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淩晨的街道被白雪塗抹出昏黃的光亮,寂靜的街道偶爾傳來一兩聲狗的吠叫,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最終敲響了侯府的大門。
睡夢中,柳筠感覺有人一直拍她的肩膀,她半眯着眼抓住那惱人的手窩到自己懷裏,迷迷糊糊地又要睡過去,然後又被什麽東西在撓着腳底板,這是她睡不醒時,紫芽最常用的方法,她氣惱地蹬了兩下腳,半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人,“裴晟,你大晚上的鬧什麽?”
裴晟的臉色很嚴肅,床幔已經被掀起來,屋裏被紅燭照的大亮,青葉和紫芽神色緊張地站在床邊,柳筠的睡意全無,“出什麽事了?”
紫芽看了一眼世子爺,卻也顧不了那麽多,“林叔那邊出事了。”
林叔那邊出事了?那有事的只能是竹姨,柳筠急着從床上下來,被裴晟的長腿絆了一下,差點從床上跌下,裴晟伸手将人撈了回去,然後把人抱下了床。
“是誰過來報的信兒?”大半夜的這麽急着跑到裴府來,肯定不是小事情,柳筠有種不好的預感,心跳的極快。
“是魯師傅,林叔說,如果可以的話,請世子妃盡快過去一趟。”青葉眼角通紅。
柳筠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會的,竹姨解藥已經服了有月餘,午時的風筝天天升起,不可能會有什麽大問題。她看着裴晟,“世子爺,我要出去一趟,我,林叔那邊。”柳筠一時不知道要怎麽說。
裴晟走過來握住她一直在微微顫動的手,“紫芽你去拿世子妃的衣服,青葉你出去跟小風說一聲,讓他去備馬車。”他看向柳筠,“你穿好衣服,先見一下魯師傅,聽他說說具體情況,不慌。”
魯師傅見到柳筠時,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你竹姨她…不好了。”
柳筠腿一軟,也差點跪在地上,被身後的人拖着,堪堪地站穩,“怎麽會?怎麽可能?”
她急忙轉身,抓住身後人的手,“世子爺,我是否可以借你的馬一用?”
裴筠看着眼前七魂六竅都已不在的人,“你現在這個狀态騎不了馬,我跟你一起,你坐我的馬上。”
柳筠留不出心神來去想如果裴晟知道竹姨的存在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只想越快越好,她胡亂地點頭。
淩晨的冬風寒冷刺骨,被裴晟的大氅包圍的柳筠,想捋一遍前前後後,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但是越想越如一團亂麻。
裴晟的下巴抵在柳筠的頭發上,他的聲音透過凜冽的空氣凝結在她的耳邊,“別慌,別亂,也別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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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筠雖然沒有回應,但身子往他懷裏更深處縮去,背後傳來的暖意讓柳筠虛浮的身體漸漸注入了力量。只是這力量在看到床上躺着的竹姨的時候,又支離破碎成雪水裏的泥窪。
林豐看到裴晟時有點意外,不過他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在柳筠身邊小聲快速的說着情況。
竹輕風自從吃過解藥後,身體在一天天變好,不再整晚整晚地做噩夢,吃飯也漸漸得多了起來,精神氣在肉眼可見的變好,宏盛的大夫也有天天來問診。可是今日晚飯時,她突然昏倒,讓大夫來看,說沒什麽大問題,睡一覺就好。林豐不放心,一晚上都守在竹輕風屋裏,淩晨的時候,她醒來,說了沒兩句話,就開始吐血,大夫再看時,只說已無力回天,至于為什麽吐血,大夫也看不出緣由。
竹輕風看到柳筠,虛虛地擡起手,“孩子,你來了。真好,還能見到你最後一面。”
柳筠跪在床榻邊,緊緊握住竹輕風的手,“竹姨,你不要說話,我會把竹姨治好的,等竹姨身體恢複後,我們還要一起去淮陽。”
裴晟被林豐的人擋在了正廳,剛才隐隐約約地聽到林豐在柳筠耳邊說着竹姨什麽的,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起身到屋外召來小風,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小風領命離去。
柳筠怕自己有誤,連續把了竹輕風三次脈,竹姨體內确實是已經沒有了烏星,但奇怪的是,她體內有一股真氣一直亂竄,這股亂竄的真氣應該就是竹姨吐血的緣由,可柳筠并不知道真氣來源于何,又該如何将真氣壓制住。
“婉婉,你聽我說,不用費力氣了,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竹輕風一句話說地斷斷續續,“其實也挺好,我可以早點去見梅姐。”
柳筠抹掉一直控制不住往下流的眼淚,“不要,竹姨,你說過,你還要監督我練輕功,你和林叔還要成親。”
紫芽已經哭地泣不成聲,青葉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竹輕風,眼神中透着一股空落落的茫然,林豐一夜之間華發盡生,他營營半生,只求一人白首,卻不想連這個簡單的願望都是奢求。
柳筠突然想到了什麽,“竹姨,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她跑到正廳,裴晟正在喝茶,看到柳筠,起身迎了上去,“裏面的人怎麽樣了?”
