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肩上徽章
第二天上課,凱因才知道原來奧菲莉亞和塞克所說的提前試煉并不是玩笑或者偶爾之談。
本來該是軍事史的課程,老态龍鐘的教授顫抖着嗓音講了個開頭,奧菲莉亞就踩着過五厘米的高跟蹬哧蹬哧上了講臺。奧菲莉亞朝着老教授恭敬地鞠躬。
因着班上大多數人對于軍事史不感興趣,因此在課堂上便是各自擺出了十分嚣張的姿态,睡覺的還能把哈喇子流出,侃龍門的聲音不斷,簡直快要把老人授課的說辭都壓下去。
謝朗撐着下巴轉着筆發呆,眼神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凱因捧着一本書,可半天過去,一頁也沒翻動。
這都是學生的慣病。對于那些他們以為用不上沒效果又不太重要的課,态度上總是或多或少有些松懈的。就連打定主意要尊師重道的謝朗,也挨不住老人催眠似的聲音,想起別的事來。
他昨天沒登游戲,一是因為剛從醫務室出來,二嘛,當然是因為那個GodCC莫名其妙的告白。
他真沒想好要怎麽辦。
昨天太累睡去後沒想這事,醒過來腦子裏就被這東西充滿。
男人和男人當然可以結婚了,他并不是因為性別而有所猶疑。只是在想,那樣的一個游戲,那個人連他的長相都絲毫不知,又是如何大言不慚又炙熱至極地講出喜歡的。
喜歡這件事,原來這麽輕而易舉嗎?
還有那個凡爾修的國王,怎麽說呢,是錢多不知道往哪裏花的傻子嗎?還是那個人也不想結婚,借此鼓勵他的逃婚行為呢?
謝朗還在胡思亂想。
作為被嬌寵着長大,待在象牙塔裏的小伯爵,他過往的二十年多的是時間來給他遐想,以此也養成了他過于細膩的心緒。只有生活富足的人才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情去沉浸在某些無關緊要的情緒中。那些城堡之外的人,大抵還在為一個星幣而奔波不止。但謝朗還不知道這些,至少現在他還不知道。
“啪。”
厚重的書本砸在鐵質的講臺上,巨大的聲響換來了教室內十多名學生的安靜。謝朗一下抽離回來,他睨了眼講臺,是奧菲莉亞。
“怎麽了?”他小聲問凱因。
凱因猜中了幾分,卻是搖頭沒說話。
老教授已經退場,講臺全然是奧菲莉亞的舞臺。
“你們就是這樣上課的?”奧菲莉亞問,明明她的五官還是照舊的溫柔,可現下卻是直直朝着他們撲來三丈寒風。
謝朗第一次看到奧菲莉亞如此嚴肅地發火,噤聲不語。
就連剛剛一直在打打鬧鬧的加勒和伊莉莎也閉嘴了,加勒擠擠眼,拍了拍自己的小心髒。
面對奧菲莉亞的訓斥,班上無人開口。
“你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讀的是什麽學校?”她的聲音硬朗,砸落出鐵錘的質感,“全聯邦最好的軍事院校。呵。”奧菲莉亞一聲嗤笑,“最好?就你們這吊兒郎當的樣子,無組織無紀律。別說戰場了,就連軍隊都進不去。畢了業就滾回家結婚生子吧。”
班級上籠罩着一層無形的陰雲,低壓,寒冷,叫人喘不過氣。
顯然,這個班上還是存在着一些敢于叫板的同學的。
“老師,我們也就這節課這樣啊。”那個男孩說,謝朗記不得他的名字,他不關心。不過他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這個人此刻說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凱因對此也有同感,譏諷地看着那個男孩,又瞥了一眼奧菲莉亞的表情。
“覺得軍事史沒用是吧?”奧菲莉亞被氣出笑音,就在謝朗以為她又要暴怒的時刻,她忽然放緩了呼吸,溫文地笑了,說,“歷史對你們來說是沒用的吧?”
“我……”被他反問,那個男孩也有些支支吾吾,并不清楚如何作答。
“剛剛的那位老教授,曾經是內部作戰中的卡敏星球的前線情報記錄員。”
謝朗知道什麽是內部作戰,在聯邦成立之前,人類各自占據的各個星球,曾有着長達百年之久的動蕩戰争,同此,各個國家的政權建立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現有的和平不過是過往的前輩們以鮮血堆砌的成果。如今各個帝國名正言順的統治者,在過去未免就不是小人。然而這是歷史裏不會書寫的,勝者從不願意披露一絲一毫自己的不茍。
奧菲莉亞還在繼續開口,“他家裏的三個兒子,兩個喪命于榮耀戰争,唯一的子嗣和子嗣的小孩,在聯合作戰中染上了頹疾,皆以過世。”
榮耀戰争,特指聯邦成立後擊敗反對黨的戰争。
而聯合作戰,便是幾十年前那一場頹物入侵後,導致全人類陡然團結的戰争。也是在那場戰争之後,萊特軍事學院成立了。
“你們若無其事,甚至輕視。”
“可又想過這一條條的軍事史,也是老教授自己一家的全部歷史呢?”
“你們這樣的态度,真的當得起當初進校許下的誓言嗎?你們當真對自己肩上的徽章有着一絲一毫的尊重嗎?”
