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揚鞭策馬

出了将軍府大門,柳琴柳瑟一左一右小心攙扶自家小姐,柳琴戲谑道:“小将軍要被小姐吓到了。”

她家小姐語不驚人死不休,聽完那話小将軍整個人都傻了。平素那麽活潑機靈的人登時成了被人揪住後頸的貓,雖然用‘被人揪住後頸的貓’來形容小将軍有失妥當,可那場面确實滑稽有趣啊!

回想阿池貓兒般圓溜溜的眼睛,沈清和唇角微彎,手下意識撫摸貓兒圓滾滾的腦袋,“他不會。”

怎會因她一句話吓到退縮?

八年前利箭刺來所有人都往後退,唯獨他上前。

阿池的膽子,大着呢。

她與有榮焉,對一月後的私奔大業興致勃勃,拐帶小将軍出門,無人來攪擾,何愁感情不會快速升溫?

池沈兩家毗鄰,出了池家,走兩步就是沈家。

辰時,陽光溫煦而不刺眼,沈府後花園洋洋灑灑開出小片春色。

滿枝頭金黃,風親吻過迎春花腰身,花香蕩起,并不濃烈。

淡淡的香,靜靜地開。比起梅蘭竹菊,清和偏愛這金燦燦看似不起眼又無法忽略的小花。

早春時節盛開需要更熱烈的蓬勃朝氣,迎春迎春,她也希望自己如迎春花一般擁有昂揚向上的生命,敢在雪中争春。

将門女子,即便一身病弱也要內裏峥嵘。

燦春亭,回繡春院的必經之路。

謝折枝見了從石子路信步走來的少女,垂眸,漫不經心斟茶慢飲。

她顯然在這裏等候多時,清和不避不退主動迎上前,溫聲細語:“見過姨母。”

十年如一日挂在嘴邊的“姨母”,猶如魔咒,開口能揭開兩個人的傷疤。

分明姨母做了繼母,縱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沈清和也只認謝折眉這個娘。

沈延恩記挂亡妻,忘不掉結發同心的那些年,哪怕被謝折枝算計,被老夫人以死相逼迎繼室入門,可在他心裏眼裏,‘沈夫人’永遠是他的阿眉。

父女倆難得站在同一戰線,哪怕被外人指指點點說沈家嫡長女目無尊長,沈清和也認了。

她不在乎旁人怎麽說,謝折枝卻不能。

謝折枝昔年丢盡尊嚴嫁進将軍府,做了沈家主母反而比常人更看重顏面。

她倒想要沈清和屈從孝道禮法喊她“母親”,一次次換來的都是溫溫柔柔,溫柔到骨子裏泛着寒氣的“姨母”。

十年前沈清和是個孩子,孩子不懂事,外人笑話最多的還是謝折枝這位名義上的‘母親’。

久而久之,謝折枝不敢再試探。将軍放任女兒,老夫人近幾年養在後院不管事,總有一日,謝折眉母女加諸在她身上的羞辱她都會一一還回來。

香茶入喉,她冷靜下來。眸光逡巡着往少女身上繞了一圈,看清她懷裏溫順乖巧的貓兒,涼薄一笑:“又去隔壁看池小将軍了?”

十四歲的少年郎還未投軍,自然沒軍功可言,人們喊一聲“小将軍”多是出于喜歡,也樂得見青春飛揚的小将軍呲着小白牙笑得陽光燦爛。

謝折枝這聲“小将軍”透着毫不掩飾的輕蔑,沈清和纖纖玉手不動聲色地拂過貓尾巴,淡然回道:“阿池為沈家出頭,身為沈家嫡長女,于情于理我都該前去慰問,姨母說呢?”

柳琴柳瑟垂首低眉,為小姐捏了把汗。

同樣姓謝,繼夫人和先夫人是性情截然的兩種人。毫無疑問,俱是聰明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謝折枝似笑非笑看她兩眼,擱下茶盞,腳步輕快地走了。

沈清和竟真戀慕池家小子,池蘅多大,她多大,差着兩歲,池蘅等得起,你沈清和等得起嗎?

柳瑟擔憂道:“小姐。”

“無妨。”

貓兒在懷裏睜開眼,雪白前爪攀着她胳膊,和它的主人一樣讨喜。清和眸光柔軟,須臾面上恢複雲淡風輕,“走罷。”

她還忙着私奔呢,沒空為閑人生悶氣。謝折枝拿阿池試探她的态度,她就給她态度。她看不出阿池的好,是她識人不清,反正阿池也不需要她的好。

沈清和慢悠悠想着:阿池有我。

……

池大将軍府。池蘅躺在床榻腦子裏充斥着莫名的興奮。

私奔耶!

也太刺激了!

和這比起來她這些年的折騰全是小打小鬧。

不愧是清和姐姐,這魄力,和文臣家整日無病呻.吟、矯揉造作的嬌小姐就是不一樣!

盛京有誰不知道謝折枝這主母位子得來不光彩,謝折枝看不上她,池蘅更看不起這等下三濫的女人。

清和姐姐身世可憐,親姨母撬了親娘牆角,不為祖母所喜,沈将軍又常年不在家。

想到清和姐姐在婚姻大事上掣肘于人,內心的正義感汩汩往上冒。

難怪清和姐姐要問自己敢不敢為她去死。私奔這等大事,爹要知道她貨真價實的女郎敢拐帶清和姐姐出門,打斷她腿都得看在親生骨肉的份上。

她嘶了一聲,肚子裏灌了口涼氣。

安靜片刻,眉眼揚起,豪氣頓生——那又如何!

