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殺人誅心

藍大小姐暈倒,此事了不得,整座藍家堡圍着她一人轉,此前大小姐也有暈倒的先例,養在堡中的醫者皆上前來,診治無果,愧疚地低下頭。

藍堡主心急如焚:“速去請無争大師!”

藍夢夢這一倒下,沒人顧得上池蘅、清和二人,很快,身披袈裟的無争大師被藍霄請來,同來的還有夢雲山莊少莊主白悅風。

白悅風來此所為何事藍催不關心不在乎,見了無争,慌忙道:“大師,您快來看,小女又昏倒了!”

又?清和眉峰一動:這位大小姐經常暈倒嗎?

無争大師一副高人風範,神情悲憫,指間念珠轉不停,“令愛怪病乃命數所致,若能提早與男子成婚,病症自然可解。”

聽起來像是無稽之談,可無争大師在江湖素有仁慈美名,絕非信口雌黃之輩,他說的話哪怕荒誕無稽,關乎女兒性命,藍催不信也得信。

正堂氣氛僵滞,漸漸的,諸人視線往池蘅這邊移來。

現成的劈了繡球的‘上門女婿’,不要白不要。

池小将軍直呼遭了無妄之災:藍大小姐身染怪病和她有甚幹系?

再則這所謂的成親病就能好,除非她傻了,不然興許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信上三分。

藍催開門見山:“小兄弟,你也聽到了,為了小女安危,今日,便拜堂成親罷。”

這親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藍堡主态度強硬,池蘅眉梢一凜:“娶她過門,萬萬不能。”

“不是娶,是入贅我藍家堡。”

你瘋了不成?好大的膽子!

小将軍眼睛貓眼似的,圓溜溜盛滿不可思議。

以為藍堡主受激過度腦子出了問題,她語氣緩和:“藍堡主,毀壞你家繡球是我不對,大不了,我還你一個更好的。”

藍霄聽得直搖頭:這是繡球的問題嗎?是義父看準了他,想要他當藍家上門女婿,想用成親一事為妹妹‘治病’。

藍催懶得和她繞圈子,威嚴頓起:“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

池蘅握刀的指節繃緊,唇瓣輕抿,下颌線淌出幾分冷硬:“我是真不懂。虧我喊你一聲前輩,你這麽大年紀,‘逼良為娼’的事都做得出來?”

清和眉心一跳,拿眼神瞟她:“阿池,好好說話。”

口無遮攔,逼良為娼都出來了。

小将軍氣勢本來挺足,被她這麽一打岔,俏臉微紅。

同樣臉紅的還有愛女心切的藍堡主,不過他臉紅,純粹是被氣的。

這後生!

就在池蘅準備大幹一場捍衛清白之時,杵在無争身後的年輕男子‘撲通’跪倒在地:“夢雲山莊少莊主白悅風,心儀藍大小姐久矣,還望堡主成全!”

“你?”

“不敢欺瞞堡主,半年前悅風與大小姐偶然邂逅,自那一遇,情愫暗生,此生若能與心愛之人相伴,悅風願入贅藍家堡,獻上夢雲山莊鎮莊之寶【夢回香】,以表誠意。”

他言辭懇切,還以【夢回香】作為誠意,藍堡主皺眉:“你先起來,此事容後再議。”

“前輩不答應,晚輩寧願跪着!”

“男兒膝下有黃金,起來!”

“……”

起身之際,白悅風眼底閃過一抹算計。

無争大師沒來由地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喟嘆,手撚佛珠無悲無喜地看着這位年輕少莊主。但願得到想要的,他能趁早收手,莫要傷了無辜之人。

有意思。

清和一雙眼睛洞若觀火,直覺告訴她大師和少莊主之間必定存在某種不可說的聯系。

單看今日二者有備而來,此事不簡單。

她繼續往下看。

池蘅抱刀而立,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藍堡主不再揪着她不放,按理說這是好事,只是白悅風人品低劣,和他打了一架她稍微看出些眉目。

