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堂的舊相識

三人走出那棟建築,沒有被挽留,也沒有被阻攔。

巴德本來想從瑟蘭迪爾的車上取回弓箭,自行回家,但萊格拉斯提出送他回家。那就在搭一程順風車罷,雖然要延長對着瑟蘭迪爾那張晚娘臉的時間,但說不定還能聽到一些秘聞呢。

但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巴德聽着房車發出的極其細微的聲響,沒由來心裏一陣陣發毛。一直到到了他的公寓樓下,萊格拉斯終于說話了,“ada,我送巴德上去。”說着拽着巴德往外拖。

哎,要不要搞得像談戀愛一樣,巴德想,還非送上樓。

“巴德,你要趕快換個地方住。”一閃進陰暗的樓道,萊格拉斯就停下來,認認真真地說。

“你的父王說,我命定于此。”巴德笑起來,他覺得認真的地獄王子特別可愛,很像是在讨論糖果分配問題的小朋友。

“你有三個孩子。”萊格拉斯攤開手掌,不知幾時掌心已握了一根黑色的羽毛,“這是我翅膀上的羽毛,需要我的時候,點燃它。”

“認識你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的翅膀和羽毛。”巴德接過那支羽毛,鄭重其事,“我将永遠保留它,讓它成為我家屠龍弓箭之外的第二件傳家寶。”

萊格拉斯點頭,轉身離開,走了不幾步,忽然又轉過身,“還有一件事。”說着朝巴德彎腰,右手撫心,随後伸展手臂,再攤開掌心。

“不……”巴德往後退一步,有些驚慌地想要避開這禮儀,因為他知道這是地獄王族的古老禮儀,代表着尊敬,感謝和愛。此時由萊格拉斯來展示,充滿了無限的優雅和莊嚴。

“不是給你的。”萊格拉斯嘴角一彎,“給你那位屠龍的先祖。”說完快步跑走了,留下巴德愣愣地呆了半天。

待萊格拉斯銀色衣袍的袍角閃入車內,房車便開動了。

瑟蘭迪爾如慣常一般端着紅酒翹着腿,一只手懶散地搭在膝蓋上。

萊格拉斯在他身邊坐下來,看他片刻,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ada,你還好嗎?”

“ada很好。”瑟蘭迪爾将手中酒杯遞給萊格拉斯,順手端起另一杯,“陪ada喝一杯。”

“可你杯中的酒并不比我下車前少。”

“那是因為沒有酒伴。”

萊格拉斯陪着瑟蘭迪爾幹了那杯酒,拿下瑟蘭迪爾的酒杯,放到了一邊,“不過,我覺得今天晚上你不适宜飲酒。”

“不飲酒,又能做什麽呢?”瑟蘭迪爾做沉思狀,“你肯跳豔舞給ada看麽?”

“哎……”萊格拉斯犯愁,他用了幾千年的時間也沒想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麽就這麽熱衷于開他的玩笑。而且他已可預見,這個謎題必将伴随他終身。

瑟蘭迪爾一笑,轉頭看車窗外。

那裏是人世間的繁華。高樓大廈不斷向天空延伸,試圖無限接近神的領域;紅紅綠綠的燈光照亮着夜空,褫奪了星辰的光芒;各樣的靈魂散發着各樣的味道,雜糅,碰撞,發酵,膨脹,将整個時空一絲不拉地填滿。這是最愚蠢可悲的人類創造的遠甚于天堂地獄的繁華。

萊格拉斯也看着窗外,神情柔和,眉梢眼角帶着笑意,金色長發泛着柔光。他喜歡這繁華。

出了城,燈光暗下來,人聲退開,星辰的光芒又開始閃現。

到家了。萊格拉斯目力極好,已看見了不遠處自己莊園的大門。但是,大門口似乎并平日多出了個東西。

“調頭,不回去了。”瑟蘭迪爾忽然開口。

房車開始大幅度轉彎。

待調轉方向,萊格拉斯又看見正前方本應該空空蕩蕩的大道上多了一個東西,就是那個杵在他家大門口的東西。當然,其實那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只天使。只是,天使,為什麽要造訪地獄之王的府邸?而且,這個地方,灑滿了各種防天使,防惡魔,防怪物的符咒,天使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

