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樊籠

思衿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世上最好的阿衿”弄得有些臉臊, 仿佛無功受祿,接受得有些勉強。

“日後你會遇人無數,也許會有一兩個親近的或者沒有眼裏見的一不小心喚了你阿衿, 但世上最好的阿衿, 只有我能這麽喊。”淩曲說。

這淩字戳, 他是親自給思衿蓋上了。

思衿紅着耳朵尖,不動聲色将這個話題帶過去。他說:“剛才看你的表情, 似乎知道那枚扣子的由來?”

提到這扣子,淩曲的确是有話說:“圖案是僧軍的,但是看這枚扣子的材質, 并不是官家的東西。”

“這扣子原本是按在什麽上面的?”

“火器。”

思衿低頭思忖。早就聽說火器昂貴, 西厥三大營并非人人都能用得上。官家對火器的控制極為嚴格,且明令禁止售賣。能持火器的,要不就是來頭不小的官家軍, 要不就是做地下生意的亡命之輩。

無論碰上哪一個,師兄都會有麻煩。

“我說這扣子的材質不是官家的東西,你能聽懂我的意思麽?”淩曲見他一直沉默着,便問。

思衿點點頭, 認真地回答:“火器出處有三,除卻官家物資和地下軍火, 也就他國這麽一個渠道了。”

好聰明的小和尚, 淩曲心裏想。但是他不動聲色, 又繼續問:“那依你之見, 你師兄碰上的是哪一種呢?”

思衿聽了苦笑,說:“你這是在故意為難我。我生長在太和寺, 對這些東西怎麽會有研究?”

随後他話鋒一轉, 卻道:“單純從東西上看, 我實在看不出跟外頭有什麽區別。可是仔細想想,還是能發現一些端倪的。”

兩人繞過一個水廊,站在橋邊。思衿摸出身後之物,在陽光底下看着:“太和寺的僧人大多練武,每人進寺練武之前,都會托匠人打造一根屬于自己的佛棍,我的這根,名叫落星。”

落星的棍身粗看與尋常棍棒并無不同,可仔細看,卻仿佛将萬千星辰都柔和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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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曾見你随身帶過。”淩曲說。

“之前一直都是保存在師兄那裏。現如今,由我自己保管了。”

“師兄曾經跟我說起過落星,在我很小的時候,落星由寺外一名雲游的佛修澆鑄錘煉而成,用的是南山的礦石,是一根徹徹底底的鐵棍。”

淩曲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于是思衿繼續說:“我們佛家不崇尚武力,佛棍的選擇一靠緣分,二靠自身性情。”

他一本正經地說,卻驀然發現孔雀手背遮唇,滿眼的笑意。

思衿問:“你笑什麽?”

自己說的沒有錯誤,有什麽可笑的?

被他發現了。淩曲清了一聲嗓,道:“所以你的性情就像這根筆直的鐵棍咯?直來直去。”

原來笑這個。思衿不動聲色:“同理,你一手巫山,一手雲雨,也足以見得本人的性情了。”

“那這樣咱倆聽上去還是挺般配的。”淩曲說。

思衿沒明白他這句般配是從何得來的。

話題撇得太遠了,思衿繼續道:“我的意思是,火器同武棍一樣,材質用料五花八門,可城裏制造火器的匠人,卻只有那麽幾個。從他們入手去查,也許會有線索。”

“你想查涼朔的匠人?縱使你查出制造這種材質的匠人是誰,你也不能從他們口中得知買主。這是規矩,沒有過硬的手段,查不了。”淩曲說。

“我沒有過硬的手段,你卻有。”思衿望着他,一字一句說,“你是說一不二的涼朔城城主巫馬真。”

淩曲看着他,驀然笑了:“你到底是不是和尚?怎麽心眼這麽多?現在知道利用我的身份了?我如今正處在風口浪尖上,這時候還有大動作,很容易被官家盯上。”

思衿想了想,認真地說:“你并非善人,東窗事發也好。我若過意不去,可以下去陪你。”

合着小和尚想為了大義滅他這個至親,淩曲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可謝謝你。”

“所以,願不願意幫我?”思衿問。

淩曲道:“我不做賠本的買賣。”

思衿沉默,然後道:“事成,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裏。”

淩曲想都不想就說:“成交。”

同意得這樣爽快?思衿皺眉,隐隐有些擔心孔雀日後會讓他做什麽。

事實要比想象的順利得多。

淩曲差杵濟在外一打聽,就知道目前涼朔局勢不穩,火器匠人為了糊口紛紛都改了行,銷聲匿跡,僅有的一兩家火器行全部都在地下城。

“官家查得這樣嚴,地下城竟然還能有火器行?”思衿不明白,地下城裏難道不都是奴隸和犯人嗎?怎麽規矩反倒松一些?

