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端午節過後,沒幾天就是到了麥收的日子。

大溪山田裏的麥穗兒黃澄澄沉甸甸的,顆粒又大又飽滿,村裏的老人都喜得咧着牙笑。

“好啊,今年又是個豐收年。”

老書記背着手,叼着旱煙袋在麥田裏走了幾遭兒,臉上是止不住的高興。

姜大揉了揉手上的麥粒點頭道,“明天可以收麥子了。”

“行啊,你山大爺昨天聽收音機,說往後幾天都是好天兒,咱們趕緊把麥子收起來,早點交公糧,自家的糧食入了缸,也能早點安心。”

村裏其他村幹部也連連贊同,盼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能來了豐收年,家裏的娃兒早就等着收了麥子磨成面粉兒蒸大馍馍吃呢。

于是,當天下午,姜大就拎着生鏽的鐵喇叭在村裏吆呼起來,通知大家夥兒準備好家夥兒參加麥收,還特意派人跟知青點的知青們說,明天兒早點吃來,村裏要收麥子了,那可是大溪山的大事兒,誰要是睡懶覺耽誤了麥收,別怪他不講面子。

知青們都知道大黑臉大隊長的狗脾氣,除了自家老娘他誰也不叼,管你是誰呢,只要犯了紀律,老子先抽一頓再說,通通點頭如搗蒜。

姜大滿意了,咧着嘴颠颠兒回家了。

老太太今個兒還沒喝雞蛋水呢。

麥收忙碌,天氣又熱辣辣的,村裏的小學也放了麥假。

黑娃兒幾個不樂意出去玩,就在家裏黏糊沈荷。

老太太這段時間稀罕白胖胖的小四丫,也稀罕幾個小孫孫,可是這天熱熱的,幾個小豆丁老是湊在她跟前,也受不了啊,就喚陳秀英把自家自留沙地裏摘來的西瓜,選出幾個個大翠綠的來,放在竹籃裏用繩子吊着在甜水井裏冰着,道鎮冰了給幾個娃兒解暑。

小老太的這招兒果然奏效。

黑娃兒幾個都是小饞貓,聽奶奶一說,也不黏着老太太了,三蹦五跳地蹿到院子裏對着西瓜流哈喇子了。

陳秀英洗完碗出來,看着自家一二三四五個小崽子,正背對着堂屋整齊劃一蹲在離水井遠遠的屋檐下,吸溜哈喇子。

“哥,啥事兒能吃冰西瓜呀?”

蛋娃兒撅着小屁股,覺得自個兒可能忍不住了。

陳秀英剛想笑呢

“噓!別說話!”

黑娃兒很生氣,他嚴肅着一張小臉道,“奶說了,咱們要想吃好吃的冰西瓜,就得離水井遠遠的,也不能說話打擾,西瓜小精靈們正在閉關呢,要是聽見咱們要吃它們,它們就不高興啦,就會變得臭臭的!”

大丫也領着雙胞胎對蛋娃兒怒目而視。

蛋娃兒立馬捂住了自個兒小嘴巴。

陳秀英扭頭看了一眼在堂屋炕上美滋滋打着小鼾兒的老太太,嘴巴抽了幾抽,娘哎,您的良心不會痛嗎?

