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即将遠行的人和天使
萊戈拉斯和瑟蘭迪爾并未如願以償地坐下來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聊天。
萊格拉斯尚未将餐臺布置妥當，加裏安已經在門外禀告，“陛下，巴德先生和一位叫阿拉貢的天使求見陛下與殿下。”
“阿拉貢？”瑟蘭迪爾看着萊格拉斯的神情，了然，“就是那個髒兮兮的人類小孩？我不喜歡。”
好的，Ada,我完全了解了。不必一天之內重複兩次“髒兮兮“，“人類小孩”，“不喜歡”。萊格拉斯想笑，又覺得對埃爾隆德有些不敬，忍住了，“我去看一下，可能巴德有事要說。”
瑟蘭迪爾一萬個不願意，但萊格拉斯的理由很充分，“你吩咐過我要照管好這個鳏夫。”
怕莊園裏的黑暗氣息給巴德帶來不良影響，加裏安将這一人一天使攔在莊園外。
萊格拉斯換了衣服，飛快地跑出來，因為瑟迪爾恩準的時間實在有限。
“你們兩位到訪，有何吩咐？”
阿拉貢張張嘴，忽然發現已經整理好的語言瞬間逃逸無蹤，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只是一個勁地想，這真是個周到的主人，為了不讓客人就等，跑得這麽快；從來沒有看見過跑起來這麽好看的人，不，惡魔，那麽輕盈、靈巧，就像夜風拂過枝條；又是那麽快速有力，就像滿弦而出的箭......
巴德明顯感覺到身邊天使“不在現場”的狀态，回想起一路上天使要自己向惡魔陳述事情的堅持，有些無語，“萊格拉斯，今天在你離開之後，天使先生們邀請我讨論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我決定加入他們，特地來向你和王辭行。”
“那麽，天使先生的計劃是？”萊格拉斯偏了偏頭，看向阿拉貢。
“天啦，Dad,我敢發誓他比我見過的所有天使加起來還可愛！”無法表達的歡快和激動充滿了阿拉貢的心，他只覺得那顆心不是自己的了，像要蹦出胸膛一樣，又似乎沒有動過，就停留在萊格拉斯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塞得那麽滿，撐得胸口都痛了，卻又那麽空，似乎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些東西填進去。
萊格拉斯并不通曉天使讀心術，只看見阿拉貢器宇軒昂地站在那裏，睜大了眼睛，熱忱而明朗的目光幾乎要把這密林點燃了，不算白淨的臉龐可能因為太過熱情而泛紅。
“很抱歉，我的父親今日不方便見貴客。”萊格拉斯以為阿拉貢久不出聲是不願意将計劃告知，“如果巴德你經決定了加入你們，那麽請天使先生好好照顧他。”
“髒兮兮的人類小孩，不許這麽盯着我兒子。”毫無征兆，瑟蘭迪爾的聲音在旁邊炸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塞到魚臉上送給你爹。”
司空見慣的巴德只聳了聳肩，感嘆一下王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就作罷了。
新晉小天使阿拉貢卻着實吃驚了一回。他不太能想明白如此“沒有禮貌”的地獄之王怎麽能有如此天使一般的兒子。
“還看！”瑟蘭迪爾聲音的穿透力和爆炸力讓人、天使和惡魔毫不懷疑他下一刻就會沖出來将想法付諸實踐。
當然，惡魔知道他不會沖出來，所以适時地問一句，“Ada,需要我帶巴德和阿拉貢先生進去嗎？”，用以提醒瑟蘭迪爾不要搗亂。
但這一回，“算無遺策”的萊格拉斯失策了。
“帶他們去書房。”瑟蘭迪爾沉沉的聲音傳過來。
萊格拉斯一愣。
