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的拍賣會

夜色降臨。

一輛看不出來品牌的房車滑出密林，向城中CBD駛去，幽靈一般悄無聲息，速度卻甚快。

CBD區有一樁皇宮般豪華的建築，平日裏大門緊閉，人跡不現，僅有兩名人高馬大的門衛。今天依然是大門緊閉，但門衛增加到了六名，而且陸續有了訪客。

瑟蘭迪爾和萊格拉斯抵達的時候，外面已停了不少車。

加裏安與門衛交涉妥當，大門打開。瑟蘭迪爾才拉着萊格拉斯下車。

門衛們不由自主地低頭彎腰，卻似乎連這兩人的容貌也未曾看清。

Ada的光芒真是無人可擋。萊格拉斯默默地笑。

“王，請帶我進去。”忽然，有人從黑暗中閃出，欺身而至近前。

“你來湊什麽熱鬧？”瑟蘭迪爾也不給個正臉。

“作為屠龍者的後裔，無法抵抗來自據說是被惡龍詛咒過的比白寶石還耀眼的寶石的蠱惑。”巴德說，他背着一張弓和一只裝滿了箭的箭囊。

萊格拉斯黝黑發亮的弓背上細致的花紋和箭杆上密密麻麻的符咒。這弓箭真是太棒了，他想。不過，“被惡龍詛咒過的比白寶石還耀眼的寶石”卻讓他略微緊張，他聽說過那樣一顆寶石，卻祈禱決不要是那顆寶石。

“帶你進去，本王有什麽好處？”

巴德為難了。他一介平民，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全靠社會保障和做零時工養活自己和兒女。能給瑟蘭迪爾什麽好處？

“巴德，明天我還要去你那裏吃奶酪。”萊格拉斯說。

瑟蘭迪爾垂下高貴的目光看了萊格拉斯一眼，拖着他向前走，“把你背後那破爛玩意放本王車上，小心些，別劃傷了物件，否則賣了你也賠不起。”

這就是默許了。萊格拉斯扭頭朝巴德笑。

巴德趕緊照辦，然後跟上去。

如果有人因為見了這建築的外牆就贊嘆如同皇宮般豪華，那麽，當他進入大門，必然會慚愧自己見識淺薄。和CBD區樓層分明的大廈不同，這幢建築沒有明确的樓層，似乎只有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廳，黃澄澄的地面和四壁像極了用純金鑄就；廳中幾十根數人合抱的巨柱頂天立地，柱面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連續看過去，應該是在講矮人一族的輝煌歷史；每根廳柱旁邊都旁逸斜出三尺寬的樓梯，蜿蜒而上，延伸至空中某處樓閣；樓閣金碧輝煌，四面臨空，僅憑樓梯的支撐懸浮于空中。

巴德吃驚，擡眼四望，有些邁步動腳步了。

“收起你那副鄉巴佬進城的面孔！”瑟蘭迪爾道：“別丢了本王的臉。”

巴德收回了目光，卻又定在瑟蘭迪爾身上移不開。

瑟蘭迪爾舉着那支看起來重量不輕的權杖，但行走之間，莫說權杖沒有一點撞擊地面的聲響，就連他那拖地的衣擺也動靜細微，如春水潋滟一般，可那不動如山的氣勢，就是從背影看來，也凜然生威。

瑟蘭迪爾正要小小教訓一下巴德，萊格拉斯卻輕輕走到了他斜前方，那是一個最好的防禦位置，“Ada這不是真實的空間，已經有龍，吸血鬼，狼人，龍，怨靈和一些奇奇怪怪的連我也追尋不到族類标志的東西到了。”

瑟蘭迪爾笑。

“巴德，不要離我們太遠。”萊格萊斯接着說，“這裏的氣息很不友好。”

