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亮銀

淩曲走後, 思衿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才升騰起些許睡意。屋子裏發悶,好在懸窗事先打開了,這才陸陸續續有輕柔的夜風吹進來。

思衿側過身子, 擁着被褥睡。他感覺到身體有部分一直在發燙, 像是一個小火爐。

一牆之隔的淩目師兄似乎還沒有睡, 思衿能聽到紙張翻閱的聲音。

師兄為了不打攪他睡覺,燈燭熄滅了一盞。雖然思衿沒有睜眼, 但依然能感受到熹微的燈光又暗了許多。

思衿平躺着,深呼一口氣,睡着了。

一牆之隔, 淩目正在翻閱史書。他這幾天一直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淩凇不在的緣故,總覺得心裏不怎麽踏實。為了找到淩凇,他首先需要弄清如今僧軍的組成。想要弄清僧軍的組成, 則必須要查閱西厥的國史。

國史上記載僧軍最初由散落在各地的教會門派組成,這些門派路數不一,內部組織松散,少有人能将他們全部震住。很少有人能震住, 換個意思就等于曾經有人震住僧軍十二部了。

淩目本以為統攝十二部的是官家塗山氏。可是他繼續往下讀卻發現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曾經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佛修,曾走過無數個名山大川, 将這群野心昭然的人聚集在一起。而這位佛修, 便是歷史記載的唯一能震懾住十二部的人。

淩目根據史書上的描述仔細思考, 卻依然想不起來這位德高望重的佛修是誰。畢竟時間久遠, 加之史書後面再也沒有出現過對他的描述,這位佛修尚且存活于世都是個未知數, 更不消說就在自己身邊了。

“淩目。”忽然,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連帶着昏黃的燭光都跟着晃動了兩下。

淩目一驚,以為出現了幻覺,擡頭時卻真的看見了淩凇的身影。

淩凇手撐在窗棂上,眉目緊鎖,聲音壓得很低。

“你……”淩目不由捂嘴,扯下身上的披風離開桌案替他将門打開,欣喜地問,“你怎麽回來的?”

“一直追到涼朔城外,後來遇到一群流寇,沖散了。”淩凇灌了一口茶,說。他此行匆忙,臨時在山腳下借了一匹馬沒來得及歸還,缰繩還在手上。

“沒事就行。我跟思衿得了主持的允,正打算明日一早直奔僧軍去尋你呢,你要是早回來一天,我倆就不用下山了。”淩目見他将碗壺裏的茶喝了個幹,索性又給他倒了一碗。

誰知淩凇放下茶碗,說:“那人不是僧軍。”

淩目愣了一下,問:“不會吧。你确定嗎?你怎麽知道的?”

難道是思衿的消息有誤?這麽說來他們一開始的方向就是錯的?不會吧?

淩凇點頭:“我确定。你知道的,早年我曾在僧軍待過一段時日。雖說不能以偏概全,但那人的眉眼神色,完全不像是僧軍的人。甚至……”

“甚至什麽?”淩目好奇。

淩凇停了一下,繼續說:“甚至不像是西厥的人。”

一方水土一方人。那人的長相和氣度,說是來自遙遠的北疆都不為過。

淩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神情擔憂。

“思衿睡了嗎?”淩凇走至門邊,輕輕開門。視線一片漆黑,能聽到平穩的呼吸聲。

“睡了,這些日子他為了找你花了不少力氣。”淩目道。

重又将門合上,淩凇說:“怕你們不放心,我來報個平安。只是這人我是一定要追到的。算是還太和寺一個清白,也給巫馬真一個交代。”

“什麽?你又要走?”淩目不可置信,“那你也不能一個人去吧?要不我和思衿跟你一起去追,這樣路上還能有個照應。”

“三人同行太過打草驚蛇。你放心,那人的樣貌和大致去向我已然記在心裏,找起來不會太難。”淩凇道,“若實在孤立無援,僧軍之中還有我二三好友,不至于讓自己置身險地。”

淩目欲言又止:“可是……”

淩凇推開門,忽而轉身:“對了。這幾日我依稀聽見一個奇怪的傳聞。”

“什麽傳聞?”

“說是大公主病逝之後,官家痛定思痛,決定物色新的和親對象。”淩凇道。

淩目不懂:“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大公主十有八/九因為和親的事送了命,官家肯定不願意讓自己的小女兒也走同樣的路。這罪,只好讓下面的人來遭了。我想,這風聲一旦放出來,那些個權貴肯定各個人心惶惶吧?自古和親都講究門面,公主不行,好歹也弄個将門侯女吧?”

“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我聽說,這些日子時常有宦臣扮作尋常人家的模樣進佛寺打聽。”淩凇道。

“進佛寺打聽?怎麽,官家想嫁個和尚過去?”淩目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差點笑出聲來,“去和親多多少少都要冊封,嫁個和尚過去,難不成官家還要按例冊封他為郡主?再者,和親和親,親為其次,主要是和。人家滿懷欣喜地來迎親,掀開蓋頭來一看是個男的,還不惱羞成怒第二天就打來西厥?這親和得也沒意思。”

淩目分析的有道理。

“從佛寺物色人選,實乃下下之策。只是我擔心……”淩凇欲言又止。

淩目眼睛一瞥:“你擔心什麽?難道是擔心宦臣會來太和寺物色?”