奧菲莉亞字字珠玑,許多人都變了臉色,那男孩說了聲對不起。謝朗去看凱因,就連他都正色了許多。
可他心中縱然有着許多翻湧的情緒,也無法跟他們完全對接上。
他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落差感,他不知道他們許下了什麽誓言,也不明白肩頭代表年級的徽章究竟有多少重量。
他也問不出口,于是保持沉默。
只是心中在猶疑,軍人到底意味着什麽?歷史呢?他那位上了戰場再也沒回來的母親,當初有想過她剛剛生下的小孩嗎?為什麽這些人會如此熱衷于戰鬥呢。
“好了。”奧菲莉亞輕牽嘴角,溫和一笑,“我今天來呢,其實是有別的事通知你們。”
“兩周後,十月十五日,為期一周的在校生試煉将正式開始。”
“在校生試煉?!?”加勒喊了一句,瞪圓了眼,“可是我聽說,我聽說試煉是要期末才會有的。”
這一次,伊莉莎沒有再打這個傻小子。
“怎麽,覺得提前了就通過不了?”奧菲莉亞挑眉。
血氣方剛的少年被班主任如此一激,當然是毫不退讓,絡繹不絕地開始反駁。
“怎麽可能!”
“通過率肯定百分百!”
“對啊!我們是誰啊!”
見到這群小孩如此表現,奧菲莉亞嘴角含笑,與凱因對視的瞬間,卻又暗含深意。
萊特軍事學校戰鬥系畢業率并不高,其原因就在于它獨特的考試辦法。試煉一旦失敗,就會從戰鬥系退學,失去了一躍進入軍事部門核心的機會。很多半路離開的學生,最終都沒有選擇進入正式的軍事部門,因為他們都不屑于從最低等的小兵開始,轉而去一些傭兵機構另謀生路。
不過剛入學的他們,大多都抱着熱切的願望。
天真,稚嫩,卻又足夠灼燙。
纖細卻有力充滿了張性的手指壓着一張小條推到了謝朗的面前。
(下課後等我。)
謝朗扭頭去看凱因,後者若無其事地對上他疑惑的目光。
(幹嘛?)他回。
(你難道以為你現在能通過試煉?)凱因寫,且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謝朗的弱點。
謝朗本想使性子說,通過不通過又有什麽關系,不在這讀書也無所謂啊,反正他也沒把萊特軍事學校當作是目标的院校。可是又一想,不在這待,估計就得在凡爾修待,指不定被塞進飛船,送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天天過着原始人鑽木取火的生活。
謝朗打了個寒戰,勉為其難地寫,好吧。
凱因瞥了眼謝朗,一下就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
這家夥。
他一邊不爽他對于學校和試煉的随意态度,一邊卻又有些欣喜于他會繼續待下去。同時他又知道,促使他待下去的原因和他的另一個身份也脫不開幹系。
麻煩啊。
只要和這家夥沾上邊,事情就會一下麻煩起來。
更何況,他無法否認自己心底的期待。那種期待着在游戲裏和他對抗的人,也出現在現實裏。
他這樣的天分,究竟會造就怎麽樣的奇跡呢?
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狼血沸騰,想要酣暢淋漓地和他打上一架了。
可他現在太弱了。
操場。
“跑十圈??”謝朗驚了,聲音也一下提高了。
凱因點點頭,把新買的長毛巾甩在謝朗的肩頭,“拿着。”他說完,即刻邁開長腿踏上跑道。
是黃昏時刻,晚煙有些淺淡,橘色的天空映襯着紅色的跑道,凱因的身姿顯得幹練,影子卻在地面上拖得溫柔。
“愣着幹嘛,跑啊。”
謝朗不得不把毛巾搭在脖頸,跑動起來。
他沖得很快,立刻就接近了凱因,本以為能夠得到一陣誇獎,哪知道凱因毫不留情地沖他劈頭蓋臉一頓訓,“跑這麽快等着去送死?”
“你!”
“調整呼吸,适應步伐。”凱因游刃有餘地說,“我讓你跑步是為了鍛煉身體,不是為了讓你逃跑的時候溜得更快。”他這時候還不忘記嘲諷。
謝朗在凱因身後狠狠罵了一句傻瓜,這是小伯爵除了操以外能夠罵出的最厲害的詞彙了。他可不是混跡下三巷的小孩,就連操和他媽都是偷偷學來。傻瓜,白癡,笨蛋,他憋足了勁兒也就只能罵出這些東西了。
他跟在凱因身後跑,意識到這個人若有若無地帶動着他的速度,不緊不慢。
有時候他會覺得這個室友還不錯。
少年回頭,銀色在黑藍的夜空中閃耀如同銀河,竟恍惚出神明的質感。
老實說,凱因長得不錯。
謝朗正想着,這家夥朝他喊。
“跑那麽慢,你是蝸牛嗎?”
......
對不起,剛剛是他瞎了。
謝朗憋了一口氣,咬咬牙,跟了上去。
這一天是他最糟糕的一天了。
精疲力盡的謝朗癱在床上,如是想着。
凱因特意放在他門口的水果盤也不起任何療效作用,那個有些傻的未婚夫打來的星幣也讓他絲毫不起興趣。
就連錢都無法刺激他了。
因此可以想象他究竟如何疲憊。
沒過多久,謝朗閉上眼睡去。
夢裏他卻不知道,這一切只是開始。
而隔壁屋的凱因,正為如何折磨他,做着最為詳盡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