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點卯

這太監這些日子就為這件事發愁, 跑了好幾座寺廟都碰了一鼻子灰,如今這太和寺是最後一座,若是再物色不到合适的對象, 他就要提着腦袋回去複命了。

不過辦差之前他得到高人的指點, 說是這太和寺必定有官家要找的人, 因此他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賭注都壓在太和寺上。沒想到一來太和寺, 他還沒尋上人,人倒先自己找上他了。

太監的眼睛将思衿渾身上下都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這目光仿佛能将思衿去骨剝皮。思衿從沒被這樣直接的目光盯過, 下意識往淩目師兄身旁靠了靠, 小聲地說:“他為何要這樣看我?”

那太監見這和尚長得清秀又幹淨,當下覺得甚是合眼緣,于是就牽着裙裾走上臺階, 尖着嗓音問思衿:“你年歲幾何?在這寺裏任什麽職?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他這劈頭蓋臉一通問題問得思衿找不着北,恰巧此時主持和思湛走過來,思衿才得以解脫。

思湛疑惑地問他:“你跑這麽快做什麽?等等我呀!”

直到思衿走遠了,那太監的目光都沒收回來。

主持見狀, 心裏已然有了分寸,但仍然行了禮, 問:“敢問公公何故造訪太和寺?若按例進行寺院監察, 老衲攜寺院衆僧定當全力配合。”

太監也行了禮, 指着遠去的思衿, 問道:“敢問主持,前方那個個頭高一些的和尚, 法號叫什麽?”

主持笑了笑, 道:“那和尚, 并非我寺裏人。”

太監雖然嘴上對主持客氣,實際上心裏并不将他和這幫僧人看在眼裏。聽到這回答,當即笑裏藏刀地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主持,雜家聽說你們修行者可是不興撒謊的。那和尚穿着氣度一看就是你們寺廟的,實在不行,把寺廟裏的點名冊拿出來咱們對一對就是了。”

說罷,他給身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也是個聰明的,當下就領着人去尋冊子。

主持皮笑肉不笑,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太監們走後,淩目跟在主持身邊,忍不住問:“方才主持所說是否屬實?思衿6歲便入我太和寺的門,點名冊裏如何沒有他的名字?”

主持眼窩深邃,看不清其中表情。淩目只能從聲音裏聽出他的語氣是篤定的:“他并非我寺裏人。”

主持還記得在思衿六歲時,在一場風雪漸盛的夜晚由傾煦大師親自帶入太和寺。傾煦大師拉着他在佛像面前跪拜,叩了三個頭。當時主持便覺得這個略顯稚嫩的孩童合眼緣,給了他法號想将他登記在冊,可傾煦大師卻說,太和寺權當暫且收留他,他不是皈依佛門的命格。

“這麽說來,思衿早年是大師的弟子?這倒是稀奇。”淩目早就聽說傾煦大師已成至聖佛修,是佛門弟子乃至整個西厥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了,原來這樣的人物,早年身邊也是會有弟子的。

“凡事種種,不可亂說。”主持看了淩目一眼,兀自離去。

小太監半盞茶的功夫就從監院那兒搜到了記錄整個太和寺僧人的點名冊。

“吩咐下去,太和寺待會兒點卯,所有和尚都要到。”大太監手攏在身後,下命令。

“是。”小太監點頭應了聲,一路小跑傳令去了。

躲在暗中觀察的思湛見狀,憂心忡忡地扭頭問思衿:“這可怎麽辦?這位大公公似乎看上你了。”

思衿一頭霧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就不偏不倚地入了公公的法眼。更何況說要自薦的可不是他,而是淩目師兄!這位官家身邊的紅人不會以為自薦之類的話是他說的吧?

小太監一溜煙地傳話,不一會兒正門前的空地上就站滿了僧人。思衿和思湛兩人站在老遠處看着,一時猶豫不知該去不該去。

思湛拉着思衿的手,嚴肅地說:“公公把我們全部叫過去,就是為了找你。你一定不能讓他們發現!”

思衿卻道:“不可以,若他這麽大費周章真是為了找我,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害了大家。更何況師兄不在,那太監若是念師兄的名字沒人應,或許會誤以為我就是師兄,這會給師兄添麻煩的。”

的确是有這種可能。

思湛愁眉苦臉:“這可怎麽辦呢。我不想你去和親。你若是去了北疆,咱們從此以後可都見不到了!”

