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欲招贅
平山寨二當家和夢雲山莊白公子見了躺在地上被劈開的紅繡球,氣得一口血差點從喉嚨噴出。
池蘅也氣,刀未還鞘,身子筆挺,緊緊盯着來者不善的一行人,問:“幾個意思?”
二當家鼻孔重重發出一聲冷哼:“老子還要問你幾個意思,繡球是你能毀的?耽誤多大事!”
“管你耽誤多大事。若非我機警,此物落下必定傷人。你們……不賠罪?”
刻意等了兩息,見二人無動于衷,她眸色頓冷:“不賠罪,那就劃出道來比一比。”
“好狂妄的小子!”一直沒言語的白悅風神色陰沉,話音未落,欺身搶攻。
刀光一閃,池蘅主動邁步迎上,唐刀在手腕挽出漂亮花樣,她笑容肆意:“姐姐,你看我怎麽教訓這倆雜碎。”
一句話罵了兩個人,二當家性子火爆:“誰要和你動刀子?不過說猖狂,說得還輕了,和你對打那人老子看不上眼,你能在‘梁上燕子’白悅風手上讨得便宜,老子當場向你低頭認錯!”
池蘅刀出三式,一式強過一式,強龍出海,威勢驚人,“打腫臉冒充誰老子呢,小爺可不稀罕你認錯,你們差點傷着我姐姐,得向她賠禮道歉。”
她刀法厚樸沉凝,起轉之間又不失其靈活變通,白悅風素有‘梁上燕子’的美譽,身輕如燕,對敵時悠閑自在如繞自家梁,可再靈活的燕子,遇見剛猛無比的強風暴,都得從梁上‘啪叽’栽下來,摔個臉朝天。
二人打得有來有回,眨眼再看,二當家瞠目結舌,不再計較少年郎占他口頭便宜,長吸一口氣:“好家夥!哪蹦出來的狠人?壓着白悅風打的,本當家見過的這還是第二個!”
第一個,正是藍家堡,破妄劍。
幾番拿不下此人,白悅風臉面丢盡,殺意沸騰。若不能将此子痛快斬于鐵扇,傳揚出去,他‘梁上燕子’的名聲都得毀了。
“阿池,切勿戀戰。”
“好!
池蘅氣勢頓轉:“不陪你玩了!”
她氣憤男子冒犯在先,持扇欲殺人在後,刀身下沉,“铿”地拍在鐵扇,白悅風下盤極穩,硬接此招。
池蘅挑眉,手腕輕轉,倒提刀柄踏着輕功退回清和身側。
出刀收刀,前後過去幾個彈指。
自诩以精湛身法逼退少年郎贏了這場比試,白悅風眼底略顯驕矜之色,方要說教幾語,二十四股的鐵扇中間兩根大骨齊齊斷裂!
好端端的鐵扇成了廢扇,衆人不由心驚。
刀扇相擊,刀完好無損,扇毀于一旦,可見使刀的‘少年’內力遠在這只燕子之上。
這怎麽可能?
二當家張大嘴巴,半晌,沖池蘅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牛!”
他二話不說走到清和面前,彎腰行禮:“俺錯了!”
“無心之失。”
沈清和短短一句“無心之失”,輕拿輕放,給足平山寨二當家面子。
二當家賠罪認錯後朝池蘅擠眉弄眼,身高馬大的糙漢子笑容暧.昧,池蘅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暗中腹诽:怪裏怪氣的,他幹嘛那樣看我?
二當家心道:小兄弟年少有為,刀耍得好,看女人的眼光也賊好。羨慕!
“好刀!”
“好刀法!”
“好氣量!”
接連三聲中氣十足的“好”,衆人回頭,失聲喊道:“藍堡主?”
“見過藍堡主!”
財大氣粗的藍家堡堡主站在那有一會,剛來就見識‘燕子折翅’的畫面。
底下人早将來龍去脈彙報清楚,包括二當家和白悅風相争,繡球如何朝人飛去,又如何被刀劈為二。
他看向池蘅,先看人,骨骼清奇,武學奇才。再看刀,刀乃好刀,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把都要剛猛堅韌。
最後,看向被銳利刀氣劈開的紅繡球,斷口幹脆,力大勢沉,刀出無悔。
看完繡球,又看向少年身側氣息病弱、容色姣好的少女。
少年刀客談笑間挫敗‘梁上燕子’,表現震驚四座,一身本事,前途無量。繡球投都投了,毀在少年郎之手,許是天意使然。
藍堡主心有成算,自然不希望看中的女婿有婚約在身。
有心人看出堡主對少年郎的賞識,上趕着賣好,拱手抱拳:“恭賀堡主,今日得一佳婿!”
