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2年，夏。
烈日炎炎，火車裏悶熱無比，人聲鼎沸。
沈好被吵醒，坐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扭頭看着窗外。
天色已經徹底的暗沉下來，軌道兩旁的景色緩緩後退，像是一幅暗色調的油彩畫。
下一站也就是終點站，南城站，十分鐘後準點到站。
手機就是在這時候響起來的，沈好拿着自己的行李箱，一邊排隊，一邊接聽電話。
是外公打來的電話。
“好好，到南城了嗎？”
“我到了，外公。”
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有人插隊，沈好抿了抿唇，拎着行李箱往旁邊站了一點。
外公在電話裏事無巨細的囑咐，生怕她出什麽意外。
沈好：“外公，你別擔心我。”
沈好出身在南城周邊的一個小鎮，從小就一直跟着外公，兩人感情很深。
這次來南城，是因為她考上了南城最好的高中，南城一中。
她是打算住校的，但那人給她安排了住處，強勢不已，外公也覺得她自己住方便些。
畢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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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很大，她跟着人流出站。
幾分鐘後，沈好坐上3號公交車，前往梧桐路27號。
發了條短信，沈好戴上耳機，目光渙散地落在窗外。
從車站到梧桐路大約四十分鐘的路程，足夠她想很多的事……
南城的街道寬闊而又幹淨，夜幕初上，卻依舊繁華熱鬧，路燈亮堂，到處都是車流，路邊的小販絡繹不絕。
要是在芙蓉鎮，畫面又是不同，大家會聚在一起，吃着西瓜，搖着蒲扇，舒适又随意的聊天。
她已經有些想念芙蓉鎮，想念外公了。
視線裏卻忽然出現一群少年。
他們騎着自行車，在旁邊的車道上一邊歡笑一邊超前騎去，速度很快。
很快就只能看見他們的背影。
沈好盯着越來越遠的身影，紅唇微抿。
很羨慕他們，他們好像，沒什麽煩惱。
梧桐路很快到站，沈好下車，對方這時候還沒有給她回電話，她又打了一個，仍然沒人接。
沈好多少有些不耐煩了，但想到外公的囑咐，她站在原地，靜靜等着。
路上時不時有行人路過，要麽情侶，要麽是一家人，極少像她這樣一個人的。
盛夏的晚風帶着白日的餘溫，就在沈好耐心即将耗盡的時候，一輛豪車出現眼簾，車子在她面前停下，緊接着是一雙紅色的高跟鞋，貼身性感的長裙。
女人一頭波浪卷，摘下墨鏡，下面是一張明豔逼人又成熟的臉。
對方踩着高跟鞋登登登的過來，沈好抿着唇，沒有出聲。
江蓉精致的眉頭就在這時候皺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指責：“沈好，見到媽媽不打招呼的嗎？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你這是什麽态度，你外公就是這樣教你的？”
但不等沈好開口，女人的電話這時候響起來。
江蓉趕緊接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只聽她微笑着點頭說“好，我馬上過去”。
挂掉電話，江蓉從包裏掏出來一串鑰匙，又拿出一打紅票子遞給沈好：“拿着，我這幾天有活動會很忙，開學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有什麽事情給我打電話。”
沈好身上有錢，但不等她拒絕，對方直接把錢和鑰匙一起塞她手裏，“六棟五樓，找不到問下別人，我有急事，先走了。”
說完直接轉身上車，空氣裏只留下淡淡的香水味。
胸口堵着一團氣，沈好輕輕吐了口氣，轉身進去小區。
小區環境很好，沈好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六棟，提着行李箱爬上五樓，女孩白皙的額頭已經冒出幾分薄汗。
掏出鑰匙開門，一室一廳的房子，東西都布置得很齊全，客廳一面偌大的落地窗，光線應該很好。
将東西收拾好，時間已經接近淩晨。
給外公打了個電話，洗了個熱水澡，沈好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卻做了個夢，夢到她五歲那年，眼睜睜看着那輛車呼嘯而去，她跑了很遠，摔倒了很多次，卻終究沒有追上那輛車……
距離一中開學還有一天。
第二天，沈好打算在附近轉轉，小區距離學校走路要十五分鐘，坐公交車只需要兩站。
她想找一家書店，買點學習用的資料，沒找到書店，卻走到了一個籃球場，有群人正在打球。
江蓉的電話就是在這時候打過來的，有種她不接對方便誓不罷休的意味，沈好站在原地，只好點了接通。
