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兩人去了隔壁的房間,并肩坐在沙發上。

距離有些近,清淡的香水氣息萦繞在她鼻端,很好聞,偏冷的味道,像是深山之中叮咚流響的寒泉,李滄浪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南央要同自己說什麽,她心裏禁不住生出許多猜測,又因為緊張而無法深入思考。

南央起身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又坐回她身邊,率先開口,随意地問:“最近過得怎麽樣?”

李滄浪有點意外,還是老實回答,“挺好的,在做書法老師,每天教小孩子練字,看看閑書,也很有意思。”

“哦,聽起來很适合你,”南央笑着看她,“沒有再寫書了麽?”

李滄浪偏開頭,躲開她的視線,有些難為情,該死的上官,她再次後悔沒有保護好馬甲,寫的東西被相熟的人看到,尤其還是喜歡的人,那簡直是太尴尬了。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每寫一章,都會忍不住去想朋友看到後的反應。

好在她終于可以換馬甲了。

“現在沒有那麽缺錢了,想多休息一段時間。”她掩飾地咳了一聲,岔開話題,“你呢,工作還順利麽?”

“嗯,也挺順利的,大家都很照顧我。”

南央又問:“你弟弟大學畢業了麽?”

李滄浪說:“還沒有,不過快了,大概就是今年吧。”

閑聊了幾句近況,兩人都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麽好,人是在變化的,她們太久沒有見面、沒有聯系,對彼此的生活都感到陌生,不再有共同話題。

即便有過往的記憶在,人卻是活在當下的。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喧嚣被阻擋在門外,沉默之中,室內格外的安靜,氣氛便顯得有一點古怪。

“你要同我說什麽?”李滄浪終于忍不住說到正題,偏頭去看南央。

南央也正看着她,神情莫名,有些猶豫的樣子,對視之中,她忽然傾身靠過來,貼近了她的臉龐。

近在咫尺,彼此呼吸交聞,李滄浪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眼睛,濃密的眼睫下,黑亮的瞳仁一如她少年時般清澈,映着李滄浪的倒影。

一瞬間心幾乎都跳到了嗓子眼,李滄浪屏住呼吸,微微後仰拉開了距離,定了定神,有些拿不準地皺眉,“你……”

未等她想好要說點什麽,南央閉上眼睛,額頭抵靠在她肩上,輕輕地抱住了她。

李滄浪身體頓時僵住,一動不能動,盡管她們認識了很多年,卻幾乎沒有這麽親近過,她在心裏猜測着,又害怕自己會錯了意。

懷抱裏的人對她有着極致的吸引力,李滄浪暗暗深呼吸了幾次,拇指用力地掐着食指指節,靠着疼痛壓下她過快的心跳聲。

一秒,兩秒,三秒,她恢複了鎮定,遲疑着伸手撫了撫南央肩背,聲音不自覺變得溫和低柔,“怎麽了?”

南央沒有立刻回答,收了收手臂,安靜地放縱了自己一小會兒,才松開她,拉遠距離。

她笑看着李滄浪,像是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神色間輕快了許多,眼眸彎起來,輕輕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只是覺得還差了一個擁抱。”

李滄浪心裏生出一點難言的貪戀,手指不自覺微微蜷起。

“哦。”她又不知該說什麽了,她本不是這樣呆笨的人,但在她面前,卻總是很輕易地就感覺到手足無措。

“你還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候麽?”南央撐着下颔,略顯調皮地對她眨了下眼睛,輕聲說:“其實那時候,我還喜歡過你。”

她就像是閑聊一般不經意,語氣顯得風輕雲淡,頓了下又笑說:“從來沒有說出口,還是覺得挺遺憾的,後來又發生許多事……”

她後半句李滄浪已經聽不清了,沒有一點準備,就像是有顆炸彈在她耳邊爆炸,“嗡”的一聲,大腦也因此而空白了一瞬。

她慢好幾拍地反應過來,像是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又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怔愣地喃喃,“什、什麽?”