動動嘴皮就能讨好藍家堡的事,誰會嫌棄?
一人呼,百人應。
見此情形,藍堡主暢快撫須,他确實沒想到會有如此之驚喜,看向池蘅的神情愈發和藹。
周圍盡是恭賀聲,池蘅尚沒回過味來,清和牽着她手,頭也不回走開。
“少俠留步!”
藍堡主身法之快,一陣風攔在她面前,他來勢極快,池蘅倉皇之下推開清和。
這年頭,江湖中人初次見面不打一架,說出去仿佛失了禮數,丢了顏面。
兩掌相激,池蘅面色微白,接連倒退三步。
“阿池!”
小将軍調息真氣,撐刀站穩,“我沒事。”
她眼底戰意熊熊,下巴昂起,朝藍堡主宣戰:“再來!”
倉促之下傷了未來女婿,藍堡主不肯再打,打打殺殺非他本意,此子內功深厚,比他想像的還要紮實,長得也萬裏挑一,和夢夢天造地設一對。
這樣的女婿,打傷了是他們父女的損失。
他擺手:“不打了不打了。後生,今日便入我藍家堡大門罷。”
多少人想入藍家堡的門求而不得,衆人看向池蘅的眼神飽含複雜,豔羨有之,嫉妒有之,尤其白悅風,火冒三丈,銀牙快要被咬碎。
行走江湖傍身兵器好比江湖人的臉面,兵器被毀,無異于當衆被扇巴掌,池蘅毀他鐵扇,他怎能不恨?
更可恨的是,入贅藍家堡是他圖謀許久之事,為此聯合無争大師做局,不想竟是為旁人做嫁衣!
池蘅惑然:“入你藍家堡的門?”
看她糊裏糊塗,藍堡主大笑:“不錯,今日,你便是老夫女婿了。”
“什麽?!”池蘅大驚失色:“你要我娶你女兒?這萬萬不可!”
一句“不可”,藍堡主以為聽錯:“後生,你再說一遍。”
場上鴉雀無聲,池蘅心意已決,就要拒了他荒唐提議,清和趕在她開口前按住她手腕,音色平穩:“阿池不會娶你女兒,這門婚事,不成。”
藍堡主面容不辨喜怒:“為何不成?”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
他故作思索,眉毛皺起:“你不答應,那你又是誰?”
電光火石,沈清和無懼藍堡主審視威逼的雙眼,漸漸的,眉眼不再笑。
風停樹靜,花開無聲,以兩人為中心,一股迫人威勢逐漸向四圍蔓延。霎時劍拔弩張,風雨欲來。
“我是誰……”清和柔聲反問:“你以為呢?”
鸾城之大,江湖之廣,從來沒人敢對藍催說的話不上心。輕飄飄、輕柔柔的反問,帶着一股平淡處疊起的傲然,兩相襯托,倒顯得他咄咄逼人。
“她是我阿姐。”池蘅右手握刀,毫不遲疑地用身體隔絕藍堡主緊盯清和的視線。
這不是藍催想看到的結果,他想結親,又非結仇。
當着裏裏外外這些人,話不好多說,得知兩人姐弟身份,他放下心來,不再對少女持有戒備。
被她護着,鼻息間能聞到那股好聞的清香,清和興致提不起來。
阿池待她如姐,偏偏她生了想和‘他’雙宿雙飛的心思,旁人随随便便一句“你是誰?”、“你又是他的誰?”,都能輕而易舉堵得她滿心苦悶。
眸子低垂,不再聽藍堡主說了什麽,倦倦地盯着足尖,不知在思忖何事。
清香随風而來,手腕倏爾被握住,她懶洋洋擡眸,池蘅耐心同她解釋:“藍堡主邀請我們去藍家堡做客,這婚事是萬萬不行的,我們需得和他說清楚。
他們人多勢衆,闖是闖不出去,可咱們大大方方去做客,藍堡主若要強行留人,豈不淪為江湖笑柄,被天下英雄所恥笑?”
