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八月最後一天,高一年級軍訓終于到了尾聲,上午,頂着炎炎的烈日進行方陣檢閱,運動員進行曲響徹了整個田徑場。
離得不太遠的高三年級表示,十分令人煩躁。
本來學習就很痛苦了,還一直有噪音幹擾,看着外面的藍天白雲,補習了一個月的他們,其實也很想出去撒潑。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學生的怨念,老師們終于大發慈悲,給了一個下午的假期,整棟樓都歡聲雷動。
李滄浪回到宿舍,沒設鬧鐘,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感覺連靈魂都變得軟趴趴的,一點不想起床。
這幾天她就像是海綿急切地汲取着水分,不放過一點時間,每天從早到晚地背書做題,晚上一沾枕頭就能睡着。
十八歲的身體根本沒有失眠這一說,睡眠質量倒好了許多。
不得不說,沒有手機在身邊很不方便、也很無聊,但真的脫離了似乎也沒什麽太大的影響,她能更集中注意力地去做其他事情。
當然,她現在也買不起。
幾個室友逛超市去了,宿舍裏就她一個人,李滄浪在書皮的夾層裏,找到了她現在的所有積蓄,六百多塊,是從獎學金、生活費裏摳出來的,攢了三年。
真窮啊,李滄浪有些感慨,不過從一個高中生角度來說,已經很不錯了,這筆錢她家裏人是不知道的。
她同孟方平沒有血緣關系,母親的性格又比較軟弱,在這個組合起來的家裏,李滄浪其實一直很沒有安全感,害怕哪天家裏就不讓她讀了。
二百塊的資料費,四百塊的住宿費,八百塊的報名費,有了閱歷以後回頭再看,解決起來似乎并沒有那麽難,還不到半個月的工資。
但對當時稚嫩的她來說,那是好大的一筆錢,父母不給便無可奈何,她拼命地學習,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有值得投資的價值。
李滄浪想,她不能容忍自己成績差,興許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在,就像是一種執念,即便是她現在不讀大學,也已經有了謀生的手段。
晚上還有晚自習,她同上官約了五點半一起吃晚飯。
上官是理科生,在四樓,兩人平時基本碰不到。
她和李滄浪文理分科前在一個班,只做了半年同學,卻很投緣,經常主動找李滄浪玩,成為了李滄浪高中時僅有的朋友。
說來世界太小,她還是南央的小學同學,大學的時候,三人關系都很好。
時間還早,李滄浪洗把臉,坐着醒了會兒神,又翻開資料,抓緊了時間再做幾道題。
李滄浪提前了十分鐘出門,上官已經等在食堂門口,遠遠地朝她揮手。
上官全名叫上官輕雨,據說她老爹是個武俠迷,所以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可惜,她個子嬌小,長了一張娃娃臉,沒有半點書中女俠的風範,滿足不了她爹的願望了。
她自己對這個名字也不怎麽感冒,所以平日裏,大家都叫她上官。
走進了,再見到這張滿是膠原蛋白的臉,李滄浪對比了一下十多年後,不禁感慨,果然是“愛情使人憔悴”啊。
“怎麽了?”見她一直盯着自己,上官有點疑惑地問,懷疑臉上有髒東西。
“沒什麽。”李滄浪笑着搖搖頭,趁她現在還好說話,擡手拍了拍她的發頂,算是打招呼。
上官瞪了她一眼,擡手整理着發型,抱怨說:“叫你別摸我的頭,會長不高的。”
放心,你以後就這麽高,不會再長了,李滄浪暗笑一聲,轉移了話題說:“今天吃什麽?”
這幾乎是一個永恒的問題,上官頓時陷入了沉思。
一中的食堂稱得上是物美價廉,一樓的套餐和小吃之外,二樓還有小炒菜窗口,價格稍微貴一點,學生們偶爾會換換口味。
兩人要了一個青椒肉絲,一個番茄炒蛋,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邊吃邊聊。
這個時候上官的日常話題就是吐槽學習,吐槽父母,吐槽生活瑣事,但說着說着,話題就會轉到趙逾白身上。
“……還有,前天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我朋友過來找我玩,鬧得動靜大了一點,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說什麽?”李滄浪早已經吃好,托着下巴聽她吐槽,像是相聲裏的捧哏。
“他居然兇我,讓我保持安靜!說打擾到他做題了,拜托,那是下課時間诶,吵鬧一點不是很正常嗎,他為什麽非要在下課時間學習,還兇我。”
迷惑,生氣,委屈,種種表情在上官臉上閃過,她咬牙切齒地說:“他後來還跟我冷戰,好像是我錯了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生,一點情商都沒有,他以後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是嗎?可遺憾的是,人家不僅有,而且還是倒追的,李滄浪面無表情地想,口是心非的女人。
她又聽了一會兒,忽然冷不丁地問:“你喜歡趙逾白吧?”
