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公社書記叫朱建華,老朱家也算是大溪村出去的。

朱家老爺子是縣鋼廠的工人,朱建華六歲的時候,廠裏分了房子,老朱家一家子就進城了。

後來,朱建華讀書畢業了,回到家鄉一步步從小幹事做起,到如今成了縣裏的公社書記。

本來他這次下鄉,除了到各個生産隊關心體察人民群衆的生活外,也是想到闊別已久的故裏走一走,望一望,順便再探望一下鄉親老師。

沒想到,他在這裏剛碰上恩師,心裏的激動勁兒還沒過呢,就碰上姜大福家的老太太滿嘴髒話,在家裏罵罵咧咧,口吐芬芳。

要是在平常,朱建華碰上幾個嘴裏說零碎話的老鄉,聽見了也全當沒聽見。

他也是在山溝溝裏長到六歲的,知道鄉下老鄉說話沒有那麽文雅,偶爾說幾句無傷大雅的話也沒什麽。

不過!

這個沈柳沈老太剛才說的那是什麽話?

什麽叫讀書的都是大傻子?

還有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這個沈老太怎麽還動辄在家裏打打罵罵,這樣的行徑做派跟舊社會壓迫人民的資産階級有什麽區別?

在自留地忙活的姜大福兩口子聽說公社書記來家了,趕忙摔了鋤頭往家裏跑。

這一路上,兩口子的左眼皮子就一個勁兒的跳。

李二妮就老遠就看到了家門口圍着一群人,裏頭好像還有幾個穿着體面中山裝的人,哎吆,這可壞了,鄉下人哪裏有穿中山裝的啊,別是來了什麽大人物吧?

姜大福也看到了自家門口的人,夫妻倆撒丫子往家裏沖。

門口圍着的村民看到夫妻倆,立即給讓開路,“大福啊,你倆總算回來了!”

“你家老太太說胡話,惹事啦!”

有幸災樂禍的村民補了一句。

李二妮心裏一涼,跟着丈夫擠開人群往家裏走,一進院子就看到公社書記面色不善地看着沈老太。

“書,書記好。”

姜大福是個老實的,心裏緊張再加天生說話就慢,一見到朱書記,嘴巴就禿嚕了。

朱建華點了點頭,繼續冷臉對着沈老太。

“沈大娘,剛才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教導我們要全面努力建設新中國,這第一步就是讓孩子們學習文化知識,将來成為建設祖國的優秀人才,可你剛才的話是想表達什麽?讀書的人都是大傻子?還扯出舊社會那一套資産階級作派,你是對黨領導下的新中國有什麽不滿嗎?”

對黨和祖國不滿?!

這麽一座大山砸下來,沈柳老腿一軟,直接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起不來了。

“朱,朱書記啊,我老婆子可不是這個意思啊!”

沈柳怎麽也沒想道,她就是在家裏打打孫女,順便說上兩句混話過過嘴瘾,怎麽就背上這麽口大鍋呢?

姜大福兩口子也是吓得瑟瑟發抖。

至于沈柳的孫女孫子,早就吓的藏到屋裏去了。

朱建華才不管沈柳是不是這個意思。

作為公社的書記,平時沈老太在家裏怎麽作威作福,胡鬧亂碰的,他不知道可以不管。

這次,可是沈老太自個兒撞上來的,怨不得別人!

于是,朱建華就開口道,“鄉親們,剛才沈家大娘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

“聽見了!”

大家夥兒都聽的真真的呢。

尤其是學校的幾個年輕老師們,本來他們大冷天的到村裏來幹啥?

不就是為了能讓村裏的孩子們有書讀,将來可以改變命運?

這歌沈老太倒好,自己不開竅,還用資産階級那一套來打罵孫女,背後編排他們校長書記,真不是個好玩意兒。

這樣的資産階級作風一定要糾正!

老校長也很氣憤,他氣的不是沈柳說他是大傻子,他是生氣,沈柳身為一個從舊社會過來的老太,對于知識文明的蔑視和亵渎。

很不幸地,因為沈柳的“資産階級蔑視無産階級知識文化”思想,被公社抓了典型。

以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沈柳就要跟村裏抓住的幾個流氓混混一起,當着全村人的面各種檢讨忏悔自己犯下的錯,還要每天寫忏悔書,不會寫就跟着畫也要畫出來。

于是,大溪村就經常出現這樣一副場景。

沈柳耷拉着腦袋,站在村口的土臺子上,跟着幾個小年輕一起大聲忏悔,接受人民群衆的監督和批評。

村裏的人就在下面指指點點。

“老王家的大小子咋也被批了?”

“這臭小子不學好,在城裏偷看人家姑娘被抓了!”

“哦,那老劉家的小三是為啥?”

“這小子更不是個好的,偷摸隔壁村花寡婦的屁股!”

“嗨,這群敗類!”

“革命臭蟲!”

“沈家老太呢?她偷看人老頭洗澡了?”

“不是,她更丢人.......”

