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滄浪,滄浪,醒一醒。”

昏沉中,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李滄浪疲倦地睜開眼睛,思維遲鈍,還有些分不清情況。

誰在她家裏?

“滄浪,你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李滄浪迷茫地往聲源方向望去,視野漸漸清晰,一張年輕的面龐出現在她眼前。

很熟悉,似乎是她的高中室友。

是蔣瀾,她怎麽會在這兒?還變年輕了許多。

李滄浪怔怔地看着她,在記憶裏搜尋片刻,忽然反應過來,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坐起身。

過份低矮的天花板出現在她頭頂,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李滄浪茫然地看着四周,架子床、藍白格的床單和被子、石紋斑駁的地板,一切熟悉又陌生。

“你今天怎麽睡這麽沉?搞快點,我們先去食堂了,早自習應該沒人管,你一會兒直接去考場好了。”

見她醒了,蔣瀾叮囑了一聲,也沒多說,背着包匆匆出了宿舍門。

宿舍裏只剩她一個人,李滄浪有些發懵地揉了揉臉,心想,她是不是還沒醒?

她睡眠質量不好,經常做夢,有時遇到夢中夢,以為自己從夢中醒來了,其實還是在做夢。

她已經認出來,這是在自己的高中宿舍,她最常夢見的,便是高中時期。

看床位,應該是高三,上床下桌的四人間不多,學校只分配給高三學生。

此時其他幾個鋪位上,都已經疊好了被子。

李滄浪想起來,一中宿舍有比較嚴格的內務管理,校長認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即便是高三學生,也不能疏忽了生活習慣的培養。

李滄浪下意識起身疊起了被子,疊到一半,她忽然醒悟過來,她是在做夢啊,為什麽還要在夢裏疊被子?

可是,這觸感實在是太清晰了,柔軟的被子甚至還帶着一絲殘餘的體溫,洗衣粉的香味也隐約可聞。

真的是做夢嗎,哪有這麽真實的夢,她下意識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有點疼。

李滄浪心裏生出個不可置信的猜想,她飛快疊好了被子,翻身下床。

床下是她的書桌,桌上剛好放着兩本習題冊,李滄浪翻開看了幾道題,發現她她的思維邏輯也無比清晰,絲毫不似夢中的渾噩。

這是真的,她真的回到高三了?

或者她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

李滄浪怔怔地看着習題冊,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落在她身上,害怕這僅僅是個夢幻泡影,一戳就破了。

擡起頭,書桌上擺放的鏡子裏,映出了她青澀稚嫩的臉,十八歲的她身形單薄,還留着齊耳短發,長而直的眉毛總是習慣性微微皺起,嘴唇抿着,給人的感覺過份銳利。

像是在看高中時代的照片,李滄浪舒展眉頭,唇角弧度稍稍提起,氣質一下柔和了許多。

她走到外面的洗漱臺,擰開水龍頭,流水從她的手上滑落,帶來一絲涼意,八月的陽光張牙舞爪,肆無忌憚傾灑在她身上,一切的感受都那麽真實。

無法言說的歡喜充斥在她胸口,膨脹得像是要炸開,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生多少遺憾,誰不曾幻想過時光倒轉,昨日重現。

她也不例外,很多次,她都想,如果人生重來,她也許更努力,能做得更好一些。

嶄新的,還未曾塗畫的人生……

對了,她回到了哪天來着,幾月幾號?

李滄浪忽然想起蔣瀾剛才的話。

等等?考場,考試!

她一下子陷入了呆滞之中。

——

五號考場內,一片寧靜裏,只有監考老師的提示聲。

“先不要作答,填好考號、班級、姓名,等考試鈴聲響。”

嶄新的試卷還散發着熟悉的油墨味,李滄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緊皺着眉頭,看着試卷上的考題。

