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58章

康平的發言惹來了衆人的矚目。

“《東方京報》?”一位留着小平頭的男生聽到他說的報紙名稱,高高挑眉道,“就是咱們大學附近的那家報社嗎?”

“我看過他們的演說欄目,宗成禮先生那篇《論華夏》就是在上面發表的!精彩極了!”

“這家報社居然也開辦了小說版塊嗎?可之前怎麽沒聽說過?”

“好像是水平不大行,沒什麽好作品……”

社長聽着他們的讨論,轉頭問康平:“你說剛才看到了不錯的小說,叫什麽名字?誰寫的?”

康平忙道:“叫《乞兒》,作者是晏河清。”

“晏河清?”社長看向衆人,“你們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在座幾人紛紛搖頭。

“看來是個新作者啊……也行,正好我讀累了,康平,你來為大家讀吧。”

“好的社長。”

康平捧着報紙站起來,開始大聲朗讀起來。

社長在座位上坐下,原本準備喝口水潤潤嗓子,結果水杯舉到嘴邊,硬生生快十分鐘了都沒放下來。

随着康平的朗讀,他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慢慢變成了驚訝,再到專注地投入,最終變成了一種壓抑的悲哀和隐忍的憤怒。

而他身邊的人,也基本都經歷了類似的心理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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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乞兒》的主角小六子,這個身世悲慘的小乞丐,其實他們平時在街上就能看到許多。

甚至還有比小六子更慘的,斷手斷腳,目盲耳聾,這些人蜷縮在城市繁華街道最陰暗的角落裏,用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望着外界的熙熙攘攘,就仿佛寄生在黑暗中的某種浮游生物,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

像是他們這些稍微有點兒閑錢的學生,若是好心一點,或許會在路過時給他們一兩個銅板,換來一聲“老爺仁慈”,更多的人還是目不斜視地大步離開,還會嫌棄這些人有礙市容——他們都知道叫花子命苦,可誰又會真的在意這些人的死活呢?

所以,像小六子這樣不僅不賣慘,甚至還天性積極樂觀的小叫花子,才會帶給他們如此大的觸動。

《東方京報》一共刊登了六千字,劇情正好停留在小六子從橋洞下醒來,跪在街上安安分分地乞讨卻被治安官追得到處亂竄、最後靠一頭跳進泔水池裏逃過一劫的部分。

康平一口氣讀完了,長籲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汗,剛要問問同學們感想如何,結果一擡頭就看到教室內的十幾個人個個面色緊繃,怒目圓睜,牙關緊咬,神色猙獰得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去和書裏的治安官幹架了。

他啞然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個,你們覺得這個小說怎麽樣?”

“太可氣了!”

還是那個小平頭男生,他呯地一拍桌子,吓得康平差點兒把手裏的報紙給扔了。

小平頭怒道:“不瞞各位,我家是做生意的,前段時間治安局的人還找上門來,說要交什麽‘保護費’,可明明我們前兩個月剛給過一大筆錢!這幫官老爺們從前貪污,起碼還會找個名頭,如今真真是臉也不要了!”

他這話一出,頓時點燃了學生們對于北寧政府旗下治安部門的猛烈怒火。

“就是!當初我哥和其他一幫學生去政府門口抗議不平等條約,那幫畜生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沖上來就要打人吶!我哥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還要被拉去關押,要不是文校長出面,他差點兒就沒命了!”

“只會窩裏橫!對着洋人卑躬屈膝,對着國人吆五喝六,一群酒囊飯袋!”

一時間,教室內罵聲四起。

還好,社長看着這群情激奮的架勢覺得不妙,立刻出聲制止道:“各位同學,冷靜一點!先聽我把話說完。”

他站起來,瞥了一眼緊閉的教室大門,聲音壓抑道:“我知道時局艱難,大家都對政府有很多不滿,但我們這畢竟是在學校,大學裏可不只有學生和老師——各位懂我意思吧?”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此舉的确不妥。

見狀,康平也松了一口氣。

“我們是個學生興趣社團,出于對白話小說的愛好而聚在這裏,”社長繼續道,“雖說觸景生情感同身受不可避免,但大家還是專注于小說的劇情本身吧,否則不就本末倒置了麽?”

同學們紛紛點頭,認可了社長的發言。

“所以,既然說要回歸劇情,”社長環顧一周,拖長了聲音問道,“大家覺得,這個叫晏河清的作者,寫的怎麽樣?”

幾秒鐘的寂靜過後,有人舉手發言:

“社長,我覺得接下來的社團活動,可以多加一份報紙了。”

社長問道:“有人對此有異議嗎?”