聽的人就連連搖頭:“你說這老婆子,這嘴巴咋這麽碎呢,惹禍了吧,真是丢人。”

“可不是。”

沈柳:“.........”

……

沈柳的事兒在村子裏傳開,傳到沈荷耳邊的時候,是許春秀挺着肚子把這事兒當笑話一樣講給婆婆聽。

沈荷乍然聽到這個事兒,一時還沒反過神來。

過了一會兒才琢磨過來,老二家嘴裏的姜大福他娘,可不就是原書裏跟沈老太前後腳嫁到大溪村的堂妹?

在她的印象裏,原主這個堂妹是叫沈柳?好像對沈老太挺不服氣的。

按理說,沈老太和姜大福他娘,也就是沈柳本是同一家的堂姐妹,在娘家一塊長大,又都嫁到了大溪村,本來兩姐妹應該感情相厚,親如家人才對。

可惜,沈老太和沈柳互相不待見,兩人從小相比較着長大,嫁人後兩家也是交往甚少。

沈荷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這老二家的整天挺着肚子,東家逛逛西家看看,沒事兒就嗑瓜子跟呱呱鳥一樣着說村裏人的閑話。

這個毛病可不能慣。

老姜家不能養個只會嚼舌根的長舌婦。

沈荷穿了針,把粗白棉線放在嘴裏扯下幾股,慢條斯理道,“老二家的,這幾天你都忙什麽了?”

忙什麽?

沒忙什麽啊,許春秀笑嘻嘻地,“娘,沒啥啊,我這幾天不是害喜,家裏的活兒幹不了,就在外頭跟嬸子大娘們說.......”

“說啥?”

沈荷淡聲道。

她看着家婆冷了臉,嗫嚅着說不出話來了。

沈荷看了許春秀一眼,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她,啥話也不說,可這麽看着她比狠狠罵她一頓都難受。

沈荷就這麽看啊看,看一眼,許春秀的身子就矮一截子,再看一眼,她的身子就又矮一寸,最後,許春秀都快哭出來了,“娘......”

許春秀都快抽抽了,沈荷才和緩道,“老二家的,你可是個當媽的,別的不說,蛋娃兒眼瞅着就要六歲了,人都說孩子是看着父母的樣子長大的,你就是這麽給蛋娃兒當榜樣的?

你也想蛋娃兒跟你一樣,整天嘴皮子炮仗一樣到處說人家的閑話?就這樣,你還想蛋娃兒以後有出息?”

許春秀哪裏想過這個事情啊,她忙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悔不當初,“娘,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去瞎晃了。以後我就老老實實在家裏呆着,我聽娘的話,給蛋娃兒當個好娘!”

沈荷見目的達到了,打了個巴掌又塞了顆甜棗,擺手道,“知道錯改了就好,回去吧,洗洗臉,好好休息,肚子裏還有娃呢,一會兒娘讓你大嫂蒸碗雞蛋羹送你屋去,去吧。”

許春秀臉紅的跟猴子屁股一樣,心裏愧疚又感動還有些甜,這還是頭一回呢,她做錯了事,娘沒罵她,還給她吃雞蛋羹。

娘疼她哩。

陳秀英見許春秀樂暈暈地回了屋,捂着嘴跟吳鳳偷笑,“還是咱娘有辦法。”

吳鳳也笑,“咱娘腦子靈。”

沒一會兒,出去瘋玩的黑娃兒領着堂弟妹們家來了。

前頭下了雪,村裏的娃子都樂瘋了,在外頭打雪仗,堆雪人的,身上滾的髒兮兮濕透透的。

陳秀英和兩個妯娌,各自拎着自家的小髒娃回屋,打了幾下小屁股,又絮叨着洗手洗腳換衣裳。

黑娃兒幾個換上幹淨衣裳,蹬蹬蹬跑到堂屋裏來找奶奶。

沈荷屋子裏暖和又幹淨,奶還笑眯眯的,幾個小家夥兒可喜歡到堂屋來玩了。

黑娃兒帶着幾個弟妹跟沈荷問好。

沈荷見了小孫孫孫女們,心裏也高興,從五鬥櫥裏摸出塊雞蛋糕來,笑眯眯看着孩子們吃的香甜。

中午時分,家裏的男爺們都回來了。

老姜家院子裏的三只母雞也餓的咕咕咕叫。

陳秀英拌了雞食喂了,欣喜地從雞窩裏摸出來三顆帶着體溫的雞蛋。

沈荷看了,就道,給孩子們一人蒸碗雞蛋羹吃,還有懷着娃的老三家的也送一碗去。家裏的魚也炖上兩條,給家裏人補補身子。

這段時間,家裏的雞下蛋勤,家裏的孩子們見天兒都眼巴巴地,趴在雞窩邊上看。

陳秀英笑着應了。

跟吳鳳兩人,一個燒火,一個刷鍋,打了六個蛋,用小粗碗分裝,放在篦子上隔水蒸。

魚湯也炖得白白的,香濃撲鼻。

一家人喝着魚湯,吃了玉米餅子,心滿意足歇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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