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央家是一套小複式,錯落有致的木梯旋轉而上,裏側就是她的房間。

李滄浪其實知道位置,這并不是她第一次來南央家,有趣的是,這只小狗居然真的沒帶錯路。

怕不是成精了吧?

李滄浪揉了揉它的狗頭,上輩子,她們沒來得及産生交集,它後來不知走丢了還是怎麽,沒找着,南央還很是傷心了一段時間。

小乖似乎不太想搭理她,掙脫出來,邁着小短腿,“噠噠”地又跑走了。

李滄浪站起身,環顧四周,同以後相比似乎沒什麽太大的變化,粉藍色的裝修基調,陳設十分簡潔,一組嵌牆式衣櫃,一張雙人床,一張長條書桌,兩張椅子,便再沒有了。

床上三件套是清新的米黃色,床邊地毯也是同色,書桌上,書籍從大到小碼得整整齊齊,文具用品陳列有致,整個房間,幹淨整潔得有點令人發指。

李滄浪低頭看看自己灰撲撲的校服,都有點不好意思進去了。

“怎麽了?”南央走上樓來,把毛巾和牙刷遞給她,“你先去洗澡。”

她徑直走進去拉開衣櫃,遲疑了一小會兒,從睡衣分區裏挑出了一套藍色對襟的。

“這套穿的次數不多,”她拿着睡衣,在李滄浪身前比劃了一下,垂着眼睫,咬了咬下唇說:“只能穿我的了,你不介意吧?”

李滄浪咳了一聲,覺得有點臉熱,搖搖頭接過來,翻了一下,發現還有條小褲夾在中間。

米色的,還印着小熊圖案,李滄浪一下子呆住,手指輕輕顫了下。

南央臉上蔓起紅暈,偏開頭,有些難為情地小聲說:“沒有新的了,我只穿過一次……幹淨的……”

“沒、沒關系。”李滄浪臉上更加發燙,垂眼不敢看她,轉移話題說:“浴室在哪裏?”

“這邊。”南央松了口氣,帶她到浴室,一一給她講清楚,“左邊是冷水,右邊是熱水……”

出了浴室門,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到嘩嘩的水聲響起,南央才走下樓去。

她拍了拍臉頰,略覺奇怪,大家都是女孩子,有什麽好害羞的?

浴室裏,李滄浪脫了衣服,自己檢查了一下,小腿、腹部和肩背上都起了淤痕,好在沒傷到骨頭,都是鈍傷,不嚴重,臉上腫了,額頭許是被水泥地刮到,有一小塊锉傷。

剛才走在路上她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被熱水一滋潤,身體放松下來,忽然覺得哪哪兒都疼。

艱難洗完澡,花的時間比較長,李滄浪換了睡衣出來,南央已經坐在桌前等她了。

她換了一身白色睡裙,披散着發,只松松挽着,發尾有些濕潤的水汽,似乎也已經沐浴過了。

李滄浪走過去在另一張椅子坐下,看着桌上有些愣神。

托盤裏,毛巾、棉簽、藥瓶、一小桶冰塊,依次排列。

“過來一點。”南央前傾身體,擡手像是想要碰一下她臉上傷口,又停在了将觸未觸的距離,“疼不疼?”

“剛才應該洗澡前先給你冰敷的。”

她有些自責地收回手,用毛巾包住冰塊,壓平,小心貼在李滄浪臉上,輕聲說:“來不及凍冰袋了,可能有點涼,你忍一忍。”

這樣的動作,距離非常近,李滄浪幾乎能看見她眼眸裏,純然的關切,她皺着眉頭,看起來似乎比她自己還要難受。

李滄浪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鼻子一酸,過去那麽多年,都沒有人在乎她疼不疼。

“我自己來,”李滄浪從她手裏接過毛巾,不想讓她看出自己的失态,扯了扯嘴角說:“其實還好,只是看起來嚴重。”

南央看着她沒說話,她從小被家裏人寶貝着長大,父母從來不打她,連一點小磕小碰都覺得疼,實在不知道她說的嚴重要到什麽地步。

她想起李滄浪衣服上的腳印,還有別扭的走路姿勢,又問:“腿上是不是也有?”

她沒等李滄浪回答,直接彎下腰,去撩她的睡褲。

李滄浪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被她按住腳踝,沒躲開。

白皙的小腿上,大片的淤血散開,青的、紫的、烏的,錯落交雜在一起,看起來格外猙獰。

南央一下子呆住,過了好幾秒,擡頭震驚地看着她,“這還不嚴重嗎?”

她沒忍住又問了一次,“到底是誰打的,你爸爸嗎?”

李滄浪揪着睡褲,猶豫了下說:“算是吧,是我繼父。”

她從前總是害怕在別人面前展露家境的不堪,其實沒什麽,親近的人不會在意這些,陌生的人,也沒那麽多功夫去關注,畢竟大家都挺忙的。

話雖如此,她都這麽大的人了,這話說出來,還是有種小朋友告狀的感覺。

繼父?南央一怔,意識到情況比她想的要複雜。

“他為什麽打你,能和我說說麽?”

