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醫院內到處都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氣味,身穿白色衣服的醫生護士來往不絕,都匆忙處理着自己手頭上的事情,走廊上還能時常聽到患者痛苦的呻吟和家屬悲痛哭泣的聲音,痛苦和恐懼籠罩在這裏,壓抑着人的呼吸,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距離孟琛被推進手術室已經兩個小時,期間餘陽臣一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盯着光潔的地板默不作聲,身邊放着他脫下來的外套,上面滿是鮮紅的粘稠血液,是他在抱孟琛時沾染上的;他的對面是孟琛的父母和自己的母親,面色都很焦急,不時的看向亮着紅燈的“手術中”三個字;林野就算是無關人員了,他純屬跟着餘陽臣過來的,此刻正站在他身邊看着天花板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那抹刺眼的紅光終于黯淡了下去,主治醫生走了出來,衆人立刻就圍了上去;他摘下口罩,遺憾的搖了搖頭,面露悲傷說道:“十分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聽到他的話,孟琛的母親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餘母邊安慰着她邊陪她抹淚,孟父則是紅着眼不住的嘆氣;面對這個年輕生命的逝去,任誰都會忍不住惋惜,何況還是他們的至親。

餘陽臣沒有很大的表現,早在孟琛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已經知道她不會再出來了一樣,現在他只覺得醫生臉上的表情很假,做這個職業的人,一年當中不知道要告知多少家屬病人逝去的消息,也許摘下口罩後的悲傷面容,早就化作了一張面具時刻準備着帶上面頰。

看着孟琛母親失聲痛哭着,餘陽臣走過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手緊緊攥住,低下頭說道:“對不起伯母,肇事者是我們剛抓捕的一個犯人,是我們的失職才造成這樣的局面,對不起……”一旁的林野實在看不下去了,拉過他來向外走去,回頭間無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手不禁攥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後拉着餘陽臣離開了。

醫院的噴泉前,兩個人坐在大理石臺上,都盯着地面不說話;身後的池子裏只有淺淺的水,随着清風的吹拂泛起層層漣漪,再過一會,池子中央就會噴起煙花般的水柱,在燈光和月色的陪襯下定會分外璀璨耀眼,但是,情景怎樣都要由看景人評斷。

林野扯了下身邊人的衣角,站起來看着他說道:“前輩,你為什麽要道歉?當時我們已經走了,再說你又不是警察,看犯人也不是你的工作吧。”說到最後,語氣中已帶有了些怒氣。餘陽臣擡起頭,盯着他的眼睛,許久才開口道:“一件事總要有人來承擔錯誤,這樣才能讓受害人好受些,不是嗎?”說完,不待林野開口反駁,起身走回車裏,林野雖有些不滿但只得跟上。

兩人都坐在後車座上,互看了一眼後,餘陽臣問林野會不會開車,林野果斷的搖了搖頭,交通工具他就只會自行車,摩托車都不會更別提汽車了。

餘陽臣嘆了口氣,他早該想到的,林野這種人如果開車的話一定活不到現在。他躺下來閉上眼睛,告訴他自己要睡一會,等會再送他回去,或者他打車回去也可以,林野應了一聲,靠在椅背上看着車頂繼續發呆。

一片腥紅的顏色猛然浮現在他眼前,孟琛死前的影像不斷在他腦海中播放着,不知被誰按了暫停下,畫面一直停留在她倒在血泊中的景象,一雙失去色彩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半張着,似乎她倒下前在喊着什麽;餘陽臣突然覺得很惡心,說實話他見過的屍體太多了,比這死相凄慘的數不勝數,他也能十分平靜的檢查并解剖他們,也許是些素不相識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冷血,但若是自己熟知的人,又是在自己眼前倒下去的……

他不禁緊蹙眉頭,扶着座椅幹嘔了起來,比起孟琛死時的景象,自己之前與林野開的玩笑更讓他感到惡心。一直看着車頂走神的林野注意到他的動作,伸過手來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關心的問他沒事吧。

“沒事。”餘陽臣躺下去,蜷縮起身子低聲回應道。林野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微笑了下,說道:“姐姐說過,活着就要關心眼前的人,留戀死去的人是沒有意義的,傷痛只會将你禁锢在過去。”他說過很多次他的姐姐了,但是也始終沒有見過他口中的姐姐。餘陽臣突然感到有些厭惡,猛地推開他,坐起來帶着怒氣的看着他說道:“你姐姐算什麽,你現在不是也在留戀她?”

