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共浴

思衿濕着的腳就這麽被淩曲從水裏堂而皇之撈出來, 握在手裏。淩曲掌心的傷口似是結了一道疤痕,思衿只覺得腳底發癢,忍不住動彈了一下身子。

這一動可了不得, 水底的木桶邊緣十分滑膩, 思衿一個胳膊肘沒撐得住, 腦袋直接朝後仰去,淩曲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無奈已經晚了,兩人直接砸進水裏,嘩啦一聲, 洗澡水頓時沒了一半。

淩曲今日穿的是雀綠的輕裘, 原本看上去俊秀清逸,可這衣裳吸足了洗澡水,顏色變深了不說, 一入水中就通通浮在水面上,像是褪了一層皮。

“沒事吧思衿?你是在裏面滑倒了嗎?”淩目扣了扣門扉,人影在外面晃動。

思衿咕咚一聲從水裏冒出來,伸着脖子說:“沒事的師兄, 滑了一跤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同門裏年紀小些的師弟們盥洗時經常鬧出動靜, 淩目替淩凇查崗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于是淩目說:“當心着涼。”

淩曲嘩啦一聲從水裏坐起來, 又氣又笑地抹幹淨臉上的水。此時此刻的他渾身濕了個透, 衣裳又十分應景兒, 像極了落湯的綠毛雞。

思衿想笑又不敢笑,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畢竟是他先手滑了一下, 孔雀是為了救他才跟着落水的, 怎麽算都是他理虧一些。

“聽聲音, 你那師兄應該是出去了。”淩曲靠在桶邊,手臂随意搭在浴桶邊緣,蜷曲着一雙長腿。哪怕身子濕了,他依舊讓自己濕出一副美人入浴既視感,仿佛跟剛才狼狽落水的綠毛雞不是同一人。

點大的桶,囫囵塞了兩個人,無論怎麽坐都顯得拮據。思衿覺得跟淩曲擠在一塊兒,就像是一只鹌鹑在雍容華貴的孔雀臂彎下求生存。

好在浴桶雖然被擠出了一半的水,剩下的水也足以漫過嗓子眼了。不然思衿渾身光溜溜的宛如一顆鹌鹑蛋,都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淩曲。

“既然阿衿邀請我共浴,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淩曲不知從何處叼來一根發繩,将散落在水面的長發攏在一塊,随意斜在右側肩膀上。

長發一攏,瓷白流暢的脖頸就展露在思衿眼前,讓思衿的臉頰瞬間又發燙了幾度。他作勢轉身抽衣裳:“浴桶不夠大,我先出去了。”

“誰說的?”淩曲将掃興的綠衣裳扔出木桶外,整個木桶瞬間恢複原先的樣子,“現在夠大了。”

“還是不夠。”思衿說,他實在是想出去了。若是淩目師兄回來一不小心看見他跟孔雀一起泡在水裏,他就算長三張嘴都說不清。

“反正我瞧着是很夠了。若你實在嫌擠,我不介意你躺在我腿上,這樣咱倆還能洗得快些。”淩曲道。說着他拿起托盤裏的皂角,浸了水,揉出一小塊來,作勢要塗在思衿背上。

這家夥看樣子是要來真的。

思衿想了想,只能用話題轉移淩曲的注意力了:“我不告而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跟淩目師兄一同下山的消息也就主持和思湛知道,沒想到淩曲不但知曉,還清楚他們臨時休憩在哪家客棧。思衿不相信這是湊巧。

不然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淩曲的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你也知道你是不告而別?我尋了你半天,自然知道你是受不了地下城的陰寒,兀自回來了。”

陰寒只是一方面,思衿不習慣讓自己的雙眼一直處于黑暗中。雖說地下城也有火燭,可火燭與晨曦日光比起來,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想到這兒,思衿不由地看向淩曲。眼前這個雙眸淡如湖泊的人,究竟是怎麽适應長久以來的黑暗的呢?

“其實我是尋着你身上的香氣找上門來的。”淩曲忽然說。

思衿疑惑:“香氣?”他們這樣的修行者,平日裏的裝扮一律都是最樸素的,更不塗脂抹粉,哪來的香氣?

