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病

“喲,珊珊娘,吃席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你這是去哪兒?”

“去我婆婆那裏看看。”

外面的說話聲音不小,正在房間裏串簾子的江楚珊自然聽到了,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和草珠子,起身走出了門。

“爹,娘,你們回來了。”

她這邊剛出門,那邊她爹娘也剛剛進門,兩下裏相遇,她立馬揚起清甜的聲音,跟爹娘打招呼,而江國平和李美玲聽到閨女的聲音,本來剛耷拉下來的臉,立馬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嗯,珊珊中午在家吃了什麽?”

李美玲關心地問道,今兒她和當家的都去了城裏,只剩閨女一人在家,她免不得憂心她中午在家有沒有吃好。

“吃了面條,還吃了一個雞蛋。”

江楚珊笑吟吟地回道,李美玲這才放寬心,然後接過閨女遞過來的溫溫的槐豆茶,跟着自家當家的一起揚起脖子灌下了肚子。

而趁着這個機會,江楚珊便問起了他們這一趟縣城之行:“爹,娘,我英子姐在婆家過得好嗎?”

李美玲和江國平喝完水,放碗的動作突然僵了僵,江國平還好,當了幾年的村支書,好歹是個領導,表情管理還算到位,可是李美玲就遜色多了,臉上的怒氣怎麽也遮掩不住,江楚珊看她這樣,精致的眉頭一皺,莫非自家爹娘受欺負了?

于是急忙道:“爹,娘,是不是英子姐的婆家人,給你們白眼了?”

李美玲見閨女擔心了,心疼之下,怒氣不減反增,然後瞪了眼自己家當家的,都是他們老江家的人惹得禍,江國平則愧疚地看向了閨女,不過江楚珊沒有注意到父母之間的眉眼官司。

繼續問道:“娘,他們家真給你們氣受了?我英子姐咋說的?”

江楚英能夠嫁到城裏雙職工的家庭,還不是因為她娘教了她裁縫手藝,不是她誇,她娘的裁縫手藝就是放到縣城,那也是數得上呢,沒看到城裏人還過來找她娘做衣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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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爹娘受了白眼,江楚英不吭聲維護的話,她這個堂姐以後她是不打算認了,哼,白眼狼堂姐,誰願意要誰要。

“不是你英子姐婆婆家,是你二叔、二嬸兒。”

對于老二夫妻倆,說實話,要不是看在倆孩子還不錯的份上,她真想跟他們一家斷交,今兒在英子婆婆家,這兩口子雖然得意,但是也還能穩住,就怕被城裏的親家看不起。

結果回來的路上,因為被城裏的親家熱情款待,還有一起去的幾個兄弟妯娌的奉承話,給整飄了,竟然對着他們家珊珊的婚事兒指手畫腳。

說什麽,只要他們家放話,珊珊嫁人後,他們家一個月補貼二十塊錢,相信還是有很多小夥子願意娶的。

這邊二弟妹張秋香剛說完,那邊二弟江國富也跟着附和:“大哥,大嫂,秋香娘家大伯家有個不錯的後生,長得白淨,你們也別怕我侄女嫁到婆家受苦,有秋香和她娘家人看着呢。”

這話說的,要不是在外邊,江國平和李美玲都想大耳刮子扇他們夫妻,張秋香大伯家的侄子好吃懶做的,他們倒是敢提,他配得上他們家珊珊嗎?

況且他們家珊珊咋了,論長相,十裏八村那是有名的漂亮,論家庭條件,不是她誇嘴,他們家的條件,放到城裏也不差,更別提她閨女心靈手巧,她的裁縫手藝就是她閨女教的,就連她兒子在縣城運輸隊的司機工作,也是托了閨女的福。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缺點的,她閨女體弱,當初生她的時候早産,本來身子骨就不壯實,她八歲那年的冬天,跟着自家大兒子去池塘上的冰面上玩耍,結果冰面破了,倆兄妹都掉進了冰窟窿裏。

雖然沒有多久就被救上來了,但是寒冬臘月泡冰水,總歸把身體給毀了,兒子還好,從小就皮實,撈上來之後,發了一場高燒,灌了藥,馬上就又活蹦亂跳了,可閨女卻是在生死線上掙紮了一圈後,才堪堪救了回來,至那以後,便怕熱怕冷,不能幹重活,平常只能吃細糧不說,稍微不注意,便要卧床吃藥,更重要的便是,身體弱,又受了大寒,生育上肯定得受影響。

這樣的身體,誰家敢娶,太難伺候了,不能幹活,不能生娃,還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娶回家當祖宗啊,所以哪怕她閨女貌美如花,也是沒有人敢提親。

雖然他們也不介意養着閨女,但是總歸要為她後半輩子着想,有他們倆老的在還好,要是他們蹬腿了,兒子願意養妹妹,可是兒媳婦兒呢,唉,所以閨女的終身大事,成了江國平和李美玲夫妻倆頭等心病。

結果老二夫妻倆竟然挑他們痛處,他們能不生氣嗎?他們閨女除了身體弱些,哪裏不比人強,讓親叔叔親嬸子這麽埋汰。

而江楚珊知道了前因後果,心頭也是生氣,不過還是安慰父母道:“爹、娘,我二叔二嬸不着調,您們也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他們置氣。”

閨女的安慰,并沒有讓江國平和李美玲夫妻倆展顏,因為雖然老二夫妻說話不好聽,但是自家閨女沒人提親,也的确是事實啊。

而江楚珊見此,便繼續勸道:“你閨女我貌美如花,又心靈手巧,還缺一個婆家嗎?現在沒人提親,那是別人不了解我,等我身體再好一些,去地裏幹幾次活兒,再當着保管咱們家的門檻都能被踏破了。”