淩凇不答。

淩目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輕松的口吻道:“我想好了,萬一宦臣來太和寺挑人,我第一個自薦。仔細想來做北疆王的男夫人也沒什麽不好,既清淨,又有書看,閑暇時我還能參觀北疆的寺廟,跟他們探讨佛理。”

淩凇皺眉:“胡說些什麽。”

淩目想得太好了。這很明顯是官家借機羞辱北疆的做法,真要是嫁過去,孤立無援不說,若日後兩國交戰,他必定會被視為衆矢之的,拿出來祭旗。

他作為太和寺首座,絕對不能讓寺裏任何一個人嫁過去。

天蒙蒙亮,思衿就醒了。寺廟裏的生活十分有規律,幾時入睡幾時起床都有明文規定,哪怕現在下了山,思衿的身體也在遵循這樣的規律。

只是他一醒,就感覺身側趴着個軟綿綿的東西。

屋裏光線昏暗,他看不真切,伸手摸了摸發現竟然是條藕粗的蛇。

那蛇根本沒睡,感受到思衿的手在摸它,竟回頭,在他手背上輕輕蹭了蹭。

冰涼中帶着幾分粗糙的觸感令思衿汗毛倒豎。他用腳丫子想都知道這東西是誰弄來的。

孔雀實在太過分了。這要是遇到個怕蛇的,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跟蛇同床共枕,還不直接吓暈過去?

“思衿,起了嗎?”外面淩目在敲門。

思衿想起來了,淩目師兄就是個十分怕蛇的。之前太和寺佛堂梁上挂了條青蛇,不知什麽緣故筆直地掉下來,啪嗒一聲掉在淩目師兄的肩膀上,他二話不說就暈了過去。事後主持還說這青蛇前世一定與他有莫名的緣分。醒過來的淩目連忙擺手,說這樣的緣分他還是不要了。

要是讓淩目師兄看到這蛇躺在自己床上……

思衿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得趕緊把這粘人的蛇弄走。于是他用略帶焦急的口吻說:“我醒了。師兄你先不要進來!”

淩目疑惑地在門口杵了一會兒,一轉身就看見烏金昙花段裳搭配着猩紅流紋的披肩,正懸着一只腿坐在窗邊,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窗內,眼中含笑。

站在淩目的角度,他不知道城主到底看了什麽一大早笑得這麽開心,不過他用手掌心想也知道城主在看思衿。自始至終都在看思衿。

淩目只好咳嗽了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這成功讓城主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見過城主。”淩目行禮。

淩曲的笑意淡了下去,可是想到了什麽,笑容重新又挂在了臉上,甚至要更加燦爛:“見過……小舅子。”

屋裏的思衿為了将蛇弄走忙得焦頭爛額。

懸窗外面似乎有人在交談。這弄得他更加焦急了。

只是他越急,這蛇越顯得心安理得,甚至在床上盤了一圈又一圈。

思衿剎那間甚至看見這蛇在眯着眼微笑。

“小花,求求你,待會如果有人進來,你躲到床底下去好不好?”思衿雙手合十,對蛇說。

萬物有靈,他不想強行将蛇帶走。更何況這蛇除了不小心睡在他的床上之外,好像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

“小花”是思衿臨時給蛇取的名字,畢竟無名無姓地叫起來不方便。只是這蛇似乎對他取的名字不感興趣,頭都不擡,甚至安閑地将眼睛閉上了。

溝通無效,思衿撓撓腦袋,有些迷茫。

但他轉而一想,蛇不願出去,他自己出去不就好了麽?

于是他匆匆換了一件衣裳,推開門。誰知前腳剛踏出門檻,大蛇後腳竟然徑直從旁邊滑了出去。

思衿下意識望過去,視線盡頭剛好是淩曲。

那蛇游到淩曲腳邊,竟沿着衣裳滑進淩曲的裏衣,消失不見了。

看見他,思衿就氣不打一處來,質問他:“為何用蛇吓我?”

淩曲笑得無辜:“胡說,我瞧你一點兒都不怕它。再者,它長得如此嬌小可愛,路途上跟你做個伴不也挺好?”

說它可愛思衿還能勉強接受,只是他實在不明白“嬌小”二字從何說起。

那蛇若是能站起來,幾乎跟他一樣高!

“它叫什麽?”思衿瞪着眼睛,氣鼓鼓地問。

“亮銀。”淩曲回答。

小思衿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過于可愛了?淩曲的笑意深了幾分。

“怪不得……”思衿忍不住說。喊了它那麽多聲“小花”那蛇一次都不搭理他!

“若你喜歡,我下次讓它跟着你。亮銀懂人言,若是日後遇到危險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淩曲說。

“我要它做什麽。”思衿說。

一旁靜靜看着兩人說話的淩目見狀,溫和地打了個圓場:“既然是城主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雖然不是什麽正經的好意。

“師兄你是不知道,這孔雀……哦不,這城主一肚子壞水,我三番兩次着了他的道。”思衿沒忍住,跟師兄告了狀。

淩目欲言又止。

這時淩曲嚴肅起來了:“阿衿,怎麽跟小舅子說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孔雀:可把我給秀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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