此人心思狠辣,心眼極小,真教他做了藍家堡姑爺,待藍堡主故去,藍霄再壓不住他,恐怕整座藍家堡都會成為他囊中之物。

将此等豺狼招進門,藍大小姐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她們能看透的道理,藍堡主混跡江湖的老前輩不可能看不透。

事有輕重緩急,許多名醫都說不清夢夢為何無緣無故昏倒,無争大師更有言在先,今年若不招贅,恐有性命之憂。

招贅和沖喜差不多,試試也無妨。藍催成年多年,不至于怕了一位後生。

白悅風趁熱打鐵:“若非這位小兄弟半路殺出,悅風早已打敗平山寨二當家,博得今日頭籌。”

他倒打一耙,看在大局的份上,池蘅姑且忍了。

藍堡主聽他‘言之在理’,主意定下,待這位送上門來為女兒沖喜的少莊主親厚不少。

大事将成,白悅風自鳴得意,先是朝無争大師投去一瞥,後朝池蘅沉沉看去,眼底殺機暗藏。

殺意藏于胸,清和心裏一咯登:此子不能留。留之,将來必成禍患!

藍家堡投繡球招親,收拾出喜堂,當日就能拜堂成親,池蘅正思忖如何救昏睡的大小姐脫離賊子之手,便聽一聲清喝:“且慢!”

藍催不解她作何要在這個當口站出來,沉聲問道:“姑娘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當。”沈清和溫聲細語:“小女子自幼學習岐黃之術,大小姐的怪病,或許并非招贅不可。”

無争大師撚動佛珠的手停頓下來,淡淡瞧她一眼,見她實在年輕,阖眼不再理會。

今日一見,藍堡主對這對姐弟頗為贊賞,是以池蘅口出不遜他也未曾放在心上。

此時聽一身病氣的姑娘說懂得岐黃之術,想來動了為夢夢診治之心,他思索片刻:“有勞。”

池蘅不放心她獨去,被清和安撫,乖乖守在堂前。

白悅風嗤笑:“病歪歪的,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想救別人。”

他譏諷清和醫者不能自救,池蘅冷笑,再不忍他:“你那把破扇子呢?”

“……”

一句話堵得白少莊主活像吞吃蒼蠅。

丫鬟領着客人進入大小姐居住的閣樓,進去後,寸步不離守着她。

清和不介意她在旁監守,素手挑開床帳:藍大小姐躺在床榻睡得不省人事。

她眉心微擰,掀開薄被一角,沉心診脈。

白悅風與阿池已然結仇,若教他攀上藍家堡的勢力,此為禍。

得罪君子還好,得罪小人,不得不防。

只聽過千年做賊,沒聽過千年防賊,防不了,就幹脆一些,斷了他與藍家堡的牽扯!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閣樓那邊還沒傳來消息,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藍催破天荒生出希望。

無争大師臉色微微發白,白悅風從起初的冷嘲熱諷到今時閉嘴不言,看他忐忑不安,池蘅心裏的猜測慢慢成型。

藍堡主想來很信任大師,正因為信任,所以當局者迷。

她彎唇笑起:婉婉定然診出什麽了。

“裏頭如何了?”

“回堡主,客人看過之後要為大小姐用藥。”仆人将藥方獻上。

“用藥?”藍催對醫道一頭霧水,招了諸位醫者來看,竟都看不出裏面門道。

“堡主,這藥方……”

藍霄上前一步:“義父,池姑娘不像無的放矢之人,不如試試?”

他将前陣子兄妹二人在破廟偶遇池家姐弟的事禀明,藍催面色稍霁:“聽那位姑娘的。”

仆人捧着藥方速速離開。

三刻鐘後,沈清和走進衆人眼簾,身染疲憊。

池蘅三兩步迎上前:“姐姐……”

“無礙。”

“姑娘,小女她……”

“中毒了。”

“中毒?!”

不等藍催發問,藍霄氣道:“何人敢對妹妹下毒?”