巴德揉了揉鼻子，跟上來。他承認自己很想笑，畢竟，地獄王子說“這裏的氣息很不友好”，怎麽聽都有些好笑。

“的确有些很多年沒見過的怪物了，不知道又從哪條陰溝裏爬了出來。”瑟蘭迪爾輕描淡寫，“都是些不能正眼看的雜碎。”

“在你眼裏，只有埃爾隆德值得正眼看。”正面一根廳柱忽然開了一扇門，一個身高不足米的黑發英挺漢子走出來，正是索林。走到了跟前，朝瑟蘭迪爾躬身行禮，“王，您到了。”

兩句話，兩種态度。前一句譏諷，後一句恭敬。萊格拉斯和巴德都糊塗了。

“你的靈魂不歸地獄，不必稱我為王。”瑟蘭迪爾平視前方，“但本王要山之心。”

萊格拉斯心中警鈴大作。他猜對了，那顆寶石真的是他聽說過的那顆可怕的寶石。

“王，山之心的拍賣會很快就開始，請您進房間稍坐。”索林說，将三人引向他出現的那根廳柱。

順着樓梯上去，進入了一間樓閣。看位置，似乎在整個大廳正中央。樓閣內裝潢一如大廳，除了純金還是純金。

“矮子雖然貪財，但品味還不錯。”瑟蘭迪爾将自己舒舒服服地擺進了一張黃金座塌中，“難得這麽大堆大堆的黃金用起來還能不太像暴發戶。”

“Ada,我剛才聽見您說山之心。”萊格拉斯為他的父王斟一杯酒，奉到面前，“就是傳說中的山之心？”

“Ada不知道還有另一顆山之心。”杯中酒色如血，映紅了瑟蘭迪爾雪白的臉龐。

“可我聽說，山之心和那枚戒指一樣，早已被摩多的烈焰融化。怎麽還會出現？”

“因為被摩多烈焰融化的既不是山之心，也不是那枚戒指。”瑟蘭迪爾一向漠然的神情中驀地掀起一股憤怒，“可悲的人類，根本無法抵擋誘惑！”

作為這裏唯一的人類，巴德對于瑟蘭迪爾的論斷頗不贊同，想要反駁，忽然聽見空氣中有微妙的尖嘯聲，打着旋兒朝這邊過來。

“起風了？”巴德驚訝。他一路過來，并未看見這裏有窗戶，甚至連個通風口都沒有。哪裏來的風？

尖嘯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緊，竟是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巴德逐漸聽得清晰，那并不是一種聲音，而是由咆哮，詛咒，獰笑，怒吼……各種怪異的聲音集合而成。

巴德習慣性地伸手往背後摸他的弓，落空了，才想起弓箭已放在瑟蘭迪爾的車上。

那聲音越漸逼近了，已震動得房間裏的器具開始搖晃作響，而且似乎開始凝結成實體，就像巴德的箭尖一般，銳利逼人。

萊格拉斯擡頭，目光已由平日的溫暖輕快變得淩厲深邃，背後的翅膀緩緩展開，巨大的陰影鋪滿了整個房間。陰影之間閃爍着瑟蘭迪爾和他身上耀眼的光芒。

巴德一瞬錯覺，以為看見了天使。

瑟蘭迪爾起身，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高傲。他提起權杖，在地板上重重一磕，低聲喝道：“雜碎，滾回你們的臭水溝！”

剎那之間，聲息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那是什麽？”巴德問得有些急迫，看剛才那陣勢，這場拍賣會倒像是針對瑟蘭迪爾父子的陰謀。

瑟蘭迪爾又端起了酒杯，坐下來，對巴德的問題表現出了不屑一顧。

“my prince,請問剛才那是什麽？山之心和戒指又是什麽？”巴德轉向了萊格拉斯。雖然屠龍世家留下了不少關于這個世界的筆記，但一路遺失，殘存的已不足以向巴德解釋這個世界。