她長發披散在身後,紙白的臉被淚水畫的斑駁,“世子爺,她是我姨母,能不能,請師父過來看看,她一直吐血,我查不出緣由。”她到現在都不知道蘇正山的醫術到底如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今夜過去,或許一切都會天翻地覆,可她顧忌不了那麽多。
裴晟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歡喜,細究這歡喜的緣由,竟是因為她知道向他尋求幫助。他伸手抹去她的淚水,“我怕有什麽萬一的情況,已經讓小風去請師父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應該很快就到。”
柳筠語無倫次地說着謝謝。此時外面的馬蹄聲響起,蘇正山顫顫悠悠地被小風和小春扶着進了屋,“大半夜的說要讓我過來看病,到底是誰病了。小徒媳,你怎麽哭成這樣了,是你朋友,還是你長輩?”
“師父,是我姨母,她從淩晨就開始一直吐血,我根本查看不出緣由,所以只能請師父過來看看。”
柳筠迎着蘇正山往裏屋走,裴晟跟在後面,這次下人們并沒有阻攔。
坐在床榻邊的蘇正山,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胡須,一只手搭在竹輕風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深。
蘇正山看向柳筠,“你姨母之前中過烏星?”柳筠一愣,随後點點頭。裴晟神色一凜,往前走了兩步。
“你配制的解藥給她服用了?”
“是的,師父,是解藥有什麽問題?可竹姨已經服用解藥有月餘,身體也在漸漸恢複,昨晚突然昏倒,淩晨開始吐血。”柳筠把知道的情況對蘇正山全盤脫出。
蘇正山道,“解藥沒有問題,她體內已經沒有了烏星的餘毒,你們有沒有給她服用過夷蕾草?”
夷蕾草?夷蕾草是治療濕疹的一種藥材,柳筠看向林豐,林豐搖頭,“沒有,你竹姨服用完解藥後,精神大好,近期都沒有患過什麽病,所以并沒有吃任何其他的藥物。”
“師父,竹姨的吐血跟夷蕾草有關系?”
“對,夷蕾草單獨服用的話本沒有問題,但是烏星的解藥中有一味是月絮草,月絮草和夷蕾草同時服用或者兩種藥物間隔不久服用的話,當下沒有任何症狀,一段時間後,會引起體內真氣混亂,沖撞心肺,引起吐血,再加上你竹姨被烏星侵蝕已久,本就極其虛弱,就算好好休養的話,身體也只能恢複到中毒之前的三分左右,但是她的身體本就不堪重負,又這麽一折騰,現在怕是堅持不到天明。”蘇正山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她也知道竹姨現在的情況,只是還不死心,抱着一絲虛妄的期待,或許是她診錯了。
混混沌沌的竹輕風半睜着眼,看着她眼前的男人,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黃泉之下,不然怎麽會見到已經死去的人,她伸出手,嘴裏說着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柳筠沖上前去,抓住竹輕風的手,耳朵貼在竹輕風嘴邊,“竹姨,我在,你想說什麽。”竹輕風看到婉婉,神色更急,指着蘇正山,“婉婉,他是。”
蘇正山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似乎認識自己的樣子,他一時間有些疑惑,然後視線落到了她頭上的玉簪。
竹輕風話沒有說完,手已經漸漸地落了下去,嘴裏的呼吸漸弱,最終消失不見。柳筠只覺天旋地轉,這是夢吧,這一定是夢,不然為什麽在自己以為終于要到達彼岸時,卻又跌落萬丈深淵,再不見來日朝陽。
紫芽和林豐也撲到了床邊,青葉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默默地流着淚一步一步的往後退。
蘇正山從床前起身離開,将位置留給他們。
裴晟看他師父臉色異常沉重,他壓低聲音,“師父,是有什麽不對?”
蘇正山的眼睛一直看着那枚玉簪,“你知不知道你媳婦這位竹姨的名字是什麽?”
他曾見過這樣一枚玉簪,一模一樣,在他那大徒弟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