林野的臉色突然就暗了下去,他咬了咬下唇,沒有回應他;他不可能聽不出餘陽臣的意思是他姐姐已經死了,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坐的離他遠了些,頭抵在車窗玻璃上向窗外看去。餘陽臣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不明所以的就說她姐姐死了有些過分了,看林野沒什麽反應,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來,又躺下去睜着眼睛盯着車座靠背看,他不想閉眼,一進入黑暗,那片猩紅就會浮現在眼前,真是令人作嘔。

“我姐姐沒死。”林野突然說了一句,接着閉上眼睛假寐,但他的手卻無法抑制的緊攥着,他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如果這不是餘陽臣說的,如果不是他說的,林野一定會把他扔到馬路中央讓他自生自滅。沒辦法,因為說他姐姐壞話的人都該死,要知道他還在大學時就因為舍友無意間議論了他姐姐一句,就被他硬生生的從二樓推了下去,從那以後,那間四人宿舍就變成他的單間了。

想起這些的林野愈發的生氣,他驀地湊到餘陽臣面前,一把拉起毫無防備的餘陽臣,沖着他的頸部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餘陽臣立刻吃痛的叫了一聲,生氣的罵道:“林野,你發什麽神經。”林野松開口,伸開雙手抱住他,把頭搭在他的肩頭低聲說着“我姐姐沒死,她人很好的,你們為什麽都要說她壞話?”

餘陽臣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推開他很認真的跟他道歉,林野搖了搖頭,伸手摸着被自己咬出來的痕跡,有些後悔的低下頭去說了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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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沒有了白日的豔陽,冷風更加肆意的咆哮着,街上行人稀少,大都裹緊了衣物向家中趕去;醫院前的噴泉果然定時噴出了水柱,清水噴灑到空中形成煙花般的形狀,飛濺到四周将地面沾濕,周圍的空氣都因此變得潮濕、清新。現在,你若是心中歡喜的看着這幅場景,那它便是一場無色的盛世煙花,飛舞而下的水滴會将你的心田浸濕,将你熾熱的心髒浸泡的柔軟光滑;相反的,你若是心中帶着怨恨或是傷感,那它便是一場無聲的鬧劇,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噴灑到空中,一部分落回自己吸收,一部分濺到別處待明日被太陽蒸幹,這也确實是有夠無聊的話劇了,只會讓你僵硬的心髒更加冰冷。

餘陽臣坐在車座上蜷縮這身體,手臂環住雙膝,緊鎖着眉頭低頭看着下方;本來他就不舒服,想早點回家睡覺的,誰知會出這麽大亂子,現在又一直沒吃飯,這更加劇了他胃部的疼痛。林野這次也覺出他不對勁來了,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餘陽臣稍微擡了下頭,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沒事,有點胃疼。”

林野一邊問他車上有沒有藥,一邊開始在車裏翻找,餘陽臣記的上次他買的應該還放在車裏,讓他到副駕駛座那邊找一下;直到林野把餘陽臣的車翻得一片狼藉,他才找到自己上次買的那瓶胃藥,正想跟他說自己去買瓶水,餘陽臣就已經拿過去直接幹吞了一片,不等林野開口,就說道:“安靜會,我現在不想說話。”林野點了點頭,伸手輕撫着他的後背,餘陽臣身體僵了一下,拍開他的手讓他別動。

林野無聊的看着踹外被風吹得快要折斷的小樹苗,又想起餘陽臣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拿起外套來想給他披上,哪知才剛碰到他的肩就被他用力的推開,後腦重重的撞在車窗玻璃上,發出了沉重的響聲。

“都說了別碰我!”餘陽臣突然吼道。

天地良心,林野剛剛只是想給他披上外套。林野揉着後腦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做錯了什麽,餘陽臣看着他皺起的眉頭,懊悔的捶了下坐墊,湊過去摸着他的頭問他疼不疼;林野本來就被撞得七葷八素的,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接着又用力搖搖頭,笑着說沒事。

“我總是這樣,你別介意,你要是實在氣不過的話打回來也可以。”餘陽臣揉着他被撞腫的後腦,皺着眉輕聲說道。林野連忙擺手說自己不介意,手有些尴尬的不知道要放到哪裏,他覺得自己要是再碰餘陽臣,估計會被他直接扔下車。餘陽臣嘆了口氣,說自己小時候情緒就挺不穩定的,一不順心就拿東西砸人,為此他媽還死拉着他去看了一次心理醫生,結果人家說沒什麽,小孩子本來就活潑好動,不過他有些“好動”過頭了,加上他媽特別慣着他,所以那種動不動就失控的性格就一直保留了下來。

聽完他的話,林野倒是不怕死的抱住了他,開玩笑道:“看不出前輩小時候還是很活潑好動的,不像現在啊,這麽悶。”

“你覺得我現在是什麽樣的人?”餘陽臣出奇的很安靜,沒有推開他,反倒是很認真的問道。林野思索了一會兒,斟酌着開口道:“前輩人很好啊,我挺喜歡跟前輩在一起的。”說完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勁,急忙補充說自己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工作很合得來。餘陽臣沒在意林野緊張的解釋,他對于林野的回答很滿意,盡管他沒有表露出來。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忍耐底線,拿林野來說,他的底線就是他的姐姐,其餘的事情,他基本都可以忍受;而餘陽臣,則是屬于完全無視底線這種東西的人,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話語都可能激怒他,孟琛以前對他做的評價就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行為的極端人,跟他相處一定會折壽好幾年。”工作上的同事朋友雖都看起來關系不錯,但也沒有像林野這樣大膽的想走近他內心的人,所以,總有一天他會為他妥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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