萊格拉斯有一點擔憂，“巴德，我想，你今天晚上跟過來，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

“屠龍者的後裔絕不害怕麻煩。”巴德笑起來。他本來就是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笑起來，更是英姿不凡，“殿下剛才說這裏有龍，我也想試試祖傳的屠龍之技。”

“龍……”萊格拉斯帶着一絲沉吟，“龍，不應該行走在人世間。”

“正是因為龍行走于人世間為非作歹，所以才有了屠龍者。”巴德的語氣中透着自豪。

“ada……”萊格拉斯看向瑟蘭迪爾。

“告訴他吧。”瑟蘭迪爾的目光不曾從紅酒杯移開，語氣中卻有着罕見的惆悵，于是也有了罕見的注解，“他既是屠龍者的後裔，山之心又恰好出現了，那麽，這就是他的命運。”

“可他只是個人類，而且還有三個孩子。”

“這絕不是豁免于命運的理由。”瑟蘭迪爾說，擡眼看一眼金燦燦的空間，已有了變化，隐隐彩光浮現，“拍賣會要開始了。你跟巴德講一講故事。Ada要看着那山之心。”

“ada準備用什麽來買下山之心？”

瑟蘭迪爾笑，“密林很窮。唯一的珍寶就是ada的兒子，莫非竟要本王用萊格拉斯去換山之心？”

萊格拉斯一愣，想不到他的ada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ada不買，ada搶！”瑟蘭迪爾心情真的開始好起來了。

說話間，一顆巨大的寶石浮現在空間，就像望日的夜空中懸空那輪冰藍的月輪。空間立刻充滿了吸氣驚嘆的聲音。

瑟蘭迪爾的目光也有了一絲迷離，“山之心，王的寶石。”

“山之心？”巴德也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樓閣邊緣，卻使勁将腦袋轉向萊格拉斯。他的腦筋還算清楚——這的确是一顆美輪美奂的寶石，但是，相對于它的危險性來說，它的美麗實在不值一提。

萊格拉斯正在為他的父王添酒，依然溫暖而輕快，并沒有被那耀眼的寶石分去一分注意力。察覺到巴德在看他，就斟上兩杯酒，走到巴德面前，遞過去一杯，“小心些，不要摔下去。我未必能那麽快抓住你。”

“山之心，有什麽特別之處？”巴德看一眼瑟蘭迪爾，後者的神情已是他們相識這麽十幾年來最為豐富的了。

“人死了，靈魂或歸天堂，或歸地獄。去天堂的靈魂，由天使接引；去地獄的靈魂，由惡魔接引。”萊格拉斯也看着他的父王，“那麽，你的先祖獵殺的龍，靈魂去了哪裏？又是由誰接引？”

巴德愣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靈魂，不是去天堂就是去地獄。難道，難道就在這樣的空間飄忽着？所以剛才有那樣的聲響？巴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狠狠灌下一口紅酒。

“還有一個地方叫做煉獄。吸血鬼，狼人，矮人，變形人，怨靈，龍等等不應該行走于人世間的族類死掉之後，都去了煉獄，接引者就是龍。”

拍賣已經開始，出價聲此起彼伏，但巴德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他怔怔地盯着萊格拉斯的嘴巴，等待着下一輪驚詫。

“天堂和地獄只是供靈魂暫栖之地，當靈魂淨化完畢，就再降人世。而煉獄，永無脫離之日。”

“那，那剛才那些？”

“剛才那些是遺留在這世上的怪物，并非他們的靈魂。被山之心吸引，都忍不住出來了。”

“他們為什麽要攻擊王和殿下？”

“雖然堕入煉獄的靈魂無法脫離，但煉獄和人世間尚有一條通道。若靈魂能夠穿過那條通道，便可再次降世。”萊格拉斯輕輕嘆息一聲，“那條通道經由地獄。王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巴德愣了片刻，将熱切而敬重的目光投向了一邊懶洋洋喝酒一邊觀賞山之心的瑟蘭迪爾。他萬萬想不到，這個尖酸刻薄，滿身鑲鑽，目中無人的老不死，竟然是維護人間安寧的守護神。

