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衿
這話淩曲是認真說的。邵溫香死前勸他加入蒼府, 意思是讓他做東晟安插在西厥的一只眼睛。
淩曲讨厭西厥,這話沒錯。可誰又能保證東晟不會是下一個西厥?
“當年十二部一路東進,十日之內就大破大晉的都城茔殿。茔殿地勢極高, 易守難攻, 倘若不是那場詭異的東風, 十二部遠道而來水土不服,恐怕撐不過十天。”
“重用僧軍确實為日後帶來不小隐患, 但是不可否認,沒有僧軍,沒有這十二部, 西厥到不了今天。”
淩曲默默聽他說着, 指腹摩挲左手的玉戒。
京望回眸,平靜地說:“況且如今西厥朝堂裏,不少人都是僧軍出身, 你沒法把他們一杆子打死。”
他這麽說淩曲就想起來了,巫馬氏一族也是早年僧軍起來的,只不過當時他們還只是十二部底下的一支副部,因斬獲大晉擒鷹将軍的人頭立了功, 才逐漸受到重用。
雖然之後巫馬氏一族閉口不談僧軍,與其劃清界限, 可到底這幫人的出身是改變不了的。
“當年的僧軍十二部到現在只剩八部了, 除去如今的西厥王和早年就遷到北疆去的田氏以及早就死光了的邰家三兄弟, 還有一部去了哪裏?”淩曲問。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研究過, 在火軍當值的時候還翻過相關的書,然而這些史書像是串通好了似的, 寫到十一部就戛然而止, 留給第12部的只有粗略的幾個字:禦前留名。
簡而言之是個神秘而不可忽視的存在。
京望嘆了口氣,望着堂內的“奠”字,說:“你真以為大晉是被武力滅國的?國與國之間消息互通,往往能決定一國之生死。”
淩曲皺眉:“你是說,這第12部,是西厥安置在大晉的眼線?”
這倒是十分有可能。所以後來的東晟才會吸取大晉的教訓,利用蒼府來制衡西厥。
思衿從靈堂出去之後,被身後的人喊住。
“思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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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衿回眸,行了個合十禮:“大師好。”
傾煦大師慈眉善目,又知曉他的身世,可思衿不知為何與他親近不起來。
“太和寺這幾年,你可住得慣?”傾煦問。
“自然是住得慣的。這裏每個人都很好。”思衿回答。
聽聞思衿的回答,傾煦俯首,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天下之大,西厥只是小小一隅。你若是覺得不喜歡,老衲可以帶你走。”
思衿擡眸望着他。傾煦大師體格高大,站在思衿身邊時,那股強大的氣場令思衿感受到了壓迫。
思衿搖了搖頭,笑道:“多謝大師的關照,西厥雖然不堪,但我有不能離開的理由。我想,待日後改變主意,再勞煩大師。”
“不能離開的理由……”傾煦大師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在他思索間,思衿默默離去。
雖然思衿對西厥沒有半點情分,但是他答應淩曲的事情還沒有做到,他不能離開。若有朝一日山河安定,淩曲也脫離麻煩,他會考慮同淩曲一起換個地方生活的。
想到這裏,思衿突然止住步伐。
幾時開始,他已經默默盤算和那只孔雀一同生活了?
溫泉那晚,僅憑孔雀的一面之詞,真的值得讓自己将一生都送給他嗎?