沈荷:不僅不會,還美滋滋jpg。

不知道自個兒沒黑心奶奶忽悠了的崽子們,終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冰西瓜。

老姜家自家種的西瓜又沙又甜,在這知了鳴叫的大夏天,吃上一塊冰西瓜,那真是透心涼,心飛揚啊。

晚上一家人吃了晚飯,在月下乘涼。

沈荷搖着大蒲扇,一晃一晃地,邊上幾個好大兒各自拎着自家的娃或是教訓,或是說話,屋裏小四丫又餓了,哼唧了一聲,許春秀就忙回屋裏去喂奶了。

漫天的星星亮閃閃地,吹來了一陣陣帶着花香的夏風。

姜四湊在幾個侄子侄女中間,不知道講了個啥笑話,樂得幾個小崽子嘎嘎笑。

當爹媽的也忍不住笑。

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沈荷眼睛晶晶亮,道歲月靜好,大抵就是這樣子吧。

********

第二天一早,整個大溪山都忙翻了天。

村裏的拖拉機轟隆隆在田間地頭咆哮,陽光明媚,麥浪滔滔,村人們也頭戴破草帽,手持鐮刀,悶頭憋勁兒,咔嚓咔嚓割麥子。

以前笨手笨腳的知青們如今也出息了,一個個手腳麻利,割麥子的割麥子,裝車的裝車,看得老書記欣慰地直點頭。

大溪山幾百畝田地,站在田頭看過去,一望無際的麥浪,很是壯觀。

大家夥兒卻無心欣賞這美景。

大人小孩的都忙着呢。

大人們就不用說了,說了那是割麥子的主力,孩子們也不能閑着,家裏有半大小子女娃兒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被爹媽拎到地裏來幫忙了。

剩下的小屁孩兒,家裏的老太太就看着,再順便把一家子的午飯給做了。

天氣炎熱,大家累的汗流浃背也不停下,沒一會兒身上就曬紅了。

老姜家這邊兒,沈荷本打算揮動着老胳膊腿兒跟好大兒們一起下地割麥子的,這個提議剛說出口,就被姜大幾個直接否決了。

老娘年紀大了,走路都慢悠悠的,身子骨才養好沒幾天,咋能下地幹這累活呢?

割麥子可是很累人的。

再說了,賽扁鵲大叔都說了,不建議老娘跟着下地,天氣熱,容易中暑。

沒錯,姜大為了老娘的身體,還提前跑了一趟,特意問了賽扁鵲,大夏天的俺家裏的老太太有啥需要注意的不?

賽扁鵲就锊着胡子說了一大堆,姜大聽的可仔細,回家就把貪涼偷吃西瓜的小老太抓了個正着。

姜大幾個那個苦口婆心啊,都快給他娘上教育課了。

老太太讪讪地,咋說啊,她也不知道自個兒為啥越活越跟老小孩兒一樣了,就是這天兒熱啊,她就想多吃一塊西瓜。

結果,剛啃了一口呢,就讓好大兒抓包了.........

兒子兒媳兒齊上陣,老太太老實了,妥協了,承諾會在家裏好好帶小四丫,蛋娃兒就帶着雙胞胎在家裏監督......啊呸,是在家裏陪着奶奶,至于黑娃兒和大丫負責給家裏人送水,送飯。

家裏的晌午飯,沈荷跟許春秀做好了,就一塊兒送到地頭上,一家子吃。

許春秀因着要給村裏的知青燒飯,她是不能跟着全家下地掙工分了,不過她一點兒沒少賺,村裏一天給她十五個工分呢。

這可把財迷四丫媽樂得颠颠兒的。

一上午的,大溪山的男爺們兒就彎着腰在麥田裏揮着鐮刀,蹭蹭蹭往前趕,後面的媳婦們兒們就趕緊把倒下的麥稈收起來,用草繩捆得結結實實的,往拖拉機上運。

大隊裏就一臺拖拉機,肯定不夠用的,後頭還跟着十幾輛牛車驢車,這裏頭大多都是村裏自個兒的,就二大爺的毛驢車是自家的,要說現在不讓自個兒養驢,為啥二大爺家這麽特別呢,二大爺啊,年輕的時候就是公社的養驢好手,那些年兢兢業業給公社裏照養驢牛的,可是很盡心。

那一年,公社裏有只母驢生了只小驢,結果小驢病怏怏啥也吃不下,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

公社領導就道,把小驢放棄吧。

二大爺不舍得啊,這小驢就跟自家孩子一樣,說啥也不答應,非要帶回家自個兒養着,吃喝拉撒睡不用公社操心,他自個兒管。

公社領導沒辦法,公社七八頭毛驢呢,二大爺要是罷工,其他的咋辦?