這話一說,江國平和李美玲心頭的大石頭終于有了破裂的痕跡,他們家閨女的身體,經過省城大醫院醫生的調養,已經好了不少,等秋收的時候,閨女的身體應該會更好些了,那時候天氣也不會太熱,就讓閨女去地裏幹幾次活兒,到時候大家就都能知道自家閨女身體好了,憑着閨女的人才品貌,根本不會缺婆家。

這麽一想,江國平和李美玲心頭的擔憂去了不少,不過李美玲還是白了自己閨女一眼:“也不害臊,哪裏有自己誇自己的。”

江楚珊趁機抱住自己老娘的胳膊:“我哪裏誇自己了,只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李美玲對于自家閨女的厚臉皮算是服氣了,而江國平見閨女沒有傷心,老伴兒也不生氣了,嚴肅的臉色松動了不少,站起身來說道:“我去地裏邊瞅瞅去。”

“趕緊走。”李美玲揮手不耐煩道,他們家這當家的,就是個操心命,大隊裏又不是離了他就不過了,好容易歇一天,他倒好,回來喝了口水,立馬又要去地裏,哼,他不嫌棄累,就讓他去,省得在家裏礙她的眼,她現在看見他,就會想起老二夫妻。

“爹,這會兒太陽還毒着呢,戴上草帽。”江楚珊提醒道,自己爹自己心疼,而江國平聽到閨女的關心,大嘴一咧,臉笑成了菊花:“哎,記得呢。”

等人一走,家裏只剩下她們母女倆,倆人便起身去了裏間,坐到炕席子上一起串簾子,這天越來越熱了,蚊蠅也開始多了起來,門頭上挂的簾子,還是去年穿的,上面草珠子上的花色,早就被太陽曬氧化了。

“今年你打算漆啥花樣?”

李美玲邊串草珠子邊問自己閨女,要不說自己閨女心靈手巧呢,像別人家的簾子,無論是草珠子簾子,還是竹簾子,要想簾子上有花樣,還得掏錢讓別人來,他們家珊珊就會漆,而且漆出來的花樣還多還好看,可是這有什麽用呢。

比如她閨女會織布,會染布,還會裁縫,他們也讓閨女當着人面兒織布染布,甚至裁過衣服,但是村裏的姑娘誰不會簡單的織布染布做衣裳啊,村裏人的鋪蓋還有穿的衣裳,可不就是從織布機上來?

可是別人織布都得用棉花,她閨女卻能用野地裏随處可見的苘麻,配着少量的棉花,織出的布比純棉花織出的布,還要密實好上色,而且更加舒适透氣,可是為了掙她的藥費,還有每天都要吃的細糧,并不能說出去,甚至紡線織布都得偷偷來,根本不能說出去。

閨女的裁縫手藝也不錯,但是都以為是她教的,可明明就是閨女教自己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別人眼裏,裁縫手藝雖然能掙錢,但是還不夠她閨女的藥錢,還有吃的細糧錢呢,所以并不能給閨女加分,所以她閨女十八了,還沒有人提親。

想到這些破事兒,一不留神,手裏的針就戳到了手上,“嘶”地吸了一口涼氣,然後再看,拇指的指肚上便出現了血珠,她立馬把手噙到嘴裏,而江楚珊這個時候也看到了,趕緊準備去找藥,他們家因為她經常生病的緣故,藥品儲備還算齊全。

“不用找了,不過破了點皮兒,哪裏還用得着上藥。”

李美玲制止了閨女,就針戳了下,哪裏弄得着抹藥,她還沒有那麽嬌氣,而江楚珊看她手上的傷口的确不嚴重,便停下了。

不過還是問道:“娘,剛才想啥呢?串草珠子都能夠戳到手。”

李美玲不想閨女聽這煩心事兒,便說道:“想你哥呢,今年眼瞅着又過了小半年了,還沒有見他對象的影子,咱們村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會跑了,唉!”

一聲沉重的嘆息,讓江楚珊聽了心頭悶悶的,在後世她哥這個年紀,也就剛剛大學畢業,正是不知愁,意氣風發的年紀,可是在這個年代,這個落後的小山村,她哥二十三歲的花樣年華,在這裏卻成了大齡未婚剩男了。

“娘,我哥長得好,工作也好,想要嫁給他的姑娘多的是,您啊,很不必操心他呢,指不定啥時候,他就能給您領回來一個哪兒哪兒都好的兒媳婦兒呢。”

李美玲“哼”了一聲:“等他往回家領,我和你爹別想抱孫子了,不行,我得去你趙嬸子家一趟,讓她再給你哥留意留意。”

說完她草珠子簾子也不串了,站起身就往外走,真是說風就是雨,而江楚珊嘆口氣,她親愛的大哥,她也只能幫她到這兒了,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而正開着大卡車往家裏來的江楚林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這路上的灰塵也太大了,踩上剎車,然後把車兩邊的車窗都搖上半拉,他倒是想要全搖上去,可是這天熱,完全搖上去,他就擎等着熱死吧。

“咦,後邊的那個人咋看着那麽眼熟呢?”

江楚林在後視鏡裏看到一個軍綠色的身影,他越瞅越覺得眼熟,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索性回家也沒事兒,不如就等人走近了,看看到底是誰?

“同志,需要幫忙嗎?”

軍綠色的身影很快就走到了車邊,看大卡車停在路中央不動彈,以為車壞了,所以上前問需不需要幫忙。

而江楚林打眼一瞅,這人帶着領章,穿着四個兜的軍裝,不用猜,他也能知道是誰了,他們這十裏八村可就只有一個人,在部隊上當上軍官了,那就是他們村老楊家的楊新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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