孔雀不是好人,他手上也曾沾染過人血。說到底,他和西厥那些居功自傲視生命如草芥的官僚權貴沒有什麽兩樣。
想到這兒,思衿攤開自己的手。潔淨的手掌上什麽都沒有,卻仿佛裹挾着無邊的罪惡。
忽然,對面的身影俯下來,将他的手攥入掌心。
“知道我要牽你,手竟伸得這樣勤快?”淩曲的眼睛裏帶着笑意。
待思衿反應過來,手已經被淩曲握緊了,兩只手交錯着一并藏進了雪袖裏。
思衿掙了掙,沒掙脫開。
“你若坦然接受,或許我還會放手。可你這樣掙紮,這手我是不會放了。”淩曲目視前方走着,手背別在身後。
思衿剛想說句“你別牽了”,淩目師哥就迎面走來,火急火燎的樣子。
“找到師兄了麽?”思衿上前,關切地問。
淩目看了一眼兩人緊緊攥在一起的手,強打起精神:“沒找到。但是我在路上發現了這個,正要回去禀告主持。”
瞥了一眼他手裏的東西,淩曲開口:“這圖案,瞧着眼熟。”
見他似乎知道些什麽,淩目連忙将東西遞給他過目。
一枚小小的金屬扣子,上面有複雜的圖案。這東西是用來綁火器的暗扣,淩曲的确是熟得不能再熟。但凡哪裏有戰亂,火軍成天都要摸這個。
只是西厥正軍使用的花紋都有講究,火軍的火鳥圖,王權軍的玉蟾圖都是亘古不變的。僧軍由于底下有八個部,且各用各的花紋,因此至今沒有統一出個像樣的代表。
淩曲只認得八部中的幾個圖案,而手裏的這個,他倒是從來沒有見過。
不過這事要想查清楚并不算難。僧軍內部雖然複雜,可火器昂貴,八部之中能用這個的少之又少。
淩曲将暗扣還回去,看着思衿焦急的眼神,只說:“僧軍的東西。”
“所以,淩凇追的是僧軍?”淩目皺緊眉頭說,“這可不行。僧軍那邊詭谲,淩凇一人對付不了。”
“我去找師兄。”思衿說。
淩曲看向思衿,神色不明。
思衿感覺淩曲的手稍微松緊了力道,但是他無暇顧及:“師兄交給我,我會平安把他帶回太和寺的。”
“你逞什麽強?”淩目走後,淩曲問思衿。
如今的僧軍就是堆發臭的爛泥,誰挨着都會變臭。思衿現在和他一條船,淩曲可不想好不容易得到的船友半路被爛泥熏臭了。
“師兄杳無音訊,我着實難安。”思衿說,“再者,此人很有可能是殺害邵夫人的兇手,難道你不想早日查明真相?”
“這麽說來,你是想綁我一塊去了?”淩曲挑眉,讀出了思衿的意思。
思衿點頭。
小和尚平時看着呆愣愣的,關鍵時刻倒是會不動聲色地利用好他。
被一個小傻子牽着鼻子走,這種感覺淩曲覺得新鮮,還是挺想嘗試一下的。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了。”淩曲突然說,“你同那個師兄是什麽關系?為何整個太和寺裏,你只和他如此親近?莫不是你倆是親兄弟?我瞧着也不太像啊,你長得像只兔子,他長得呢,像只猹。”
“不許這麽說師兄。師兄待我可好了。”思衿皺眉說。
“我也可以待你好,比你師兄還要好,你怎麽不同我親近?”淩曲問。
“你與師兄終究是不一樣的。”思衿說。
“怎麽不一樣了?我跟他名字都差點一樣。”淩曲說。
思衿語塞。
“下次你還是喊我孔雀吧,‘淩曲’這名字我聽着一點都不親近,還容易與旁人撞。”淩曲說。
太和寺名字帶“淩”的和尚一抓一大把,在這裏呆久了淩曲差點以為自己也是其中一員了。
思衿答應的話還沒說出口,淩曲就湊上來,這一下幾乎要貼到思衿的臉上:
“那麽作為交換,我以後就喚你阿衿吧?”
阿衿?這名字思衿聽着總覺得有螞蟻在身上爬,酥酥麻麻的。
不過淩曲自己不這麽想。這名字喚着親切,他覺得好聽。
“總覺得前面要加上什麽。”淩曲想了想,笑了。
“世上最好的阿衿。”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