“時間過得真快啊,都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南央沒有看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有些感慨地嘆息一聲,想起往事,她眸光流轉中,略顯黯淡,又很快揚起唇角,灑然地笑了笑。

“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冒昧和突然,但我想以後也許再沒有機會了,所以……嗯,希望你不要在意。”

李滄浪怔忪地看着她,臉色有些發白,她的思維恢複了運轉,猝然間首先感受到的,并不全是驚喜。

刺耳的嗡鳴聲在腦海裏穿梭,太陽穴似乎也跟着突突地跳,她只覺得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頭痛欲裂。

她不知自己該做何表情,也不知該說點什麽,想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應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只好低着頭,凝視着地面,看着漸漸模糊的地板花紋,努力地睜大眼睛。

因為她的沉默,南央莫名有些不安,回想言語中似乎并無不妥,又忐忑地解釋說:“你不用太放在心上,都已經過去了。”

“只是,要步入婚姻的墳墓了,”她玩笑了一句,眸中帶着隐約的懷念,“在這之前還差一個句號,現在也算是有始有終吧。”

年少的時候,總是會因為種種而缺乏一點勇氣,等到有了勇氣,卻早已經物是人非了。

李滄浪霍然站了起來。

她丢下一句“抱歉”,帶着一點微不可察的鼻音,不等南央回應,疾步走進了衛生間,反手鎖上門。

走到洗漱臺前,李滄浪擰開水龍頭,在嘩啦的流水聲裏,淚水控制不住地溢出眼角。

很多的情緒堵在胸膛裏,隐隐作痛,倘若這樣的對白,不是在此時此地,她不會這樣失态。

這樣的荒謬,就像是一個笑話。

她很想不管不顧地痛哭一場,可她仍然沒有忘記場合,只是無聲地、克制地抽噎,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

在她以為生活會越來越好的時候,生活就會狠狠地給她一巴掌,打得她頭暈目眩,命運吝啬地不肯給她一點眷顧。

一顆顆水珠從下巴滴落,打濕了胸前衣襟,李滄浪彎下腰,雙手捧住流水,不斷地拍打在臉上。

其實冷靜下來想一想,她潛意識裏,真的沒有設想過一點可能性嗎?也許只是她在逃避,性別、家境、父母,她們之間有太多的阻礙。

她是生長于峭壁之上的花,她的美麗高潔離不開風霜雨露,而自己沉浮在淤泥之中,将她摘下,只會拖累她,使她慢慢凋謝了顏色,不如默默駐足欣賞,做一個曾經路過的看客。

李滄浪失神地看着鏡中的自己,擡袖擦幹了水珠,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是苦澀的笑容,像是小醜。

她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完全看不出什麽來,才推門出去。

南央就在門外,背靠着牆壁不知在想什麽,見着她出來,變得有些無措的樣子,默默伸手遞給了她兩張紙巾。

李滄浪接過來,低聲說了句“謝謝”。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

南央抿了抿唇,垂下眼睫,輕聲說:“如果讓你感到困擾了,我很抱歉。”

李滄浪沒有解釋,擦拭了鬓角殘餘的水漬,折好紙巾揣在兜裏,看着南央,視線仔細地描摹過她的眉眼,時光雕琢了她的容顏,褪去稚嫩,卻不曾失卻一分顏色。

“泱泱,”臨走之前,她忍不住輕聲問:“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南央望着她,沒有回答。

李滄浪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像是有種無言的默契。

她們都了解彼此。

“祝你幸福。”她輕輕擁抱住南央,在她耳邊說,很快便松開,退開一步。

“再見。”她笑了一下,像是高考前那個下午,眉眼間流露出些許少年時的神采,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南央看着她的背影,大門合上,靜默着站了很久,也釋然地笑了笑。

李滄浪獨自行走在酒店過道裏,像個游魂,漫無目的。心裏空蕩蕩的,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從身到心,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覺。

再見南央一面,她參加婚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無心再留,紛至祝賀的親朋,也不缺少她一個。

她同上官發消息說了一聲,離開酒店。

酒店門口已經立起了婚紗照,李滄浪駐足看了很久,即便是她,也無法昧着良心說,周鈞之不是一個好歸宿。

再見,她在心裏默念,這是最後的,最後的道別,希望你遠離災厄,一生平安,永遠永遠,平安幸福。

風吹過林梢,像是沙沙作別。

回到家裏,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簡潔又單調,不到半天時間,李滄浪靜靜地站在門口,竟覺得有些陌生了。

上次的啤酒還剩下了一罐。

正是中午時分,她遙敬一杯,權當是喜酒,一飲而盡。很快,便得償所願,醉倒在沙發上,沉沉睡了過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