“走吧。”巴德有些迫不及待，他早想看看地獄之王的府邸了，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
“天使先生，這莊園裏都是惡魔的暗黑氣息，請用你的榮光照耀巴德，免他受到影響。”萊格拉斯一邊引着兩人進去一邊朝阿拉貢說。
“叫我阿拉貢。”天使說，态度很堅定。
“好，阿拉貢。”萊格拉斯笑起來。
阿拉貢也笑了。
萊格拉斯發現他有一雙灰藍色的漂亮眼睛，一笑起來，堅毅的臉龐輪廓柔和了幾分，就像春風融開了堅冰。
密林莊園很大。
巴德一眼看不見邊。夜色深重，華燈點點。和索林的CBD大廈的刻意裝飾不一樣，這裏的一切都與環境鑲嵌得天衣無縫，就像是天生長成這樣的一般，無論是噴泉，花臺，雕塑……
瑟蘭迪爾已經坐在書房等他們。高高地椅背擋住了他的身影。巴德和阿拉貢只能看見他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白皙的手，溫暖的燈光從他的手背上滑落，就像水珠從綢緞上跌落。
“你們有什麽計劃？”沒等客人們進入書房坐穩，瑟蘭迪爾已經發話了。
萊格拉斯暗笑，看起來，ada已經不打算請客人坐下了。
“王，我将和阿拉貢一起，前往魔多。待埃爾隆德先生将戒指和山之心送過來，再将它們投入魔多的烈焰。”
“你知道魔多在哪裏？”
“我知道。”阿拉貢說。
“你擁有最純正的天使的血統，魔多的烈焰将使你痛不欲生；你有人王伊西铎的血統，不可抵擋的貪欲将令你屈服于魔戒的邪惡。”瑟蘭迪爾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是最不合适的人選。”
萊格拉斯輕輕皺起了眉頭，父親語氣中的輕蔑與諷刺比密林深處遍布的荊棘還讓人難受，但他絕不會在他人面前損害父親的威嚴，于是并沒有說話，只是朝阿拉貢歉意地笑一笑。
阿拉貢并未料到會受到如此直接有力且傷及先人的責難，有一瞬間的詫異，卻也只是詫異，并沒有羞愧，也沒有生氣，朝萊戈拉斯點點頭，彎腰行禮，“王，謝謝你的提醒。我為先祖不當的行為向您致歉，也必将用結果來證明父親的選擇。”
“山之心在哪裏？”
“父親讓林迪爾帶着山之心回到了天堂，請兩位兄長看管。”阿拉貢回答。
瑟蘭迪爾冷笑。
“王，您的意思是？”阿拉貢忽然覺得自己對于往事了解得可能太少。
“你們可以走了。”瑟蘭迪爾起身，推開角落裏的暗門，離開了。
“走吧，巴德，”萊格拉斯輕輕嘆了口氣，拉了拉巴德的衣袖，“我送你們出去。”
“王似乎不高興？”
“寶石和戒指總讓他想起一些往事。”萊格拉斯說，“你的孩子們安頓好了嗎？”
“埃爾隆德先生會派人照顧他們。”巴德說，“你有空的時候也幫我看着些。”
“好。”萊格拉斯想了想，他本來認為無論是尋找戒指還是前往魔多的隊伍都不應該只是天使與人類，但現在的時機明顯不适合他加入，“記得我的羽毛。”
“記得。照顧好王。”巴德叮囑。
萊格拉斯忽然想起瑟蘭迪爾那句“我也是個鳏夫”，忍不住又一笑，這大概就是鳏夫之間不外顯的情誼？
“請收下這個。”忽然一根雪白的羽毛遞到了萊格拉斯面前。
雪白的羽毛，隐隐還帶着一圈瑩瑩的光——天使的羽毛。
“父親說，地獄是阻擋煉獄降臨人世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阿拉貢肅然，“當你需要我的時候，請用它召喚我。”
“如何召喚？”萊格拉斯好奇起來，“就像人類禱告那樣？”
“同時呼喚我的天使名。”阿拉貢點頭，“我将用我的一切來回應你。”
“天使回應惡魔的召喚？”萊格拉斯想象了一下自己對着羽毛召喚阿拉貢的情景，不覺得瑟蘭迪爾會同意他這麽做，而且，如果都已經到了需要召喚阿拉貢的地步，那麽，大概事态已經不是阿拉貢能有所幫助的了。
“父親說，我們同源于天父。”阿拉貢肅然，“并非站在天堂就是天使，并非身處地獄就是惡魔。”
“謝謝。”萊格拉斯看着阿拉貢灰藍色眼睛裏莊嚴堅毅的光芒，莊重地表達謝意。