“地下城就像一個巨大的蠱池,這裏面的人跟天鬥,跟人鬥,強者生,弱者死。活得最久的,也是最厲害的。而這些最厲害的人,往往就是未來的僧軍之主。”淩曲說。

“給他們所謂的‘自由’,用一點可笑的獎賞,讓這些曾經敵視過自己的人放空血肉匍匐于自己膝下,這就是西厥王的樂趣。”淩曲的聲音冷下來。

他眼中的仇惡,哪怕再被平靜的面龐遮掩,都掩蓋不了什麽。

一只冰涼清爽的手卻在此時捂住他的雙眼。

“那就逃出樊籠。”思衿的聲音很近,幾乎咫尺,“你是孔雀,是只鳥兒,不是蠱池裏互相惡鬥的犬。”

淩曲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抓着:“可是孔雀不會飛,他飛不出去。”

是啊。孔雀是不會飛的。逃出樊籠又談何容易呢?思衿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可以找個地方藏着。”淩曲握住他的手背,兩只手一齊貼在思衿的胸口。思衿隔着衣裳,能感受到胸膛的跳動。

“都說佛者有另一種心胸。你要不要把我藏在心裏?”

馬車将公主的屍身連夜運回宮。

十多個身着白色喪服的太監将屍身從馬車上擡下來,前面指揮的大太監離了一段距離,就捂住自己的口鼻,皺眉問:

“什麽味兒?”

擡屍的太監胃裏翻江倒海,各個臉色都很難看。也就是礙于死的是個公主,才咬牙堅持着。

說實話,大公主不比二公主受寵是宮裏人都心知肚明的。兩人雖是同胞,可個性迥然,一個含蓄內斂一個活潑張揚,官家很明顯要偏愛活潑張揚的小女兒。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換做小女兒死了,上頭那位必定整個皇宮都掀起來,不會像今天這樣一點動靜都沒有的。

屍體繞過水榭,一路擡至公主府。按照規矩,屍體要在此處停留三日才能發喪。

公主府一衆人等顯然早已得到噩耗,打點好一切在門邊候着。老遠見主子的屍體被擡進來,紛紛跪在地上哭起來。

場面有些悲戚。

今日當差的護衛領班是杭陽平。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了一個晚上,竟然到天亮都沒等到官家,甚至連個旨意都沒派人送過來。

他悄悄問大太監:“王上那邊,難道還不知情?”

自己親生女兒死了,做父親的竟然不來看一眼?這世上真的有這種不愛自己女兒的父親嗎?他想不通。

大太監不是官家身邊的,摸不準官家的消息,說不出個所以然。

好在此時掌事太監毛晉來了,帶來了官家那邊的消息。

毛晉抿了口熱茶,随即吩咐下去:“公主死得不光彩,王上的意思是,秘不發喪,多安排幾場法事告慰亡靈即可。”

杭陽平和府上衆人聽後,心中雖萬般滋味,也只能接受這個旨意。

都說帝王家的人天性涼薄,杭陽平起初還不信,然而現在血淋淋的事實擺在在眼前,讓他這個新上任的小領班多少有些失了幹勁。

長久在這樣的氛圍裏,人當真不會也變得冷漠無情嗎?至少現在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只想在宮裏勤勤懇懇當值,攢夠銀子回去置辦田産,然後娶個妻子寵着什麽的。

毛晉捏着嗓子清咳了一聲,道:“公主是怎麽死的,我想大夥兒都心知肚明,這事兒只有宮裏人知道,外頭的人可一概不知。若是有誰敢把這事兒傳到外頭去,後果不用我多說了吧?死都是事小的。”

衆人聽了,心中捏了把汗,都俯首說“是”。

“姐姐!”帶着哭腔的聲音傳來,引得衆人都擡頭。

澆麒公主跌跌撞撞地出現在衆人視線裏,被兩位侍女扶着跌坐在姐姐的屍床邊。

毛晉見了,上去勸道:“逝者已逝,公主切莫太過傷心,當心哭壞了自己的身子。淑麒公主在天有靈,也會不忍心的。”

“姐姐怎麽死的,你我心裏沒有數?”澆麒泣不成聲,“此人不除,何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靈?”

毛晉聞言,連忙相勸:“這事王上那邊還未定奪,公主當心言多必失。”

“言多必失?我姐姐一條命折在他手上,你跟我說言多必失?”澆麒揩幹眼淚,“公公,有件事我想問你。”

兩人來到私下,毛晉說:“公主有什麽事要問的,盡管問吧。”

澆麒道:“你也不用瞞我,此人假冒巫馬真的事,父王他知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孔雀:好大一口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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