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随你
巫馬真在宮殿前的這翩然一抱, 的确是惹得不少人注意。
朱時雨在一旁看着,急得直跺腳:“使不得啊大人,和親僧大人哪兒能親自抱呢?快快放下!”
這要是因此挑起兩國之間的矛盾, 這罪名實在太大, 哪怕是巫馬真也承擔不起的。
更何況, 朱時雨忍不住戰戰兢兢擡首。宮殿高臺的華蓋之下,官家沉着眼睛凝視着下面的一舉一動。身後的北疆王更是一言不發, 仿佛将這一幕默默記在心底,好日後一并讨還。
前有狼後有虎,這可如何是好啊!
此情此景, 他恨不得直接跑上去, 替巫馬真抱。
巫馬真似是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宮門口有馬車等候,他徑直走向最高大的一輛,将思衿安妥地放在裏面。跪在地上的馭夫見了, 愕然問:“主子如何回去?”
杵濟連忙戳他:“管好你自己。”
怎麽一點眼力見沒有?這時候伺候好小師父要比伺候城主本人來得重要,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巫馬真安置妥當,替思衿将車簾拉上,轉而回眸對杵濟道:“将人看好。”
“知道了主子。”杵濟心裏頭明白主子要去幹大事了, 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聲問,“主子幾日回來?”
巫馬真牽直了衣袖, 垂下的眸子不帶多餘的情緒:“盡早。”
現如今思衿的身體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還沒有全然把握清楚, 在這緊要關頭他不能不管不顧。
恰巧坐在車裏的思衿掀了簾, 露出一雙澄澈的眼睛問:“你為何不上來?”
他在車上等了好久好久, 孔雀都不上車,只顧着在外頭跟杵濟嘀嘀咕咕說話。這讓他一個人呆在車裏, 有些悶。
巫馬真聞聲, 一雙冰冷的眸子擡起來後, 便盡是春風和煦。“就來。”他柔着聲音說。
這還是剛才那個滿心城府不茍言笑的巫馬真嗎?杵濟在心中腹诽。主子不會是中了什麽連他自己都拿捏不住的毒吧?
踏上馬車前,巫馬真冷聲道:“宮裏那些屍體,找人處理掉。”
“嗯……啊?”杵濟呆了,“屍房有右侍的人看着,這要怎麽處理?”
巫馬真斜睨了他一眼,杵濟立馬就明白過來。暗諷了自己的蠢笨,他忙說:“明白了主子。”
伴随着濃重的花香,淩曲坐進了車裏。
他一進來,思衿的困意就淡了些許,只道:“好慢。”等他上車等得自己都困了。
思衿身上蓋了張軟毯,軟毯不大,蓋不住他半個身子。巫馬真索性解了官服,替他蓋上。哪有解官服遮寒的?思衿的臉紅紅的:“不用了……”他不是特別冷,更何況這車裏四面不透風,冷不到哪裏去的。
“待會兒車行起來,四面八方都有風。”淩曲道。他坐在思衿身邊,能感覺到思衿的身體下意識地往他這邊靠。
看來是很乏了。
“吃軟糕麽?”淩曲忽然問。
本來都在打盹的思衿聽了,眉頭一豎,清醒過來:“哪兒來的軟糕?”軟糕這種東西,不是要趁熱吃才好吃嗎?方才孔雀忙着上朝,哪裏還有空抽身去弄軟糕呢?
淩曲卻故作神秘:“到底吃不吃?”
當然吃了。在殿內站了那麽久,他早就餓了。思衿點點頭,期待地看着淩曲。
淩曲笑道:“那你靠過來,靠我近一點。”
這又是什麽道理?靠得近些就能變出軟糕了?思衿滿臉寫着不相信,可是身體卻控制不住似的,往他懷中靠過來。
溫熱的軟糕香氣,在落入淩曲懷中的那一剎那,鋪面而來。
思衿掩蓋不住驚喜:“為什麽你會有軟糕?”哪有人把熱乎乎的軟糕藏在懷裏的?不會嫌燙嗎?
“方才上朝前差人去後廚做的。怕涼了,一直揣在懷裏。”淩曲解釋。後廚也是個有心的,用最柔軟的油紙裏三層外三層包嚴實了,上了這麽久的朝竟然一點都沒涼下來。
思衿捧着這沉甸甸的一包軟糕,不知怎麽的,他腦中浮現出巫馬真方才在朝堂上睥睨群臣的模樣。滿朝文武又有誰能猜得到,他們眼中不可一世的權臣,到頭來衣裳裏還藏着一包鮮甜可口的軟糕呢?
雖然這樣不合适,可是他還是克制不了上揚的嘴角。
這些軟糕不知是用什麽模子刻出來的,光是兔子形狀的就有三五種。這些兔子一個賽一個的可愛,思衿都不忍心入口。
尋常軟糕也就算了,孔雀難道特意交代後廚去做兔子軟糕的嗎?
“想什麽呢?為何不吃?”淩曲見他悶着腦袋一動不動的,索性自己拿來一個送進嘴裏。
滿口的奶香氣,吃得他忍不住皺眉。
天底下真有人會喜歡吃這種東西?
思衿眼睜睜見一個可愛的小兔頭被淩曲一口吃掉了,也跟着拿了一塊,小心翼翼地送進嘴裏。
太好吃了。他從未吃過這樣柔軟清香入口即化的軟糕。
只是……
思衿忍不住說:“下次別做小兔子了。”兔子這麽可愛,如何能吃兔子呢?