接下來的一段路，一人一魔一天使都走得有些沉默。
到了莊園門口，萊格拉斯不能也不打算再送了，“巴德，阿拉貢，你們一路小心。”
“放心吧。”巴德說，“如果運氣好，我會帶一片龍鱗回來給你做紀念。”
“我會把它裝飾在我的卧室。”
“等我回來了，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嗎？”阿拉貢問。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萊格拉斯反問。
阿拉貢微笑，彎腰，以人類皇族的禮節向萊格拉斯告別。萊格拉斯以巴德曾将有幸得見一次的禮節回贈。
旁邊看着的巴德，心想，這輩子大概不會看見比這更優雅隆重的告別了。
萊格拉斯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夜空裏，低頭看看手中的羽毛，擡頭看看天空，轉身回到了瑟蘭迪爾身邊。
瑟蘭迪爾站在窗前，隔着大大的落地窗，看着灑滿星光的密林。玻璃映出快步進來的萊格拉斯手中的羽毛的影子，影像中，潔白的羽毛被染上了墨色。
萊格拉斯站到了瑟蘭迪爾身旁，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見那條自己陪同那一人一天使走出莊園的路。長路蜿蜒，延伸至墨色隆重的遠方，在那裏，星光彙聚，燦爛如瑟蘭迪爾的王冠。
“這是那個人類小孩的羽毛？”瑟蘭迪爾用肯定的語氣問。
“是的。我還沒想好應該放在哪裏。”萊格拉斯轉動着手中的羽毛：“比我想象的要美麗。”
“天使和人類的結晶，凡能幸存下來的，都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而他，擁有大天使和人王的血統，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毀滅天地。”
“Ada的意思是他能夠阻止煉獄？”萊格拉斯有些驚喜。
“不。”瑟蘭迪爾毫不猶豫地斬斷了他的驚喜，“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能夠戰勝人王血統中的貪欲，他就是索隆最好的附身之體。”話音未落，瑟蘭迪爾忽然聽見一聲輕笑，聲音遙遠得好像在天邊，卻又清晰得似乎在心底。
“Ada，你怎麽啦？”萊格拉斯敏銳地捕捉到了瑟蘭迪爾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詫。
“想起些事情。”瑟蘭迪爾轉頭看萊格拉斯，“我想喝一杯多衛寧，可以嗎？”
“你坐一會兒，我去取。”
“挑一瓶最好的，再拿些我喜歡的甜點果仁。”
這是要徹夜長談的意思？萊格拉斯自傍晚起就不太踏實的心又往上提了提。
先挑選兩只美麗的水晶酒杯，配了一份色味俱佳的果仁甜點。然後走進酒窖，仔細地閱讀酒架上對産地氣候工藝等等的描述，從中挑出最美味的一只，開瓶，倒入醒酒器中，晃了晃，待酒香開始在空氣彌散，就帶着這些回去了。
萊格拉斯做這些事做得很慢，走得也很慢。他需要一點時間梳理這件事，而他的父親，他想，大概也需要時間梳理情緒。
瑟蘭迪爾已如往日一般高傲而散漫地坐下了，多衛寧的芬芳讓他露出了笑容，當他舉起酒杯品嘗味道之後，那笑容更加耀眼，“多衛寧的味道總是讓我又愛又恨，愛它獨特的芳香，恨它總令人想起往昔。”
“我覺得其他東西和多衛寧一樣，都充滿了往昔的味道。”萊格拉斯說。
“多衛寧不一樣。地獄以前沒有這種酒。”
“那麽，這種酒是從哪裏流傳入地獄的？”
“這種酒啊……”瑟蘭迪爾輕輕晃動酒杯，看濃郁的純色美酒極其緩慢地從杯壁滑落，目光投向了遙寥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