就向上頭報告,上頭領導一看就樂了,既然這小毛驢都活不了,就讓二大爺帶回家吧,領導還讓開了個證明,說是這些年二大爺盡心盡力的,是公社的先進員工,小老驢算是獎勵。

這話說明白了,小毛驢只要二大爺帶走了,就是他私人家的了,不算公家的了。

上頭領導本來是想,這毛驢帶走也活不了,就做個順水人情。

诶,沒想到啊,二大爺回家精心照顧小老驢,專門找公社的醫生要了個粗針管子,用熱水煮沸消毒,把母老驢的奶打進去,一管子一管子的給小毛驢喂着喝,還自個兒掏錢找鄉下的蹩腳老獸醫給小毛驢瞧病,奇跡出現了,小毛驢活了,不僅活了,還賊拉精神壯實。

上頭領導知道了,那個目瞪口呆啊,沒辦法啊,後悔也晚了。

從此以後,這小毛驢就成了二大爺家的寶貝,輕易不外借,當然姜二那個不算,姜二腦子賊,他知道二大爺對小老驢重視,對待小毛驢跟自家大爺一樣,一來二去的,二大爺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自然也就好借了。

後來上頭的領導換了幾茬,整天忙的焦頭爛額,哪有功夫管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

總之,二大爺對于自家的小老驢能平安長大,那是非常驕傲了。

村裏人都知道,農忙時節,二大爺家的小毛驢外借給村裏運糧食,那是不能打更不能用鞭子抽,要不然,二大爺可就發飚了。

快到晌午了,許春秀提前把小四丫喂的飽飽的,又抱着小丫頭輕輕拍着,看小丫頭打了個小奶嗝兒又舉着兩個小拳頭睡成小豬,才放下蚊帳輕手輕腳出來。

沈荷在院子裏喂雞。

許春秀悄咪咪溜過來,給老太太道,“娘,我到知青點做飯去了,四丫睡啦。”

老太太心領神會,擺手讓老二家的快走。

小四丫這個小奶娃兒也不知道是咋,小小年紀又霸道又粘人,小脾氣還賊大。

要是親媽不在,家裏就得有奶奶。

要是奶奶和親媽都不在,小丫頭能哇哇哭上半天,那家夥都能水漫金山了。

不過,小奶丫頭長的是真漂亮,小頭發烏黑烏黑的,還打着卷兒,小睫毛長長,小肥臉白嫩嫩,跟個小洋娃娃一樣,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嘴巴癟着要哭不哭就那麽看着你的小模樣,看的人心裏都能化了。

整個老姜家,也就沈荷能稍微抵擋一下小奶丫頭的萌勁兒。

要是擱到親爹姜二身上,那家夥兒,要是小閨女在他跟前嚎一聲,當爹心疼的啊,能給閨女跪下喽。

是以,許春秀把閨女交給老婆婆很放心。

知青點距離老姜家也不遠,走路不到十分鐘,給知青們做飯也不是啥難事兒。

許春秀是做慣了家務活的,到了知青點,撸起袖子,利落燒了一大鍋水,到外頭的樹林子裏去撿柴火,回來刷鍋,和面,在鍋裏貼了一圈兒玉米餅子,又蒸了一鍋小米粥,從腌好的鹹菜缸裏撈出來兩塊大鹹菜疙瘩,切碎碎放在盤裏。