這卻不是淩曲特意交代的。方才在後廚,淩曲只交代了軟糕要做得香軟些,後廚便兀自以為城主這是要借宮裏的廚子給自家小少爺換換口味,便努力做出了新花樣。
試問普天之下的小孩子,誰人不喜歡兔子軟糕呢?
思衿自然也是喜歡的。思衿不僅喜歡小兔子軟糕,偶爾冒出的幾塊小牛軟糕他也很喜歡。更神奇的是,他原本以為幾塊軟糕只是形狀不同而已,沒想到試了一下之後,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口味,各有千秋,不分伯仲。思衿一時竟不知道自己偏愛誰。
“你嘗一嘗這個。”于是,思衿将一塊小牛軟糕遞到淩曲嘴邊,期待地看着他。
正在暗自懊悔為何沒讓杵濟遞茶的淩曲見了,笑得一臉無奈:“我就不用了吧?我已經吃過一塊……”
可是思衿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這樣期待的眼神,這眼神實在太澄澈了,令淩曲無處遁形。“我試試。”他改口。
入口,又是另一番別樣的甜味。
淩曲笑得艱難:“甚是好吃。”
宮裏的糖不費銀子的嗎?為何放這麽多!他心想。
見孔雀吃了整整兩塊,思衿心中也就放下心來。畢竟他在宮中待了整整一天,接連吃了好幾頓,而淩曲一頓也不曾吃過,肯定餓壞了。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思衿邊吃糕點邊問淩曲。
看官家的意思,好像并不怎麽在乎這場和親的結果。更何況他也明确表明不願意和親了,官家應該不會再堅持下去了吧?
“待會兒杵濟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淩曲柔着聲音說,“這陣子先不要回太和寺了。”
等等,思衿好像意識到什麽:“你不跟我一起走?”
“一輛馬車坐不下兩個人。”淩曲說。
“你說謊。”思衿急了,他有預感,淩曲現在這個時候撇下他,一定有事情發生。
就在他想要拉簾找杵濟問個清楚時,淩曲忽然俯首,吻住了他的嘴唇。他所有的焦急都被淩曲揉進唇齒,化成幾句毫無意義的嗚咽。
“唔……”
淩曲的唇同他整個人一樣,帶着一絲花香,冰涼冰涼的,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淩曲吻得很慢,慢到思衿忍不住閉起眼睛順着他的步調。然而想再次睜開眼睛,卻發現做不到了。
“你給我喂了什麽?”思衿強撐着身子,艱難地問。
他好困,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困過。但是他不能睡,因為他現在一旦睡去,日後可能都看不到淩曲了。
孔雀最是混蛋,他肯定做得出來。
淩曲擦着嘴角,淡淡地說了一句:“能讓你好生休息的藥。”
“我不想要這種藥,我只想要……”思衿紅着眼睛,卻發現話到嘴邊,實在難以說下去。
“我只想要……”思衿重又說了一遍,對上淩曲看着他的雙眸,這話便顯得更加艱難,“……你在。”
太自私了。自己實在太自私了。他怎麽能為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就阻止淩曲去做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呢?
明明自己說過,無論淩曲做什麽,都會站在他身邊的。
淩曲卻驀然笑了,馬車裏不能全然站着,他雙手撐在車壁上,俯首緊盯着思衿,露出一絲危險的笑容:“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什麽?”思衿問。
“壞人就是壞人,縱然你懷了壞人的孩子,壞人也是不能回頭的。”淩曲道,“更何況……”
思衿的額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汗彙聚成一處,洇濕了領口:“更何況什麽?”
“更何況,”淩曲重新說了一遍,目光垂下來,放到思衿的小腹上,“我讨厭孩子。”
思衿死死抿着嘴唇,雙手不由地護緊了腹部。
不知為何,有一瞬間,他竟然覺得淩曲要比方才宮中那兩個打算殘害他的人更危險。
是了。佛家講究慈悲,講究萬物生靈。可淩曲不是。
淩曲完全有理由不要,甚至殺死這個孩子。
只是,思衿想不通,為什麽之前他被關進偏屋服下落子藥時,淩曲會那麽緊張生氣?正是他這股沒來由的緊張才讓思衿誤以為他是想要這個孩子的。
可是現在……他已經弄不懂了。
“只求你……不要傷害他。”思衿的嗓音帶着一絲哽咽。他現在身體沒有恢複,完全沒有能力護着孩子。若淩曲與他糾纏,他鐵定是會輸的。
“我會自己努力将他生下來的。我會去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将他生下來,不會給你惹麻煩,只是……”思衿一句一句地說。
只是要他放下這孩子,不可能。
淩曲喉嚨滾動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別處:“随你。”
下了馬車,淩曲面色霜寒,對杵濟說:“你上車。”
杵濟猜也能猜出主子為了讓小師父全身而退,費了不少代價。
其實主子哪能不喜歡孩子呢?早在主子意識到小師父可能懷了他的孩子時,就已經在太和寺北邊的山腳下安排了一座僻靜的宅子了。更何況,若主子真的不喜歡孩子,他會用一百種方法讓這孩子消失,絕對不會讓小師父知曉的。
只是小師父太過純善,分不清主子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罷了。
前方的路太過兇險,主子只想一個人走。
就連他自己,不也被主子排除在外了嗎?
上了車,杵濟還沒想出安慰小師父的話來,就愣住了。
整個馬車充斥着血腥氣,再看小師父,不知何時已經捂着嘴跪倒在地上,指縫中洇洇流出許多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追妻火葬場已經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