萊格拉斯正在整理資料,希望定位天使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天使已經說話了,“瑟蘭。”

就兩個字,“瑟蘭”,再無下文。

瑟蘭?一只天使這麽自來熟地稱呼地獄之王“瑟蘭”?萊格拉斯的問題清單又變長了一大截。

“調頭。”

加裏安只好再轉向。

“瑟蘭,我們需要談一談。”天使依然豎在路上。

“如果你不想見他,我去請他離開。”萊格拉斯說。

“你先回去,我一會兒走回去。”

萊格拉斯猶豫一瞬,點點頭,下車,繞到瑟蘭迪爾那邊替他打開車門。

“回去吧,我的兒子。”瑟蘭迪爾笑,“不用擔心。”

萊格拉斯不可能不擔心,但他擔心的并不是這位天使。

他已将天使打量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位穿着灰色長袍的天使,身材修長,氣質儒雅,面容頗有些歲月的痕跡,目光堅毅而柔和,只帶着一款簡單的鑽石額飾,美中不足的是頭發略稀疏了些。自他下車,天使便一直朝他微笑,笑容十分溫和從容,還有十分的歡喜慈愛。

他擔心的只是他的父親比平日高了那麽一些的體溫。

瑟蘭迪爾踱到了天使跟前,“不要引誘我的兒子!”

“他和你一樣美麗,一樣能幹。”天使由衷地贊嘆,“今天我的養子第一次接引靈魂,回來後說得到了一位金發惡魔的幫助。聽他的描述,我猜想正是萊格拉斯。”

“我會告訴他,永遠不要對天使心存仁慈。”瑟蘭迪爾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

“瑟蘭……”天使嘆息一般地喚一聲,目光中有毫不掩飾也無法掩飾的痛苦,“瑟蘭,你還好麽?”

“遠勝于你能想象的好。”

“不,瑟蘭,我不是問這個。”天使說,“有龍出現在索林那裏,我擔心龍的氣息會引發你身上龍之炎的舊傷。”

“即便引發了,你又能做什麽?”

天使張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閉上了嘴巴,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我認為我的态度已經很明确地表達了我的決定。”

“是的。本來在索林那裏我就想要和你談一談,但那裏太危險,我不能留下林迪爾一個人應付。”天使的聲音還殘留着上一聲嘆息的餘音,“只是我仍然希望與你當面商議此事,所以趕來了這裏。”

“我認為你應該與你的父兄們去商議此事,更為合适。”

“請不要責怪他們。”天使說,“他們為那件事已經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以至于如今仍無法被喚醒。”

“那麽你也不妨當我已經死于當年的龍之炎。”

“瑟蘭,”天使不由自主地擡手按住了胸口,對面的人永遠能夠一刀中的,而交給他這把刀這種權利的是自己,“請不要這麽說。”

瑟蘭迪爾退後一步,彎腰行禮,“尊敬的埃爾隆德先生,本王絕不會容許煉獄的雜碎橫行于地獄。同樣,本王絕不會與天堂結盟。”說完,緩步越過天使,朝自己的莊園走去。

天使看着面前空蕩蕩的夜空,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瑞文戴爾的星空下,瑟蘭迪爾緩步而來,比白寶石還要耀眼的面容帶着與生俱來的高貴與驕傲,朝自己彎腰行禮,“尊敬的埃爾隆德先生,瑟蘭迪爾奉父命前來與閣下商議結盟事宜。”就那麽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并肩而戰,再從自己身邊一步步離開,憤怒地離開,遠遠地離開,手中握着那柄由自己心甘情願遞過去的可以輕取自己性命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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