一瞬間,藍家父子頭腦刮起一場風暴,恨不能立馬抓出幕後毒手。

沈清和眸光冷靜,定定看向面露頹勢的無争大師。

她走上前,看也不看一旁虎視眈眈的白少莊主,嗓音溫軟如四月飄揚的柳絮,她問:“大師,您一生可曾打過诳語?”

藍堡主疑惑:“池姑娘這話是何意?大師行事光明磊落,為藍某至交好友,亦是老夫生平最為敬重之人……”

耳聽少女诘問,再聞藍催赤誠之語,無争心神劇顫,臉皮漲紅,羞愧難當。

“老衲……”

他額頭滲出汗來,撚動佛珠的速度加快,嘴唇哆嗦:“老衲有罪……”

“大師何出此言?”白悅風心裏焦急,恨他自尋死路還要牽累自己:“大師一生坦蕩,江湖中人哪個不對大師禮敬有加?”

他将矛頭對準壞他好事的清和:“你個病秧子,青口白牙就想污蔑大師清名——”

“說誰病秧子呢?嘴巴放幹淨點!!”

“本少莊主有說錯嗎?”

“夠了。夠了。”無争頹唐搖頭:“做壞事終究要有報應,少莊主,夠了。”

“你……”藍催難以置信,聲音晦澀:“你這話?”

“不錯,令愛身中之毒,是老衲所下。”

一語石破天驚。

說出隐瞞多日的真相,無争大師壓在心口的大石被挪開,“毒為‘幽冥’,量淺可使人昏睡,毒素入體,少有人能斷出。”

他感嘆地看向風骨卓然的‘池姑娘’,江湖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是他老了。

“老衲半生荒唐,半生糊塗,沽名釣譽,有負知交好友……”

鮮血自他嘴角流出,血色烏黑,服毒之兆。

“大師?大師?!”藍催急忙過去妄圖用真氣為他吊口氣,手被無争拂開。

“老衲,愧不能受。”

“無争!”

聽他喊他法號,無争神情恍惚,像是回到年少荒唐的歲月。

彌久之際他神思急轉,緊緊抓住好友的手,斷斷續續用唯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哀求:“別、別殺他,他是、是我……”

若非親生骨肉,怎會逼得他做出坑害故友之事?

好在還能回頭。

一死了之,贖清罪孽,保親子一條性命。

他早該死了。

從二十年前在夢雲山莊犯下錯事的那天,早就該死了。

來不及看兒子最後一眼,來不及告訴他不光彩的身世,無争大師圓寂。

死前抛下的秘聞驚得見多識廣的藍堡主良久沒反應過來,不過人死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從無争虛握的手掌取出‘幽冥’的解藥,眼神沉痛。

一陣風掀起,緊接着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呼,藍催幾息之間廢去白悅風武功,一手将他丢開:“滾!”

懶得再說一字。

這樣的結果是所有人沒想過的。

無争沒想過,白悅風沒想過,藍堡主更沒想過。

藍藻慘遭好友背叛,又目睹無争以死謝罪,此刻再看一身素淡眉眼娴靜的少女,心情沉重。

想到是她出手揭穿圖謀免得藍家堡落入賊人之手,同樣是她,輕描淡寫,一句話逼死安寧寺得道高僧,兵不血刃,殺人誅心。

登時,難以将她當做尋常小輩看待。有她護着,他想招那少年為婿,難。

敬重的摯友身死,疼愛的女兒中毒,他身心俱疲,拱手:“多謝姑娘。”

只一句謝,其餘的竟說不出口。

謝過之後,所謂的招親便沒了轉圜餘地。

清和心領神會,颔首:“藍堡主,告辭。”

無争大師服毒自盡是在袒護誰,她看得一清二楚,此舉印證她先前猜測。

白悅風眉宇之間有無争三分神韻,非至親至愛,做不到以性命相護的地步。

哪怕人人都道大師慈悲為懷。

事情解決,後患解除,她嫌棄堂上血腥味重,擡手牽了池蘅左袖,眉目溫柔:“阿池,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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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将軍:戲真好看,婉婉真能行(≧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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