淩曲笑了笑,淡如琥珀的眸子閃爍出一道光:“你我素日待在一塊兒,又常有肌膚之親,你身上有我的味道。我素日對其他味道不上心,自己的味道倒還算是敏銳,一找準能找到。”

他将一番足以讓人面紅耳熱的話說得如此氣定神閑,思衿都不知道要給予怎樣的回應。

忽然,思衿文不對題地說了一句:“浴房太熱了。”

對上淩曲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傷勢還未痊愈,按理來說是不能泡澡的。”

這話倒是在理。淩曲本來也沒打算泡這個澡。地下城的那條蛇王天性陰毒,知道毒液對他這個絕世毒修沒有效果,就以毒液做幌子,狠狠撕咬了他幾下。蛇毒淩曲早就解了,但傷口短時間內難以恢複。加之地下城陰暗潮濕,不加重傷勢就已經不錯了,不能期冀傷勢會養好。

好在淩曲事先敷了藥,那藥遇水不融,甚至能将水隔絕在外,有效地避免了傷口惡化。

可是淩曲卻裝作不小心撕扯到傷口的樣子,一臉痛楚:“你說的對。是我草率了。”

他臉色本來就白,思衿卻額外琢磨出一層“因為傷口太疼而面色蒼白”的意思來,當即坐立不安,想攙着他将他扶出浴桶。

“你等會兒。”思衿說。

他先翻出木桶,火速擦幹身子穿好衣裳,又在旁邊的櫥櫃中找出一件幹淨的袍子。

淩曲躺在桶裏,靜靜地看他做這一切。

“我扶你起身吧?”思衿打理好,過來攙他。

淩曲一笑,擡起胳膊乖乖将手遞過去:“我腿麻了,站不起來。”

思衿聽了,二話不說蹲下身子:“我背你。”

淩曲望着他因為匆忙而未擦幹的後頸上的水珠,眼眸深深:“好呢。”

将濕漉漉的淩曲背起來,思衿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麽一個大活人,沒法安置。

今夜客房裏淩目師兄也在,思衿肯定不能讓師兄看到淩曲的。他并非有意隐瞞淩目師兄,只是現在淩曲身份特殊,多一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就多一分危險。

“你在轉悠什麽?”下巴抵在思衿肩膀上,淩曲問道。

若是他沒有記錯,思衿已經在這巴掌大的浴房裏轉了五圈了。這是在遛鳥兒呢?

“今夜……”思衿覺得這話實在是說不出口。畢竟孔雀辛苦尋他這麽久,他實在不忍心請孔雀出門。

可若是他不出去,就勢必會被師兄發現。那場面思衿想來就頭疼。

怎麽辦呢?

豈料,淩曲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今夜我是不能同阿衿睡覺的。”

思衿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問完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感到失落的應該只有淩曲一人才對,為什麽他也跟着失落了?難道是在一起相處久了,遇事已經能共情了嗎?

“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淩曲這麽回答。

思衿問:“有多重要?”重要到竟然舍得主動提出不跟他睡覺。

“有多重要?我怎麽說呢……”淩曲瞅見思衿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心情變得愉悅起來,想說的話瞬間改了口,“讓我好生想想。”

思衿覺得自己唐突了,有失分寸,便道:“無妨,我就是随口一問。并沒有盤根究底的意思。”

然而淩曲卻驀然認真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怎麽不能盤根究底了?你就該盤根究底。我與阿衿,色授魂與,交心交命。還有什麽不能問的?”

他這話說得思衿耳根紅紅的。

“我看你這裏今夜着實不方便才這麽說的,小傻子。”淩曲笑了,主動解釋。

他覺得自己今晚如果故弄玄虛不解釋,小思衿較起真來,有可能悶頭想一夜。

不過他今夜的确是有事,龍睿識這一趟算是僧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淩曲也不能讓他無功而返。他不是看中了火軍如今空懸的統領位置嗎?淩曲索性就成全他,去漆雕弓那裏替他美言。

至于這火軍統領的位置他能不能坐得穩,就不關他淩曲的事了。

“你說什麽問題都可以問,此話當真?”思衿問。

“自然。我以孔雀的名義發誓,決不诓騙你。”淩曲說。

思衿想了想,問:“那日在地下城樂坊,與你相識的女子是誰?”

這問題他本該在地下城的時候就問的,淩曲沒想到他竟然一直憋了這麽久,心中頓時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她是巫馬真養在外面的女倌。我去見她,也只是遵循巫馬真的習慣。”淩曲道。

思衿卻皺起眉頭:“可是,既然她是巫馬真的身邊人,你冒充巫馬真她如何不認出你?”

淩曲就知道他要這麽問。于是說:“這就要談及她另外一個身份了。你久住西厥,又生長在太和寺這樣人傑地靈的地方,恐怕不知道蒼府。”

“蒼府?”思衿跟着念了一遍,竟覺得異常熟悉。他想起來了,前年太和寺似乎有和尚被誤認做是“蒼府的人”,不由分說被拉去嚴刑拷問,差點賠了半條命。

“你的意思是,那位女倌,她其實是蒼府的人?”

淩曲“是”字還未說出口,身後的門驀然被人打開。

捧着衣物的淩目僵在門邊:

“你背上背着的是誰?他怎麽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淩目:我是誰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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