她聲音沒壓着,在場之人皆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面色各異。
“藍老前輩乃德高望重的高人,婚姻大事哪能強買強賣?再則長姐如母,阿姐還需為我周旋。鬧僵了不好。藍家堡鸾城首富,該比咱們更懂和氣生財的道理。”
“……”
心念紛雜,說不清聽到這話清和具體是怎樣的感受。
她總以為她的阿池還沒長大,可十四歲,初次行走江湖,‘他’竟成長的如此之快。
聰明、銳氣、不惹事、不怕事,鋒芒畢露,卻不魯莽,懂得借勢,懂得以退為進。
這樣的阿池,假以時日會長成怎樣頂天立地、令人心折的模樣?
她為之自豪,又被‘他’那句“長姐如母”刺痛,心想:誰要做你阿母呢?你有一個阿娘還不夠,可真貪心。
“姐姐?”見她遲遲不語,池蘅壓低嗓音。
沈清和将門之女,舉止落落大方,氣質優雅,病容惹人憐,她緩過神來,掀唇低笑,輕拍池蘅手背:“放心。”
她說“放心”,池蘅果然放下心來。
‘姐弟’二人旁若無人互動,藍堡主連番被未來女婿戴高帽,不好發作,大袖一甩:“兩位,請。”
……
抛過繡球,藍夢夢無精打采地回到閨閣,藍霄陪在身邊,觑她一眼:“聽說,抛出去的繡球被人一刀劈成了兩半……”
“劈成兩半?”大小姐一掃頹然,語氣驚訝:“何人有此能耐?”
“妹妹,你說會不會……”
他小聲耳語,藍夢夢眼睛瞪圓,驚喜沒幾息,又恹恹地趴回桌子:“若真是池哥哥那就好了。”
破廟一遇,她這幾晚都能夢見他,少年英姿勃發,刀如其人,驚豔凡俗。
且不說她還能不能再見池哥哥,就是有緣再見,他身邊的池姐姐斷不是省油的燈。
搓了搓發涼的胳膊,她撇嘴:“哪有那麽巧的事?倘真如此,便是我與池哥哥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了。”
藍霄自己也是猜測,想着妹妹即将招贅不好再對池小兄弟念念不忘,他道:“妹妹寬心,能一刀劈開那枚特質繡球的,功夫想來不會差。再等等,爹很快就能帶人回來。”
确實很快。不過半刻鐘,下人來報:“堡主帶姑爺回來了!”
一句“姑爺”,藍夢夢手心攥把汗。
藍霄扶她起身:“去看看罷,好就過,不好就晾着,當務之急先把身體養好。”
“嗯。”藍大小姐低聲應道。
藍家堡家大業大,果然不負武林盛名。饒是池、沈二人出身名門見慣好景,此刻踏入堡中也覺得很有看頭。
“姐姐,從現在開始你莫要離開我的視線,能談則談,不能談,咱們也不是半點法子都沒有。”
她懷裏揣着将軍府燙金名帖,防的就是出門在外有人以勢壓人。
不到萬不得已,池蘅不願顯露身份。但要她娶妻,那是萬萬不能。
“我曉得。”
兩人頭回出門,哪能真不給自己留底牌。
清和側頭看向被‘他’時刻握在掌心的手腕,心下生暖。無論如何,阿池還是在意她的。只要在意她,她就還有機會。
“二位,請上座。”
正堂,進門能看見挂在牆上寫着【內外兼修】的匾額,池蘅促狹地想,恐怕于藍家堡而言,‘內’指的是‘武’,‘外’指的應是‘財’吧。
武林世家,還是一城首富,怪新鮮。
兩人方入座,隐約熟悉的聲音傳來:“爹爹!”
藍夢夢擡腳跨進門,近前來與藍堡主行禮,身側的藍霄喊了聲“義父”,待看清座上之人,喉嚨不自覺發出短促低呼。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大小姐眼睛頓亮,精神煥發,一句“池哥哥”驚喜湧到嘴邊,便見坐在池蘅身邊的‘池姐姐’溫溫婉婉朝她勾唇淺笑。
一見她笑,昔日在破廟升起的懼意再度奔向天靈蓋,藍夢夢手腳發涼,喉嚨發癢,剛要言語,毫無預兆地暈厥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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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清和:我沒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