沒有人舉手,在場所有學生全票通過這個提案。

而康平的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奇怪,他納悶地想,明明這小說又不是自己寫的,怎麽看到大家都這麽喜歡,他心裏卻這麽開心呢?

如果放到一百年後,在互聯網上,肯定會有很多當初苦苦追更《地球之歌》的讀者能夠回答康平這個問題:

這就叫拉人掉坑的快樂!

一個人蹲在坑底苦苦追更多孤單啊,不多說了,吔我安利啦!

與此同時,和社團中同樣的場景,還發生在了許許多多這周翻閱過《東方京報》的讀者們身上。

許維新這幾天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上百封來信,足足比往常多了近一倍,其中很多都提到了《乞兒》和晏河清,把他樂得差點兒沒從報社二樓的陽臺上翻下去。

雖然幾十封信件算不了什麽,也無法對報紙的銷量造成什麽決定性的影響,但這意味着他當初做的判斷沒有錯!晏河清果然是個非常有潛力的作者!

高興之餘,他也不忘給喬鏡又寫了一封信,問他對于把《乞兒》這本書出版成冊這件事怎麽看。

喬鏡給他的回複很簡單,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兩萬字太短了,等他之後再多些幾篇短篇,集合起來再出版也不遲。

許維新覺得他說得很對。

現在市面上大多的出版書字數都不多,但也至少有六七萬,十幾萬的也有,兩萬字的出版書,印出來恐怕薄的都不能看,還是再多寫一點比較好。

以晏河清的文筆,許維新覺得三年內出版一本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現在唯一的阻礙就是:

他還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給他寄稿子……

身為一個總編,許維新平時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整個《東方京報》除演說版塊以外的欄目基本都由他負責,自然不可能天天忙着和作者溝通催寫文章。

因此,在經過深思熟慮、并征求到喬鏡本人的同意後,他把這個重任交給了自己的侄子許曉明。

許曉明和他一樣,也在報社工作,而且還是一名編輯。

他算是許維新在這裏最信任的人之一了,在告訴侄子從今往後就由他來負責晏河清時,許維新還特意對他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不要因為喬鏡的年紀而輕視對方,而且一定要經常用書信溝通,拉近兩人的關系。

“我明白了。”許曉明鄭重點頭,“除了這些,舅舅還有別的要囑咐的嗎?”

他今年二十有四,原本在金陵師範上學,可惜因為一些原因沒能如期畢業,消極了幾年,終于醒悟過來,覺得大好男兒青春時光不能白白浪費,便帶着盤纏北上來投奔許維新了。

和喬鏡在現代社會的編輯別鴿一樣,晏河清也是他當上編輯後負責的第一位作者。

“最重要的,還是要讓他多多交稿!”許維新的表情十分嚴肅,“我也是從底下升上來的,侄兒,我跟你講,世道變了,人心不古,這些作者拖起稿來,找的理由可比他們編故事的水平高多了!”

他痛心疾首道:“我當編輯那會兒,這種事兒可算是見多了!來來來,我給你講講,這樣你也好有個準備。”

許維新掰着手指頭數道:“什麽身體抱恙,靈感欠缺,出門采風,紅白喜事,妻子懷孕,小兒夜啼,同窗相聚,老友遠行,家中遭竊,天降流火……等等等等,數不勝數!”他頓了頓,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最可恨的,還有一位直接用‘吾翻閱黃歷,本月不宜動筆’這種狗屁不通的理由來敷衍我!簡直不可理喻!”

許曉明:“…………”

大開眼界。

他聽呆了,等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仍有些神情恍惚。

晏河清……應該不會是這種人吧?

許曉明越想越害怕,他這人的腦子不大靈光,否則當初也不會畢不了業,用句俗話來說就是有點兒軸,認死理,這也是許維新把催晏河清交稿這件事交給他的原因——

一個真正的編輯,就是要有一顆不為外物所動、冷酷無情的強大心髒!

所以,許曉明在坐下後,很快就拿起了筆,準備寫他給喬鏡的第一封信。

在按照格式寫好開頭問候後,他開始犯了難:

第一次寫信,自己是寫得委婉一些,問問晏河清先生最近有沒有什麽新的靈感呢,還是先向對方問好并簡單介紹自己,不提交稿的事情?

許曉明糾結了半天,最後想到之前許維新說的“不要相信那些花裏胡哨的借口,與作者溝通時态度要真誠,講話單刀直入重點”,恍然大悟,立刻奮筆疾書起來:

“晏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您未來的編輯許曉明。”

“——請問,您下次交稿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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