“別這麽看着本王。”瑟蘭迪爾的聲音透着極度的不耐煩，“那些怪物通過地獄的時候，必須吞噬靈魂來增加力量完成旅途。靈魂的湮滅會給地獄帶來巨大的災難。至于人類，愚蠢的人類的死活，本王沒興趣。”

巴德聳聳肩，向萊格拉斯舉杯，“那麽這些和山之心又有什麽關系？”

萊格拉斯和他碰了碰杯，“在地獄那條通道和煉獄的連接處，有一扇門，山之心就是打開這扇門的鑰匙。”

“哦！”巴德點點頭，朝瑟蘭迪爾舉杯，“王，為您搶走山之心的英明決定幹杯。”

瑟蘭迪爾不理睬。

萊格萊斯笑。

拍賣會的出價已經很離譜了。潛在買家跑出來的價碼已經不是黃金，鑽石，白寶石，而是天使之羽，雷神之骨，龍之焰這一類完全不能用價格來衡量的東西了。

巴德聽不懂這些，只專注于萊格拉斯的談話，“my prince,您還提到過戒指,魔多的烈焰，呃，王也說過可悲的人類，抵擋不了誘惑。這些，和山之心又有什麽關系？”

“戒指,是煉獄之王索隆之物。索隆具有強大無比的魔力，但有神無形，必須依附于戒指和持戒者，才可以命令煉獄的靈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帶領煉獄的靈魂穿過通道，到達人世，重新建立天上，人世，地獄和煉獄的規則。”

“索隆怎會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難道上帝也拿他毫無辦法？”

“上帝創造了這是世界，創造了天使和人類，也間接創造了地獄。”萊格拉斯說，“但是，一旦這些被創造出來，它們的發展進化就不歸上帝控制了。比如那些怪物，就是經年累月由這個世界創造出來的，索隆就是這一切邪惡的核心。”

“魔多是索隆的出生之地，遍布烈焰。只有魔多的烈焰，才能融化山之心和戒指，讓索隆永無得逞之日；魔多的烈焰，會将一切靠近的天使與惡魔化為灰燼；魔多的烈焰，只有人類的血統才能靠近。”萊格拉斯的語調忽然暗沉下來，隐隐透着一股悲傷，“在我出生不久的年代，山之心流落人世，被煉獄獲取。通道被打開，各種怪物降臨人世，尋找戒指。天堂，人世與地獄和煉獄經年血戰，終于奪得了山之心和戒指。一個人類帶着它們往了魔多。我們都認為他将這兩樣東西扔進了魔多的烈焰中。”

巴德灌下了滿滿一杯紅酒，才讓腦子和心冷卻下來，聽了聽此起彼伏的出價聲，看了看一臉漠然的瑟蘭迪爾，“王，可曾親歷那場戰争？”

這一回，連萊格拉斯也不說話了，望向瑟蘭迪爾的目光卻有了深切的悲傷。

瑟蘭迪爾微微擡起下颚，優雅至極地飲盡了杯中酒，起身，緩步過來。權杖上鑽石的光芒似乎更加閃爍迷離了。

“王，需要我怎麽做？”萊格拉斯收斂了悲傷，也收斂了溫柔，只剩下堅定與鋒利。

瑟蘭迪爾側頭看他，微微地笑，未說話，卻聽見一個輕柔沉穩的聲音說：“米迦勒之劍！”

巴德吓得一個趔趄，卻也值回票價地看見瑟蘭迪爾面上的驚訝之色。

一片寂靜。這一回，連吸氣的聲音都沒有了。

米迦勒之劍，大天使之劍，天堂至寶。

誰，竟敢用米迦勒之劍作價？

“王，是一位天使。”萊格拉斯道。

“盟友？”巴德歡喜起來。

“我們該走了。”瑟蘭迪爾轉身，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