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汁液

這股花香讓雅致的禪房瞬間變得旖旎起來。

淑麒愕然過後, 忙換了一副表情,關切地上前詢問:“好端端的,城主為何喝酒?”

她纖細的胳膊攀上巫馬真的袖口, 柔柔軟軟地按了按, 仿佛她才是巫馬真的原配妻子, 無論做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

“你是……”感受到溫度,巫馬真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用手指了半天,“夫人的丫鬟柳昭?我說怎麽看着這樣面熟。”

此言一出,淑麒姣好的面容瞬間凝固。

“哦不對, ”巫馬真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我記起來了。你不是柳昭,你怎麽能是柳昭呢。”

聽聞這話,淑麒重又擺上一副笑容。

這是巫馬真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真容。雖然淑麒事先做好準備, 可是內心深處依舊被巫馬真驚豔的臉給觸動到。若說先前嫁給他完全是因為不想遠嫁的話,那麽現在淑麒內心深處至少生出那麽一絲心甘情願來。

年歲在巫馬真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跡,更令淑麒心動的,是巫馬真一雙淺色的眸子裏竟然能夠倒映出一股深不見底的殺伐之氣。

她生長在深宮閨閣, 體弱多病,內心深處自然是向往強者的。

而巫馬真, 毫無疑問是她理想中的強者。

“你是澆麒公主養的那只兔子吧!”巫馬真一本正經地說, “就因為我不小心碰死了你, 你竟□□幻化成人找我償命。”

身後的杵濟憋笑憋得異常艱難, 可仍然攙扶住主子,朝公主道:“城主大人喝醉了說胡話, 公主多擔待些。”

淑麒的笑容再一次凝固在臉上。巫馬真這眼神分明還清明着, 為什麽還要裝糊塗?

她不等巫馬真再猜, 兀自介紹自己:“我是澆麒的胞姐,淑麒。前陣子才與城主小聚過一回,怎麽,城主今日竟認不得了嗎?”

巫馬真推開杵濟,走上前,竟用手捏住淑麒的下巴,左右觀察:“你為何冒充大公主?”

Advertisement

淑麒一時不知道他是裝糊塗還是單純的眼神不好。

不過巫馬真靠近她時,她感到周圍的空氣都被花香給吸走,窒息中有種莫名的眩暈無力感,仿佛渾身的力氣也被花香吸走了。

巫馬真的眼神逐漸深邃下來。

朦胧間,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忽然将她拽離,一剎那所有被剝奪的空氣盡數回到四周,涼風陣陣,令人清醒。

“你……”淑麒回過神來,盯着眼前的小和尚看。

“思衿。”小和尚纏着佛珠的手行了禮,聲音溫溫柔柔的。

淑麒略微揉了揉太陽穴,生平第一次産生“不可掌控”的無力之感。平複心緒後,她選擇跪下,朝巫馬真磕了個頭。

“還望城主大人娶我。日後我定當全心全意陪伴大人左右,永不相離相棄。”

她原本大可不必如此卑微,哪怕遠嫁,她依舊是西厥高高在上的公主。而這一次,她卻把所有的賭注壓在一個僅僅見過兩次面的男子身上。

為什麽呢?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說過了。娶不了。”

巫馬真回絕得直截了當,語氣冰冷決絕,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至于原因——”他忽然将目光放在思衿臉上,“讓小和尚告訴你。”

聽聞這話的思衿擡眸。朱紅色的持珠襯得他淺淡的唇上印出一道赤痕,就仿佛那日明亮的胭脂。

“原因是什麽?”

這麽卑微哀求了,依舊被拒絕得如此果斷,可見她的賭注從一開始就下錯了。

她輸了。

“原因是什麽?”思湛扯了扯思衿的衣袖。

他也很好奇,為什麽思衿會知道理由而一貫消息靈通的他卻不知道!

“罷了,原因對我來說有什麽意義呢。”淑麒面如死灰。今日從太和寺的門踏出去,勢必會受到天下人的恥笑。與其活着,倒不如死了算了。

還要知道原因做什麽?