還能怎麽辦?只能步步為營見機行事。

自己已經允諾了孔雀,是不能去和親的。想必那公公就算遺憾,也不會強求。

這樣想着,思衿深呼一口氣,在那高臺上的太監念到首座淩凇的名字久無人應之時,走了過來:“師兄他有事外出,暫未歸還。”

太監擡眼瞟了他一眼,正打算繼續往下念名字,身旁大太監的手就覆了上來:“不用念了。”

太監心裏清楚此人就是魏公公看中的人選,當即放下手中的點名冊,安靜地退了下去。

臺下衆僧紛紛将目光放到思衿身上,眼中藏着焦慮。

他們好不容易養大的小思衿,怎麽能夠作為和親的對象嫁到北疆去?!北疆王若是知道西厥嫁了個和尚過來,還不一氣之下将小思衿碎屍萬段?

這時淩目走出來,笑着說:“公公,這孩子又蠢笨又好吃懶做,能去和什麽親?平白無故丢了咱們西厥人的臉面。您物色人選,也應該物色一個能登大雅之堂的。”

底下僧人見狀,紛紛附和。

魏公公擡手示意他安靜。然而這時又有一個和尚站出來,說:“和親之路坎坷,公公您物色也該物色個身強體壯的,中途若是人沒了,也不好向兩邊交代不是?”

思衿抿嘴看着平時不茍言笑的師兄們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作風,竟為了護着他,七嘴八舌地說話,心裏有些難過。

自己怎麽始終保護不了他想保護的人?自己怎麽總是給太和寺添麻煩?

魏公公黑白交雜的眉毛已然擠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他沒想到區區一群僧人,竟公然跟他,哦不,公然跟官家做對,要是回去将此事如實禀報,他就不相信太和寺不會獲罪。

一群不識好歹的和尚!自己跟他們客氣幾分,他們竟然公然叫板了!

魏公公的目光将這群和尚掃了一圈,清了清嗓子說:“和親的人選,雜家一人做不了主。只能挑選幾個帶回去見過官家,讓官家從中定奪。你們知道,公然違抗聖意,可是要掉腦袋的。掉腦袋是小事,以後有沒有太和寺,都難說呢。”

衆僧聽了,似乎還想與他分辨。

此時,思衿的聲音傳來,雖然不大,但是成功讓周圍的人全部安靜下來:“不必多說。”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太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見官家而已。我去就是了。”

拿太和寺相要挾,思衿不敢不從,也不得不從。

太和寺是他的歸宿,太和寺更是其他僧人的歸宿。用他一人,換取整個太和寺的安危,值得。

突然,人群中傳來異常高昂的叫喊:“城主大人到——”

這聲叫喊中氣十足,本該配上十分宏大的排場,然而正當衆僧給城主讓出一條足夠讓轎子過去的道兒時,卻驀然發現叫聲過後,一個人都沒有出現。

底下僧人面面相觑,連帶着臺上陰沉着一張臉的魏公公神色都疑惑了幾分。

“誰開的玩笑?”他冷着聲音發問。

“我開的。”一把折扇冷不防挑起他手邊擺放的點名簿,拎起來翻看。

這簿子薄薄幾頁紙,卻密密麻麻寫滿了僧人的名號,看得淩曲頭疼,趕緊丢下來:“憑這玩意兒物色人,草率了些吧?”

他一開口,在宮中混了多年的魏酊就意識到這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面色一改,竟平添了幾分莫須有的笑意出來,問:“巫馬城主有何高見?”

淩曲晃着扇子,踱步到他面前,說:“和親和親,咱們怎麽選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人家北疆喜不喜歡。你若一心為他好,千挑萬選選出個樣貌才情樣樣出衆的,人家不喜歡不也是白忙活一場嗎?”

他這話的确有些道理。可魏酊還是有些不甘心:這小和尚已經是他能挑中的最佳人選了,只要他有意無意間在官家面前一提,官家肯定就随他去将此時了了。魏酊有意将這樁苦差事結束掉,以免夜長夢多。

“我聽說北疆王正好在涼朔,哪日我請他來親自挑選豈不更好?”淩曲說。

城主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魏酊就算再有異議,也不敢公然表态了,只能道:“那就依城主之見罷。”

太監走後,思衿問淩曲:“為何讓北疆王親自來挑人?他哪裏願意娶一個僧人呢?”

淩曲挑眉:“若是事先不告訴他,事後他就願意了?再者,也許一開始就知道這個消息,後續看見才不會那麽容易生氣。”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只是思衿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憂心忡忡地問淩曲:“北疆王好歹是一國之君,他真的願意娶一名男子過門嗎?”

淩曲眨了眨眼睛,沒明白:“不娶男子娶什麽?娶個女人回來?”

見思衿還是一臉懵懂,淩曲沒脾氣了,輕輕在他頭上打了一下:“小呆子,到現在還不懂麽?北疆王是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思衿:再打幾下就更笨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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