在耳後:“茶髒了我的手,我順道洗個澡。”

隔着面紗,他将臉輕輕湊到思衿面前,模仿他的語調補了個:“思衿大人。”

思衿連忙推開他。

頭一回聽說手髒了洗澡的。這孔雀有時候總能給自己的不正經找一些離譜的理由。

思衿說:“西院浴房簡陋,若是城主執意要洗,可以去城主夫人的沁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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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明晃晃地趕客了。淩曲眼睛一彎:“我不喜歡在女人多的地方洗澡。”

“主持住的蘭風堂人煙稀少,浴池極大,城主考慮一下。”

“浴池極大是想淹死我嗎?”

“監院在西山的薄荷堂自打重建之後,便擴了一座溫泉,那裏沒有女人,大小也适中,适合城主。”

“溫泉?”這回淩曲沒有雞蛋裏挑骨頭,“聽上去不錯。”

見這厮終于被說動了,思衿松了一口氣,道:“那還等什麽?既然城主認得路,就趕緊過去洗吧,免得夜……”

他一句“免得夜深露重”還沒說完,便被孔雀拉了手。

見思衿一臉茫然,淩曲面不改色接過他的話,也不管他原本是不是這個意思,随便發揮了一下:“免得夜長夢多。”

路上,思衿掙紮了一會,終于問忍不住發問:“城主為何拉着我?”

他還想趕緊去洗澡呢!

“不是你催着去洗麽?咱倆腳步快,一會兒就能到了。”淩曲二話不說。

等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思衿內心崩潰:我沒說跟你一塊兒去啊!!!

“那不是小思衿嗎?牽他手的人怎麽這麽眼熟?”從廊前拐過來的淩目捧着一大摞書,還不忘騰出一只手擦了擦眼睛。

他身旁的淩凇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一時無言。

思衿何時與巫馬真相識?

望着大紅大綠的背影裹着小思衿歡快離去,淩目嘆了一口氣:“從未見過這樣猖狂的配色。你說城主他上輩子是不是只大花公雞?”

“慎言。”淩凇眉目不由染上一層微霜。

淩目趕緊“哦”了一聲,緊接着道:“經文閣裏的書每本都重得要命,你光顧着教訓我,也不幫我拿一些……”

淩凇這才将目光收回來,替他捧書:“日日習武,不見你有些許長進。”

這些書對于常年修行的武僧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說了千遍萬遍我不愛習武。人各有志,我不習武怎麽了!”淩目梗着脖子說。他打小和淩凇一塊兒長大,只淩凇一人學就可以了,誰規定太和寺人人都要會太和棍法的?

淩凇瞥了他一眼:“那就別抱怨。”

淩目“哦”了一聲,随即試探着問:“我不抱怨,你是不是就能幫我把這些書扛到主持那裏去了?”

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的淩凇眉眼緊鎖,敷衍地道了句:“随你便。”

“夫人?你在想什麽?”柳昭端來煎好的藥,卻見邵氏憑欄出神。好久沒見過夫人這種神情的她好奇又關切,于是上前問了一句。

“我在想,将子溪的事情告訴他,是好事還是壞事。”邵氏喃喃。

子溪是夫人的兒子,已經去世很久了。雖然這些年夫人一直在努力搜集他沒有死的證據,但大家心裏都清楚,大冷天被裹住腦袋捅幾刀扔進湍急的河流裏,不說還是個孩子,就算是個成年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想到這兒柳昭一陣黯然,只能寬慰夫人幾句:“少爺在天之靈,一定能理解夫人的苦衷。”

“子溪沒有死。”邵氏回眸,語氣卻異常篤定。

“因為那一天夜裏,我預料到事情發展,親自将雨歇散喂給了他。雨歇散兩個時辰發作,效果能保留十二個時辰。子溪不會死的,太和寺的人一定救了他。”

“夫人,您瘋了?”柳昭差點将手裏的藥灑了,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壓低了聲音,道,“雨歇散可是蒼府給夫人最後保命用的,您竟沒有留到今天?”

邵氏不答。

“夫人,柳昭說句不好聽的,少爺身體裏流的是西厥蠻夷的血,他不值得您做到如此地步啊……”柳昭眼圈紅了。

邵氏笑了,将她手裏的藥一飲而盡:“你是不是忘了,我身體裏也流着西厥蠻夷的血?子溪再不濟,也是我的骨肉,我撇去蒼府暗線,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母親啊。”

柳昭頓時無言以對,只能問:“那夫人關鍵時刻如何自保?”