“原因是——”思衿按住持珠,一串響動聲伴随着他的話語,像穿堂風拂過淑麒心間。

“我愛他。”

眼中使壞的笑意還未淡去的淩曲聽後,有一瞬間都愣了。

“你……你說什麽?”淑麒沒有反應過來,重又問了一遍。她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與他風雨同舟不相離相棄的,是貧僧。”思衿耐心地重複,這回說得更加直白。

“可你是和尚……你們……”淑麒語無倫次,忽然她想起上回在城主府裏巫馬真的回答,瞬間瞳孔皺縮,捂住了嘴。

巫馬真說過喜歡将一些年輕體壯的男子灌了藥綁在床上,當時淑麒以為這些只是巫馬真用來吓唬她的,沒想到……是真的。

巫馬真竟然真的……

“去死!”淑麒震驚之餘突然發狠,上“啪”的一聲将巴掌甩在思衿臉上,力道之大甚至将他的持珠扯斷。

硬生生挨了一掌,思衿赤紅色的佛珠散落,撒了一地。淑麒扭頭就跑。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這些人都太荒唐了。

忽然手腕被什麽抓住。淑麒側眸,對上巫馬真深不見底的眸子。

“剛才你在做什麽呢。”巫馬真慵懶的聲線都抵擋不住眼底的冰冷。

“放手!我可是西厥公主!巫馬真,我只是給你面子才對你低聲下氣,你覺得我真的怕你?”淑麒冷哼一聲,眼中盡是兇狠。

“我讨厭宮裏的人,”巫馬真笑了笑,眼中竟然帶着一絲哀憐,“畢竟一出生腦子就壞掉了。”

“你!”淑麒氣急敗壞地擡手想打他,卻被制止住。

思衿握住她的手腕,任她怎麽掙紮也紋絲不動:“公主,有事沖我來。”

“我記住你們了!”淑麒瞪着他,“你們最好期待我不要回宮。不然……”

思衿想要回答,巫馬真卻将他拉過來,靠在自己懷中,并朝淑麒微笑:“我們會好好期待的。好了杵濟,送大公主回去。”

杵濟立馬說了聲“是”,将公主半扶半拽地拖走了。

公主走後,思衿才略微松了一口氣。剛才硬生生挨了一巴掌,雖說還沒平時習武受傷來的疼,可是心裏還是悶悶的。

“思衿不要難過,珠子我都給你收齊了,現在就去找典座重新給你紮起來。”思湛将串珠收進布袋裏,一溜煙跑遠了。

這下屋裏就剩他和孔雀兩個人。

孔雀依舊晃着瓶子裏的酒:“剛才為何阻止我殺她?這女人留到最後只會是個禍害。”

“她又有什麽罪過呢。”思衿輕嘆道,“她用盡心計也只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後半生過得安穩一些。”

他都聽思湛說了,西厥即将與北疆和親,大公主只是不想遠嫁才出此下策的。

“連你也相信真有和親這檔子事?”淩曲反問。

冒充了這麽久的巫馬真,淩曲可不想步巫馬真蠢得單純的後塵。

這和親的消息放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當今這局面,和親是不可能的事,可他卻沒料到竟然有這麽多人信以為真。

“和不和親的對于旁觀者來說有什麽幹系,橫豎禍害不到自己的頭上。可公主就不一樣了,她才是最擔驚受怕的那一個。”思衿說。

他擡眸,認真地看着淩曲:“城主大人,你覺得放出這種消息故意引公主害怕的,會是誰?”

小和尚比想象的要聰明些。淩曲想都不想就回答:“另一位公主。”

公主提親的鬧劇過去後,午間師兄找思衿談話。

好久沒和師兄一起習武的思衿想了想,臨走前還是帶上了落星。

落星才歸自己保管不久,思衿一直想抽空練習,無奈這幾日事情接踵而來,竟擠不出時間去碰它。

當下思衿扛着落星去找師兄,半道上竟遇見城主身邊的杵濟。

說來奇怪,杵濟這仆從跟思衿見過的其他仆從都不一樣,不用時常在城主身邊候着,可以到處跑到處玩,有時候思衿還能看見他拎着小木桶在池邊認認真真釣錦鯉。

這會兒他從灌木叢裏鑽出來,問思衿去哪兒,要不要他手裏剛蛻殼的黑蟬。

望着杵濟遞過來的油光發亮的蟬,思衿咽下口水,連忙擺手說不用。

告別杵濟,思衿找到師兄。師兄午後照例練習太和棍法。棍法共十三階,師兄前十二階已然掌握得爐火純青,只剩最後一階無法滲透。

最後一階名為無上,需要修行者抽離自己的五官,用心去貼近武學。據說上一個參透太和十三階的佛修還是傾煦大師,然而自他開始,十年來竟無一人能夠再次參透,以至于世間都開始流傳太和棍法逐漸寥落這個說法。

思衿對師兄很有自信,師兄天賦異禀,有朝一日定能參透這太和十三階,讓太和棍法再一次出現在大衆視線裏。

“思衿,接着!”