她認識它們,可它們不認識她。

記憶總是會淡去壞的,美化好的,很多人懷念高三,是懷念單純美好、努力拼搏的校園生活,而絕不是想再經歷一遍書山題海。

更何況闊別十年以後,再坐在考場裏,那真是噩夢啊。

別說書本知識,李滄浪連考場號都不清楚,還是回到本班教室,看了張貼的表格,才知道自己在哪個考場。

經歷了暑假一個月的補課,高三正式開學之前,一場例行的摸底考試正在進行。

幸運的是,昨天已經考過語文和數學,李滄浪只需要面對文綜和外語。

只能硬着頭皮上了,歷史是她未來的專業學科,政治多少也能編一點,地理就比較頭痛,很多知識她已經記不太清了。

她估摸着,答完之後加起來,及格線應該還是勉強能達到的,但相比她平日的成績,下滑得實在有點大,班主任可能會找她談話的那種。

更重要的是,這次考試以後,班上會按照成績重新排座位,第一名同第二名,第三名同第四名,以此類推。

她和南央,就是在這次考試後成為同桌,漸漸熟悉起來的。

高一下學期,文理科重新分班,她們倆都被分到了文科十一班,但一年多以來,并沒有産生太多的交集,只是一個班的普通同學,最多見面打下招呼。

如果不是這次考試的巧合,她們不一定有機會成為朋友,更別說之後了。

問題來了,現在她的成績肯定沒法再複刻,她要怎麽才能成為南央的同桌?

想到這裏,李滄浪思緒飄飛,心情複雜地停下筆,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回到過去,從前平常的一切,都讓人充滿了懷念,中午在食堂吃飯,排隊的學生一溜又一溜,熱鬧而喧嚣。

李滄浪已經很久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五塊錢的兩葷一素,食堂的飯菜,似乎也沒她記憶裏那麽難吃。

幾個室友同她坐在一起,她高三才住校,不到一個月,大家的感情其實談不上有多好。

不過這不是重點,幾人邊吃邊聊,話題離不開剛剛結束的考試。

“還有那道風向題,你選的什麽?”

“選的c,西南方向。”

“啊,我好像選的東南,我看經緯度,應該是我國東部沿海,吹的是海風啊。”

“不對,你看圖上的地形……”

是的,女高中生不需要友誼,她們眼裏只有學習。

兩個室友讨論了一會兒,各自都有道理,沒有得出結論,忽然扭過頭問:“滄浪,你選的什麽?”

擡起頭,面對兩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李滄浪只想說別問她,她瞎選的,啥也不知道。

她默默扒了口飯,裝作很懂的樣子,淡定地說:“我選c,當然不一定對。”

對了也是蒙對的。

選c的鄭潔對她默契一笑,選b的江萌萌則懊惱嘆氣,“又錯了一道。”

李滄浪很是心虛地安慰,“也不一定,等成績出來再說吧。”

十一班是重點班,在一幹好學生之中,李滄浪偏科嚴重,文綜是她的強項,經常名列年級第一,十二道選擇題,最多也就錯一道。

可惜,一朝回到解放前,她這次的答案可能不太準。

新人生,總不能以高考失利開始吧,李滄浪想着想着,又想嘆氣了。

下午考外語,李滄浪倒是不擔心,下筆如有神。

外語本來就是拖後腿的,她打小外語就不好,最厭學的時候,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考六十二分,高三一年強制自己背單詞,高考才勉強過了一百分。

後來四六級和考研,實在是沒辦法,又有南央監督着,才老老實實補上來。

以她這會兒的水平,能考八十分就燒高香了,所以随便考,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當然,還是要控制一下,以免老師認為她作弊。

下午五點,所有考試結束,教室裏充斥着嗡嗡的讨論聲,随處都能聽到學霸們的相互探讨,以及一點不和諧的“凡爾賽”式謙虛。

至于學渣們,根本不會回教室,月考的兩天管得不會太嚴,在六點二十分的讀報時間前,還可以去校外浪一會兒。

李滄浪站在教室門口,很是尴尬地發現,她忘記了自己的座位在哪裏。

她穿行在座位之間,根據私人物品辨認了好一會兒,才通過一個眼熟的文具盒确定,翻開書,是自己的名字。

李滄浪松了口氣,坐定下來,擡眼往周圍一望,忽然僵住。

剛才的片刻功夫,南央就進了教室,正整理着卷子,同旁邊的同學笑着說些什麽。

學生時代,總有那麽一個女孩子,她穿着帶藍邊兒的白色校服,紮着高馬尾,簡單清爽,不再需要更多的修飾,就像是清晨含苞待放的向日葵,生機勃勃,沐浴着晨曦,枝葉上還沾着露水,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李滄浪靜默地注視着,明明上一次見面還是昨天,可她卻覺得,此情此境,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