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已是午後,亦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嬌弱的小白貓渾身濕漉漉的沐浴在陽光下,一雙玲珑剔透恍若藍寶石的豎瞳,正滿眼懵懂的盯着近處樹蔭。

相對陰涼的樹蔭下,鳶尾同樣懵懂的盯着變成小白貓的歲歲,一時間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但很快她又有些高興的說道:“歲歲,你的魂魄雖然非常虛弱,但找到了暫居的宿主,就不會灰飛煙滅啦!你可以等把魂養好了再脫離這具身體!”

歲歲:“但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呢?”

“你說什麽?”

歲歲意識到她現在的喵喵叫鳶尾是聽不懂的,她們做不到無障礙交流。

曬了一會兒太陽,小白貓身上濕答答的白貓也幹了,此刻顯得格外蓬松,矮小的四腳獸努力的伸出小爪子表達着她的意思,爪子一張一合,露出粉色的肉墊。

鳶尾:“……”好可愛!真想用歲歲教的觸靈訣抱抱貓咪!

小白貓還是只貓崽,沒有過多的體力,歲歲比劃了一會兒就累得翻倒在地,四腳朝天,曬着肚皮,氣喘籲籲。

鳶尾捂住嘴巴,蠢蠢欲動。

正在這時,歲歲耳尖微動,有呼喊聲隔着椒房殿的高牆大院飄進她耳朵裏,那些聲音,在喊着“雪球”。

歲歲看了眼這身白毛,猜到那些聲音就是在喊小白貓,她本來沒想搭理的,但又見遠處正殿倉皇跑出的臭道士,又覺得不甘心。

小白貓一個激靈從地上跳起來,直奔賈道長。歲歲的潛力無窮大,方才累得四腳朝天,這會兒一眨眼的功夫便抱上了賈道長的大腿。

賈道長低頭一看,見是只貓兒,剛想擡腳将其甩開,緊閉的正殿忽的吹來一陣陰風,讓他倏的頓住。

趁着賈道長愣神的這會兒功夫,歲歲大叫了起來,不算有穿透力的聲音,卻因過份安靜的椒房殿,而顯得格外清晰。殿外遠遠的在找雪球的數名宮人,耳朵比歲歲還尖,一下子便圍了過來。

椒房殿虛掩着的沉重大門被推開,厚厚的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中清晰可見,間或夾雜着幾聲“椒房殿的門怎麽沒關牢”“先皇後奴才冒犯您了”。

歲歲非常驚喜,賈道長格外驚訝,他甚至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嬌弱的小貓咪便在他腳邊一躺,叫得凄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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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道長:“……?”

為首的宮女氣勢十足,冷漠的看着賈道長:“你是哪個宮的?好大的膽子,不但傷害貴妃娘娘愛貓,還敢擅闖椒房殿!”

賈道長憤怒的指着正在地上打滾慘叫的小白貓:“這貓碰瓷!”

小太監湊到宮女身邊,低聲說道:“湫霜姐姐,這人看着不似內侍,又在椒房殿中,着實古怪。”

湫霜盯着賈道長看了一會兒,對着身後兩個高大的內侍微微颔首,兩人便上前架起賈道長。

正在地上打滾喵喵叫的歲歲偷偷的用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打量湫霜,湫霜便已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貓貓抱進了臂彎中,纖細的手指輕輕的落在白貓毛茸茸的後脖頸,充滿安撫意味的撫摸。

被呼嚕呼嚕毛真的超舒服,歲歲的“慘叫”變成了綿軟的喵喵喵。

被摸得五迷三道的歲歲暈暈乎乎的由着湫霜将她抱走,已經回到椒房殿大門口的鳶尾在她們過來時,飄到了歲歲身邊,輕聲對着她說:“原本的雪球想來是受了很大的驚吓,落水之後魂魄離體,想來是要轉生去了。歲歲,你安心待在這具身體裏養好魂魄哦。”

魂魄離體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代表着身體死亡,若非歲歲,這只名為雪球的貓咪,就算是被鳶尾撈起來,也已經死掉了。

或許是歲歲命不該絕,才有此機遇,能夠在貓咪的軀殼中滋養虛弱的魂魄。若非這只貓咪,歲歲這時候只怕也已魂飛魄散。

……

歲歲窩在湫霜溫暖柔軟的臂彎中,好奇不已的打量着這座陌生但奢侈的宮室。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那倚在湘妃榻上的美人,讓一切金玉皆黯然失色。

錦繡宮的主人花貴妃穿着一襲緋色金紋織錦牡丹宮裳,寬大的裙擺蜿蜒在腳邊鋪開,大片大片以金線繡成的牡丹華麗多姿,綻放在她的裙擺上,卻都成為這位天姿國色的貴妃娘娘的陪襯。

歲歲呆呆的看着花貴妃,花貴妃對上她的眼眸,紅唇微勾,狀若桃花的美目上挑,洩出妩媚的波光。

超漂亮的大美人!

歲歲驚訝的用毛茸茸的爪爪捂住嘴巴,湛藍的豎瞳流露出驚喜,貓臉圓乎乎,看着又呆又萌。

花貴妃忍俊不禁,然後從湫霜臂彎中接過了白貓,抱在懷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摸摸白毛:“哪裏找到的這小家夥的?”