無非是官方的關心，沈好說“不用”，那邊便罵她冷淡，不知感恩，沈好靜靜聽着，等待那年的怒火熄滅。
不想聽那頭的唠叨，沈好擡起眸，打算轉移注意力。
籃球場的一切正好。
她一眼看到中間的男生，他最高，頭發略長，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身上的t恤也被打濕了大半。
他接到隊友扔過來的籃球，籃球在他掌心輕輕一轉，他身形靈敏，靈巧地躲過旁邊的阻攔，一邊運球一邊跑，而後輕輕一躍，一個完美的三分。
有人跑過來與他擊掌，男生擡了下下颌，眉眼之間盡是少年才有的張狂和肆意。
像是漫畫裏的男主，沈好一時間看得有些呆了。
電話那頭，江蓉遲遲沒有得到回應，聲音拔尖：“沈好，你聽到我說的沒？”
沈好收回眼神，低頭：“聽到了。”
“在學校給我好好學習，別一天到晚給我惹事，再敢鬧出當初的事……”
沈好猛地挂了電話，轉身要走，籃球卻在此刻忽然朝她飛來。
沈好整個人呆愣在原地，眼看着籃球就要砸到她的臉，一雙手忽然伸出手，在距離她臉一分的距離，接住了籃球。
沈好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定住，一動不動。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心跳忽然不受控制，撲通……撲通……
恰好一陣風在這時候吹來，樹葉的味道，混合着少年身上輕微的汗味，女孩的臉直紅到耳根。
或許是今天的天氣太熱，不，一定是。
“對不起啊！”
又一個少年跑過來，對方膚色有些黑，一臉抱歉：“差點就砸到你了。”
“沒事。”
沈好低着頭，轉身快速地抛開了。
看着女生幾乎是逃跑的背影，張柏森抓了抓頭發，看着周野：“啊這……周哥，我長得很吓人嗎？”
不然對方怎麽看着他就跑？
周野睨他一眼：“大概。”
“靠！”
張柏森用肩膀狠狠撞上周野，又笑道：“不過剛才那女生長得挺好看的啊？以前好像沒見過。”
周野拍着籃球，懶聲：“還打嗎？不打走了。”
張柏森：“打打打！”
沈好走出很遠，這才放慢了腳步。
身後已經聽不到他們的談話聲，但她的心跳似乎依舊沒有靜下來。
走過一個巷口，沈好靠在牆上，緩着呼吸。
鼻尖似乎還纏繞着一點味道，淡淡的汗味，卻又并不難聞，好像還有一點松木的氣味，清冽好聞。
他睫毛很長，眼角有一顆褐色的小痣。
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打出暗影，他的五官很立體，又并不過分的剛毅，恰如其分。
心裏有些亂，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
江蓉的電話沒再打過來，天氣太熱，沈好沒再外面閑逛，掉過頭去回去小區。
再路過籃球場的時候，卻沒了那群人的身影。
好像剛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回到家裏，沈好換了身衣服，拿出畫板和筆，也不知道自己要畫什麽，卻下筆如有神。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沈好愣住。
不就是今天遇到的男生。
畫裏，男生低垂着眉，薄唇微抿，風吹亂了他額頭的頭發。
像在看誰。
沈好抓着畫紙想要把它撕下來，最後卻只是輕輕取下來，拿出一個箱子，放在了最下面。
有種做賊似的感覺。
手心微微冒汗。
沈好緩緩地舒了口氣，将耳邊的頭發捋在而後，有什麽種子在心底悄然生長。
次日，沈好拿着資料自己去一中。
問了學生才知道老師的辦公室，沈好敲了敲門，進去。
“你就是沈好？”
班主任戴眼鏡，中分頭，四十歲左右的男性。
家長提前跟他聯系了的，趙崇德知道沈好的一些情況，對方長相溫柔恬靜，也不像是會鬧事的人。
“走吧，我帶你去六班。”
沈好是這學期唯一的新生，其他的學生都是他初中帶上來的。
到了班級，趙崇德掃了一圈，看到後排的空位時皺了下眉。
他沒說什麽，慣例讓新生自我介紹。
沈好站在臺上：“大家好，我叫沈好，很高興認識大家。”
沈好不敢擡頭，但下面很快響起熱烈的掌聲：“歡迎新同學！”
接下來是選座位，只有最後一排是空着的。
趙崇德讓沈好先坐最後一排，之後再說。
沈好背着書包去最後排，卻發現大家都在竊竊私語。
沈好原本想坐靠窗的位置，前排的人轉過來：“別坐這裏，有人的。”
沈好看着空蕩蕩的座位，不明所以，最後還是坐在右邊的位置。
趙崇德很快安排人發書，沈好正收拾書本，前面的小姑娘再次掉過頭來：“你好，我叫岑夏，以後我們做朋友呀！”
明晃晃的善意總是讓人很難拒絕，沈好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麽，就見岑夏看向教室的後門。
有人推門進來，教室跟着安靜，能聽到清晰的腳步聲。
越來越近。
熟悉的氣味，沈好緩緩擡起頭。
撞見一雙疲倦的，帶着幾分戾氣的眼睛。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