上官抱怨的話戛然而止,靜了兩秒,她大聲反駁道:“怎麽可能!他這種人,男的全死光了,我都不會喜歡他!”
李滄浪看着她身後,淡淡地說:“趙逾白就在你後面。”
她裝得太像,上官表情空白了一瞬,豁然轉過身,食堂裏人來人往,根本沒人停留。
“李、滄、浪!”上官一字一頓,兩眼像是冒着火光,身體探過餐桌,伸手想去夠她的脖子,“我掐死你!”
“小聲點,吃飯呢,哈哈哈……”李滄浪邊躲邊笑,可惜現在她身上沒有手機,不然可以把上官的話給錄下來,十年後在婚禮那天放給她和趙逾白聽。
那多好玩,人類的本質是真香,想到這兒,她笑得更厲害了。
這種時候,李滄浪才感覺到,她的心态也在變得年輕,更有生機與活力。
笑過了,上官夾着菜,随口感慨說:“怎麽感覺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樣。”
“因為高三了吧。”李滄浪回了句無意義的廢話,她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只是那時候因為對繼父的怨恨,總有點苦大仇深的。
上官點點頭,一副明白了的樣子,也不知是怎麽理解的。
吃完飯便直接溜達回教學樓,教室裏已經坐得七七八八了。
“學委。”南央比她先到,李滄浪在位置上坐下,同她打了聲招呼。
“下午好。”南央聽到聲音停下筆,像是想起點什麽,對她颔首示意說:“你其實可以叫我的名字。”
她雖然是學習委員,但這個稱呼并不像班長一樣廣泛,大家都更習慣叫她南央。
李滄浪正找着習題冊,聞言“哦”了一聲,心裏有點不情願,她其實更想叫她“泱泱”,只是現在關系還不到位。
“泱泱”是南央的小名,她小時候因為體弱多病,算命的說她五行缺水,家裏便給她補了個水字旁,讀音還是相同的,只有很親密的家人朋友這樣叫她。
李滄浪也是後來才知道其中區別,她那時還暗戳戳地想,五行缺水?那不是和她八字吻合、十分般配嗎?心中竊喜,對她這個取自老家河流的名字,頓時也不覺取得敷衍了。
想到這兒,不免失笑,又不死心地問了句:“那我可以叫你泱泱嗎?”
南央明顯愣了一下,兩人實際上不過幾天的交情,這便太過親密了,但這是她先開啓的話題,女孩子之間這樣稱呼似乎又很正常。
“也可以。”她鼓了鼓臉,不好意思拒絕,聲音有點溫吞。
她比李滄浪小一歲,臉上還帶了點嬰兒肥,這個動作做起來便顯得尤其可愛,讓人很想在她臉上捏一下。
李滄浪艱難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手,沒有一點滞澀的喊她“泱泱”,像是已經喊過無數遍。
南央默兩秒,才“嗯”了一聲。
李滄浪翻開習題冊,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笑開了花,半響,才沉下心思,接着上次斷開的地方繼續做。
南央筆尖卻一直停住沒動,若有所思的樣子,片刻,翻找出一張試卷,輕聲問:“可以給我講一下這道題麽?”
李滄浪心頭一跳,盡管早知有這麽一天,但是,她還是個新手,才剛開始從頭練級啊。
一眼瞥過去,數學!李滄浪差點眼前一黑。
她沒法拒絕,佯裝鎮定地拿過卷子一看,全無頭緒。
朋友會欺騙你,生活會欺騙你,但數學不會,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南央還一直看着她,李滄浪磨蹭了好一會兒,絞盡腦汁,就列出了幾個已知條件。
誰都有解不開的題,這很正常,但是,在喜歡的人面前,還是會覺得很丢臉啊。
“我解不開,你去問一下夏秋吧。”沒辦法,李滄浪還是把試卷遞了回去。
見她面上窘迫,南央眨了下眼睛,莫名有點想笑,暗想,新同桌自尊心還挺強。
“我也解不開,看來真的很難,晚上再問陳老師吧。”她輕聲說,面帶微笑,自然地收起了卷子。
像是什麽都沒注意到,旁邊又響起“沙沙”的寫字聲,李滄浪長吐了口氣,只覺得學習的情緒猛然高漲,恨不得立刻投身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