邵氏目光流轉,朱唇輕啓:“雨歇散不是蒼府特供。這玩意,他也會制,不是什麽難事。”

柳昭清楚邵氏口中的“他”是誰,欣喜之餘又有些擔憂:“只是這人亦正亦邪實在不好把控,夫人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啊。”

不好把控嗎。邵氏想起今日他難以掩飾的神情。笑了。

其實還是很好把控的。

“阿嚏——”火紅的袍子遮面,淩曲打了個噴嚏。

此刻月光如銀,四面都很安靜,這一聲便來得十分突兀。

“定然是有人心系城主,盼城主早歸。”思衿坐在石階上,用腳挑着溫泉的水。

他其實想說的是“定然是有人在說城主壞話”。可這話若是說出來孔雀肯定不會輕饒他,思衿想想,還是算了。

“只是不知這心系城主的隊伍裏,有沒有你呢。”淩曲并不介意他的風涼話,輕輕笑了笑,順勢講下去。

思衿忍不住把頭移開,不聽他的渾話。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孔雀近幾日心情很好,沒有前些日子在城主府上淡漠和疏離了。

思衿不懂:難道太和寺是一塊祥和的寶地,能讓陰鸷的人轉性嗎?

當然,這并不表示他就能同孔雀一塊兒泡溫泉洗澡了。修行之人怎麽能和一只紅得發綠的孔雀一塊兒洗澡呢?

“下來。”泡在水中的淩曲望着他,張開手臂。

月光下的淩曲,黑亮的長發貼在臉上,朱紅的衣裳像焰火籠罩在這片迷離的水面,整個人都……格外妖豔。

妖孽。

不知為何思衿腦子裏突然蹦出這麽個詞。

他以前看過一些話本,上面寫過道行不足的小僧人在修行途中遇到一個曼妙的女子,那女子邀請他共浴,小僧人禁不起誘/惑便答應了,結果發現這女子竟是一只得道的蜘蛛精。令思衿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小僧人最後的一句:“妖孽,我與你不共戴天!”

他不由将目光落在淩曲臉上。

淩曲輪廓分明,眼神在月光的掩映下閃爍着神秘莫測的光澤,一張薄唇亮晶晶的。

思衿咽了咽口水。默默把挑着溫泉水的腳給收回去。

修行的人最怕被斷送修為了。更何況眼前這人要比話本裏的蜘蛛精還要可怕。

淩曲無奈地笑了:“我有這麽吓人?”有必要用這麽驚悚而絕望的眼神盯着他嗎?

說罷他輕輕捉住思衿的腳腕,将人慢慢拽進水裏。

火紅的袍子一直纏着思衿的身子,淩曲索性脫掉,将之扔在岸上,只剩一件靛色的單衣。只是這單衣單薄,禁不起水的推攘,一下子就散開了。

因此思衿好不容易适應了水下的溫度擡起頭時,面對的是孔雀毫不掩飾的胸口。

這孔雀要奪他的修為了。思衿想。

“我要上岸。”他應激性地推開孔雀,轉身往岸上劃。

好不容易劃上岸,思衿擰幹衣裳,一回頭卻見孔雀一言不發地跟上來,被月光遮住的雙眼看不清一絲一毫的表情。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麽。虧我藏得這麽好。”孔雀道。語氣帶着幾分莫名的危險。

“什麽?”思衿不由地後退幾步,山間的夜風吹在人的身上,微微發涼。他身後抵在堅硬的岩石之上,腳下卻踩滿了水,根本無法駐足。

“你心裏清楚我想要什麽。”孔雀用扇子掩住上揚的嘴角,眼睛仿佛藏着鈎子。

思衿反問:“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知道你想要什麽?”

“我想,”孔雀收回扇子,輕輕地,舔了舔牙尖,“吃了你。”

說罷,他側過臉,慢慢俯下身來,牙尖戳破思衿脖子下面那層脆弱的肌膚。

夜涼如水。

思衿倉皇驚醒,胡亂地叫了一聲:“我不想被孔雀精吃掉!”

他眼眸一擡,對上一雙略顯錯愕的眼睛。

随着身上的被褥“啪”的一掉,思衿發現:自己好像什麽都沒有穿。

作者有話要說:

思衿:差點被吃掉了QAQ

孔雀:你在想什麽?

【作者有話說】

家在疫情重災區,真真是寸步難行啊,不是在核酸,就是在去做核酸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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