思衿還沒回過神來,一記棍風就橫掃而來,讓他一個後空翻滾到邊上,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落星!”師兄提醒他。

思衿這才抽出落星。陽光下落星的棍身星星點點,像是星空般璀璨。

思衿握緊落星,借助樹幹的力量彈跳起來,從上往下向師兄劈去。

就在武棍落在師兄頭頂三寸左右的那一剎那,師兄的武棍一個虛影,不僅遠離了思衿的控制範圍,還無形之中化被動為主動,直接指向思衿的喉嚨。

才一會兒,勝負就分出來了。

思衿并沒有為此洩氣,反而很興奮:“師兄你掌握十三階了?!”

不然為什麽這麽厲害?縱使打小習武洞察力很強的他,剛才也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十三階還有兩層尚未參透。”淩凇收棍,系在腰間,“找你來是有事要問你。”

思衿自然知道他要問什麽,便說:“師兄,萬事我心裏有數。”

他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麽師兄都會支持他,師兄只是擔心他的安全而已。

“嗯。”淩凇眉峰鎖着,“看來你跟城主的事,是真的了?”

思衿點頭。

“什麽時候的事?”淩凇問,“佛會結束後不見你人影的那次嗎?”

沒想到師兄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有所察覺了,可實際情況還是同師兄想得略微有些差別。思衿不想隐瞞師兄的,但孔雀反複告誡他兩人的事不宜過多向外界透露,不然會引來殺身之禍。

思衿只能說:“在那之後了。”

見他為難,淩凇也就不宜多問。佛修成家立業的不是沒有先例,只是淩凇擔憂小思衿涉世未深,所托非人。

“日後我會好好照顧他的。”思衿認認真真地說,好讓師兄明白這不是他一時沖動的決定。

“師兄信你。你也要好好照顧你自己。”淩凇上前,手輕輕擡起思衿的下巴。

思衿的左臉還留有掌痕,因膚色較淺,所以在陽光下十分明顯,觸目驚心。

“還疼嗎?”

“不疼了。一點都不疼。”思衿微笑着說。

不遠處的淩曲望着這一切,順便擡了腳,照樹底下一個屁股踢過去。

“怎麽了主子?!”正在專心致志捉知了的杵濟一個激靈,差點撞樹,懵懂地回頭看着淩曲。

一身翠綠色衣裳的淩曲折着手裏嫣紅的喇叭花,陰着一張臉道:“聒噪。”

怎麽又聒噪了?這回我可是一句話都沒說啊!杵濟內心崩潰。為了不再被無辜牽連,他只能抱着小竹簍遠離這個危險的人,去找下一棵樹了。

淩曲将手裏的喇叭花碾碎了,這才走過去。

思衿轉身,剛好看見他走過來。

思衿下意識退後一步,卻被他牽住了手。

“臉給我看看。”淩曲道。

他說得客氣,可思衿壓根沒有自主選擇的機會,臉被淩曲牢牢鎖在掌心,動都沒法動。

“差點毀了。”淩曲觀察了片刻松開他,“現在好了。”

思衿這才發現他手掌上全是花的汁液。

“過一晚再洗掉。別再用手碰了,否則第二天腫起來,神仙都救不了你。”淩曲收起手,說。

“好。”思衿的眼眸溫柔下來。

“對了,日後別再對外說些你愛我我愛你之類的鬼話了,這樣對我對你都沒好處。”

“怎麽是鬼話呢。”思衿的語氣變得悠揚,就像夜晚的湖面突然迎來了一陣輕柔的風。

“你應該知道,修行之人從不說謊的。”

作者有話要說:

淩曲:裁判!你看到了嗎!他先開始的!是他先招惹我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