縱使被爹爹打斷腿,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清和姐姐被繼母随随便便嫁出去!

清和姐姐外柔內剛,性子堅韌,提到婚事都難掩愁容,可見事情棘手,她既求到這來,池蘅怎忍教她失望?

她不願,她就竭盡所能護着她。強者護衛弱者本就是應有之道,她護衛清和姐姐更是順理成章。

念頭通達,池蘅積極養傷。

差點打壞女兒,池将軍心裏愧疚,池蘅管他開口要刀時,他二話不說應下。

三日後果然提着一把刀前來,刀身堅硬,刀鋒銳利,殺敵破甲不在話下。

除了說好的唐刀,還有一只斷奶不久的幼貓。

将軍望女成鳳,對池蘅的期望、重視甚至遠超兩個兒子。愛之深,責之切,打都打了,打是沒法打服了開始走懷柔路線。

懷柔第一步,便是期待幼貓磨煉女兒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可惜終究事與願違。

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家都是頭一回私奔,要帶什麽,不帶什麽,帶了會不會顯眼,該怎麽從池将軍眼皮子底下拐走他家小将軍,這都是問題。

針對這些問題,清和與池蘅兩人探讨過幾回,決定預先籌謀,兵分兩路。

不明所以的池夫人看着屋內頭探頭說悄悄話的兩人,暗暗咋舌:沈家姑娘和阿蘅關系未免太好了。

然一想到阿蘅六歲那年險些為沈姑娘舍命,疑惑頓消。

知恩感恩的沈姑娘不為外面傳言所誤願意和她家阿蘅做朋友,她很欣慰。沒去打擾兩人,悄悄走開。

“清和姐姐放心,等出了門,我來負責你的安危。”

小将軍愛惜地将挂在床頭的唐刀獻寶似的拿給沈清和看,“以後,我就拿這把刀來保護你。”

少年人說話總喜歡信誓旦旦。清和心下感動,垂眸收好寫滿計劃章程的牛皮卷,“我自是願意被阿池保護,可你也要知道,我并非完全是你的拖累。此次出行,我也會好好照顧你。”

池蘅自己是八匹馬拉不回的倔性,不僅倔,眼光還高,她欣賞沈清和孱弱之外難能可貴的剛強,仔細回想之前那話,确有小瞧人的意思,不由燦笑:“那阿池在這裏先謝過姐姐?”

她眉眼生得俊俏,一颦一笑,幹淨地恍如山間流淌的清泉。

清和白皙的臉頰微紅,指尖輕揉耳垂,低頭輕笑,聲音四平八穩:“無需客氣。”

回到繡春院,鼓噪的心仍沒恢複平靜。她暗嘆池蘅少年熱忱太能招惹人,越是如此,越舍不得放手,越想牢牢握在掌心。

她想将阿池占為己有,謝折枝想操控她的婚事,蘭羨之求娶之心未死,遲則生變。

機關獸在她掌下慢慢成型,沈清和面容冷淡地審視手裏的小玩意,玉指輕按,箭矢從獸口淩空飛射,三十步外石人倏地崩裂,大大小小石塊散落在地。

小小機關獸殺傷力驚人,哪怕不是第一次見,柳琴柳瑟也忍不住贊嘆小姐在機關暗器一道的天賦。

“燒了。”

“是。”

……

黃昏,踩着一地春風,謝折枝從前堂繞到後院,手裏拿着一封家書,語氣頗有三分勸教意味:

“照信上言,後日将軍就能回府,回來自是要商定你的婚事。蘭家誠心求娶,蘭羨之前途無量,清和,收拾收拾,好好等着出嫁罷。”

沈清和手持畫筆神色淡淡:“多謝姨母關心,我會的。”

她話裏透着古怪,謝折枝只當她沒了法子,得意離去。

沈延恩班師回朝前一日,卯時,天還沒亮,灰濛濛的。

等了又等不聞牆那邊傳來動靜,池蘅急中生智,蹲在牆角紅着臉學貓叫。

聽到‘貓兒’催促,清和笑着從房間出來,存心逗趣,唇微揚,大大方方回了聲“喵”,小将軍當即表示這‘貓’不尋常,身子縱躍,翻過牆.頭,痛痛快快将其拐跑。

兩人輕裝簡行,守城兵手持長戈開城門,馬蹄聲疾,回頭,還沒看清縱馬之人,白馬撒歡沖出城門。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過了今日,盛京所有人都曉得沈家嫡長女跟着池小将軍跑了。

“後悔嗎?後悔還能回頭。”

“為何要回頭?”池蘅手握缰繩放慢速度,“天地之大,不去看看怎能行?清和姐姐,開弓沒有回頭箭,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到底是比她小兩歲,天真地可愛。

“我不怕。”沈清和談笑晏晏,“你說得對,道在前方,何必回頭?阿池,我們走罷。”

馬鞭在空中揚起漂亮的弧度,春三月,私奔罷,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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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兩人都以為自己拐帶了對方(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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