熱乎乎的一頓飯就做好了。

許春秀就用扁擔但好了,往地頭上送。

說起來這頓飯在鄉下也算不錯了。

不過有些知青還是覺得吃不飽,沒有肉也沒有雞蛋啊,這村裏可不管,這年頭大家吃的都不好,能挪出口糧就不錯了。

想吃好的,自己掏錢兒或者讓爹媽貼補把。

老姜家這邊兒,小四丫睡的香。

沈荷也帶着蛋娃兒幾個準備做飯。

這年頭,家裏吃的菜都是從小菜園裏摘的。

老姜家的小菜園打理得很好,菜苗綠油油的,蛋娃兒帶着二丫三丫在小菜園裏鑽來鑽去。

沈荷摘了些新鮮的豆角和絲瓜,笑眯眯喚三娃回了竈房。

家裏人多,幹活兒也要吃些好的。

前頭家裏割了半斤肉,沈荷把五花肉切成塊煉成香噴的油渣子,留下一點點肉沫兒,從面缸裏舀了三大瓢白面,發了面打上五六個雞蛋,揉成面團,撒上一圈蔥花和油渣子,烙成一張張蔥花肉餅。

菜呢,就炒了個大鍋菜,豆角炒肉沫。

等許春秀急匆匆回到家,老姜家院子裏就滿是肉香和面餅油渣的香味了。

“真香啊。”

許春秀猛嗅了一下。

正好蛋娃兒小嘴巴裏嚼着蔥花肉餅出來,二丫三丫也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吃着餅,看兒子小侄女們吃得香,她肚子裏的饞蟲也勾出來了。

不過,她現在懂事了,知道現在一大家子都在地裏忙活着呢,就咽了下口水,進了竈房。

“娘。”

沈荷應了聲,抱着新摘的絲瓜進來,她想打個絲瓜湯,清清淡淡還很滋補養人。

許春秀見了,忙接過手,看家婆已經烙了餅,還炒好了菜,不由得瞪大眼兒,“娘,您幹活還挺麻利。”

沈荷捶了捶老腰,笑嘆,“老喽,幹不動了。”

話說沈老太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極麻辣能幹的媳婦兒,要不然也不會挑跟她一樣的陳秀英當大兒媳婦了。

就是姜老頭沒了後,沈老太就不大幹活了。

等幾個兒媳婦進了門,老太太就更不幹了。

是以,許春秀也不知道婆婆也是個能幹的。

蛋娃兒和雙胞胎聽奶奶說自個兒老了,登時不樂意了,蹦噠着說奶奶不老,永遠最年輕。

崽子們小嘴巴那個甜啊,哄的老太太眉開眼笑。

剩下的活兒,許春秀全都包了。

其實也就是打個絲瓜湯,再把腌好的鴨蛋放在鍋裏煮熟了,切成幾瓣,當成午飯一塊兒用扁擔挑到田裏頭去。

正午時分,村裏的媳婦兒們都挑着扁擔往地裏送。

小孩子們蹦跳着跟在後面。

麥浪滾滾,姜大幾個正熱火朝天忙着,聽見地頭上有小娃兒稚嫩的喊聲。

“哥,誰啊?”

姜四探着腦袋瓜。

姜二從麥田裏站起身,擦了擦脖子上的汗,看了一眼,就笑了,“是蛋娃兒那個臭小子,還有咱娘呢。”

“家裏來送飯了。”

一家子停了手裏的活兒,姜大看了眼自個兒老掉牙的手表,也到了十一點了,就拎着大喇叭喊着社員們休息,吃晌午飯。

遠處的田垅上,蛋娃兒兩只小手攏成小喇叭,憋足了勁兒還扯着小嗓子喊:

“爸!

大伯!大伯娘!三伯娘!四叔!吃飯啦!”

沈荷看着好大兒們走過來,揉揉蛋娃兒的小腦袋。

蛋娃兒也看到了大伯爸他們,蹦跶了幾下。

一家人樂呵呵湊在一塊兒,看着老母親和許春秀準備的豐盛午飯,還有煮好的涼茶,心裏可舒坦。

大家夥兒高高興興,正準備圍在一起吃飯呢。

就聽見不遠處的地頭上,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大家看過去,就看到沈柳正蹦着老腿兒指着一家人罵。

“敗家娘們兒,你是要敗我兒子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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