李滄浪搖搖頭,“沒為什麽,他喝了酒。”

南央慢好幾拍明白過來其中的邏輯關系,一股隐隐的怒氣浮上心頭,生氣地說:“他怎麽可以這樣,繼父就可以虐待你麽?”

“真是壞蛋,卑鄙無恥,沒品,惡心……”

她捏緊了拳頭,幾乎用上了她知道的所有罵人詞彙,猶自憤憤不平。

李滄浪聽來聽去還是那幾個詞,忍不住笑出來,“好了,不說他了,攤上了沒辦法,我考上大學以後,就能擺脫他了。”

“怎麽會有這種爛人,”南央看她的眼神更心疼了,“他經常這樣嗎?”

李滄浪沉默兩秒,“嗯”了一聲,她沒法否認,但她并不想用這些博取南央的同情,上輩子,她從不提到這些。

冰塊有些消融了,水珠順着她的下巴滴落,李滄浪拿開毛巾,趁機岔開話題,“應該可以了吧?”

南央還有些默然,緊抿着唇,沒消氣的樣子,擡起她下巴,偏頭看了看說:“再冰一會兒吧。”

換了冰塊,李滄浪只好又捂回去,感覺臉都凍僵了。

南央又蹲下身,将睡褲一圈圈挽起來,一副要替她上藥的樣子。

李滄浪趕緊道:“我一會兒自己來就可以。”

她說得太着急,臉上肌肉這會兒又不聽使喚,就有點口齒不清。

南央“噗嗤”一笑,示意她看鐘表,“都已經幾點了,再耽擱下去要到什麽時候。”

她倒出藥酒,在掌心化開,習慣性在傷口處輕輕吹了一下,才揉上去。

藥酒的味道彌散開,并不難聞,有種奇怪的香氣,小腿上先是感覺到一股涼意,手指揉按一陣,漸漸轉熱。

李滄浪安靜看着南央頭頂的發旋,說不出心裏是種什麽感覺。

原來有別人幫忙處理傷口的時候,好像就沒有那麽疼。

南央邊揉邊笑說:“應該不疼吧,這方面我是專業的,我從小學過呢,因為呢,我爸爸從前訓練,身上免不了會磕碰到,他說女兒給他……”

說到一半,她忽然頓住,歉疚地擡頭看了眼李滄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李滄浪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啞然失笑,搖搖頭道:“沒關系的,我哪有那麽敏感,其實我對父親這個角色從小就沒有概念,也談不上什麽憧憬。”

南央欲言又止,顯是有點好奇,但又怕問到了她的傷心事。

李滄浪笑了笑說:“沒什麽離奇的,我出生沒多久,就跟着爺爺奶奶生活,我父母去外地謀生,過了五年,他讓我媽回來,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沒多久就失去了音訊,再也聯系不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後來我媽就改嫁了,我也從來沒見過他。”

李滄浪估計還活着,只是嫌棄她不是兒子,在平城的山村裏,女人嫌棄男人窮,男人嫌棄女人生不出兒子,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反正當初沒扯結婚證,約束不到。

李滄浪只見過他的照片,這個爹至少給她遺傳了一副好相貌,李滄浪只當他已經死了。

南央又一次震驚了,這個同桌,也太命途多舛了吧,被後爹打那麽慘不說,還被親爹抛棄,她看李滄浪的眼神愈發同情,莫名地有點難過。

生活那麽苦,是怎麽活下去的?

李滄浪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麽,坦然笑道:“都過去十來年了,沒有他,我還不是活到了這麽大,還遇到了你,比起那些半途夭折的、早早嫁人的,已經幸運很多了。”

最為幸運的,就是人生重來了一次,還可以彌補那些遺憾。

為此,其他的挫折都不算什麽了,她願意為之花光一生的運氣。

被她的“豁達”所感染,南央回想起自己那些小煩惱,忽然都有些羞愧了。

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想了想,憋出一句,“好好讀書,長大了就好了。”

“是啊。”長大了,這些囚籠就再困不住她,母親的養育恩情,她已經用自己的一輩子償還過了,問心無愧。

“泱泱,我們以後考同一所大學好不好?”她低下頭,看着南央的眼睛,眸光流轉,眉眼都格外的溫柔。

“好啊。”南央忽然有點不敢同她對視,垂下視線,加重了手上力道。

“你想考哪所大學?”

“c大。”李滄浪不假思索。

“咦,我也想考這所大學。”南央有點驚喜,“這麽默契?”

李滄浪笑笑不說話,當然默契了,這就是南央以後的第一志願。對她來說,沒有特別偏好的,好的幾所大學都可以。

小腿上完藥,南央站起身,見她臉上也消了一點,才滿意點點頭,她收拾好毛巾,正要蓋上藥瓶,忽然又想起什麽,從頭到腳地打量了李滄浪一遍。

“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傷?”

李滄浪連連搖頭,開玩笑,腿上的還沒什麽,上半身的叫南央上藥,也太刺激了。

南央明顯不信,凝眉看了她幾秒,輕聲說:“把衣服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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