“椒房殿。”湫霜立刻回答道,并且一五一十的将賈道長給說了出來。

花貴妃聞言,眉頭微挑。

湫霜接着說道:“小順子也已經查看過了,那人并非內侍。”

“并非內侍,又往椒房殿跑,還帶上了本宮的貓?”花貴妃紅唇勾起一個戲谑的弧度,說話時,不經意間洩出一抹狠色:“這世上可沒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去查,若是不招,便讓他弄假成真吧。”

“奴婢明白。”湫霜又接着說道:“雪球慣是湫水帶着出去玩的,只是雪球找到了,湫水還是未曾回來。這兩者之間必然有聯系,那個假內侍,定然另有乾坤。”

花貴妃懶懶的“嗯”了一聲,湫霜垂首退下。

歲歲窩在大美人柔軟溫暖的臂彎中,聽着花貴妃要查賈道長,她非常開心,讨巧的沖着她喵喵叫。

花貴妃揉了揉貓貓毛茸茸的腦袋,眼神溫柔。

……

最近的皇宮尤其不太平,因為花貴妃終于對上了皇後。花貴妃是聖上登基後第一批入宮的世家小姐,身份與當今皇後不相上下,一入宮便是貴妃之位,且深得聖上寵愛。

這位讓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大美人理所當然的和皇後極為不對付,後宮妃嫔都在猜測這兩位會什麽時候對上。

當然,後宮的勾心鬥角和歲歲一點關系都沒有,她在錦繡宮生活得非常惬意,每天都有新鮮的羊奶與美味的貓飯享用,就是因為之前跑丢,所以此時作為貴妃愛貓的歲歲,身後跟了兩個小宮女寸步不離的守着她,她根本沒辦法跑出錦繡宮去找宋今朝。

也不知道那小崽怎麽樣了。

歲歲知道,宋今朝過得不好。

也正如她所想,那三歲小孩在她離開後,日子過得極為糟糕。

皇後的心思缜密,當日的一場法事做得隐秘,之後還特地派了人來将長寂宮中的符箓與紅繩收拾了個幹淨。沒過兩天,張媽媽便回到了長寂宮。

許是知道了庇佑着宋今朝的歲歲已經被賈道長給“超度”了,色厲內苒了兩年的張媽媽肆無忌憚的露出了尖酸刻薄的真面目,不但克扣宋今朝的夥食,甚至動辄打罵,就連偶爾來長寂宮探望宋今朝的全公公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宋今朝多想歲歲啊,三歲的孩子感情真摯而細膩,每每想到再也見不着的歲歲,他就忍不住想哭。只是他的眼淚,于歲歲來說珍貴愛憐的,在旁人眼裏,卻不值一提。

這晚,實在餓得不行了的小孩偷偷的出了長寂宮,想要去找點兒吃的。他除了長寂宮就只去過禦花園北角,還是歲歲帶着他出去的,此時宋今朝也是按照他唯一記得的那一條路,來到了禦花園北角。

記得上次來時歲歲往他手心裏放了一朵栀子,如今歲歲不在了,北角的栀子花卻依舊盛放。

宋今朝癟癟嘴,眼眶紅紅,蹲在那叢栀子前,低低啜泣。

遠處燈影幢幢,此處萬籁無聲。

一道小小的身影,避開遠處正在找尋他的內侍,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待看見正在偷偷哭鼻子的宋今朝,立刻有些開心的喊了一聲:“宋今朝!”

宋今朝哭聲一頓,迷茫的望了過去,一時愣住。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之前還見過的。”宋辭塵望望不遠處,然後小聲對着宋今朝說道。

宋今朝當然不會忘記宋辭塵,他愣住只是因為之前錦袍玉帶的男孩這時從灌木叢中鑽出來,衣角被樹枝勾破,頭上落了幾片綠葉,看着顯出幾份狼狽來,與之前所見,對比鮮明。

但宋今朝依舊不喜歡這個哥哥,而且也已經沒有歲歲讓他搶了。

宋辭塵這時說道:“今朝,我能跟你回你的宮殿嗎?”

“為什麽?”宋今朝使勁的揉了揉泛紅的眼眶,眼神警惕的看着宋辭塵。

“我不想和他們回紫宸宮,可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宋辭塵如實說道。

宋今朝立刻回答:“不要!”

宋今朝拒絕宋辭塵侵入他的領地。

“我帶了好吃的糕點。”宋辭塵從懷中摸出一包鼓鼓囊囊的糕點:“你收留我一會兒,我就給你吃。”

五歲的宋辭塵比三歲的宋今朝高了一個段,饑腸辘辘的宋今朝妥協在糕點的誘惑下,帶着宋辭塵回了長寂宮。

這時候張媽媽已經進屋休息去了,否則它也不會找到機會跑出長寂宮。

宋今朝将宋辭塵帶到他的寝殿,然後伸出手:“糕點!”

宋辭塵将糕點遞給他,然後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似乎是在試圖尋找什麽。

他的目光掠過長寂宮簡單而陳舊的擺設,最後落在了窗戶外那一株枝繁葉茂的桃樹上。一樹的碧綠上,綴着幾顆小小的果子,是桃樹要結果了。

宋辭塵對桃子一點都不感興趣,他沒想找到想找的姐姐,不得不問宋今朝:“那個姐姐呢?”

宋今朝大口大口的吃着糕點,茶壺已經空了,幹吃噎人,聽見宋辭塵的話,宋今朝一個愣神,糕點便噎在了嗓子眼,讓他面紅耳赤。

宋辭塵還是非常靠譜的,一巴掌拍在了宋今朝的後背,給他順氣。

宋今朝嘴裏的糕點都不香了,他紅着眼眶說道:“沒有歲歲了。”

“什麽?”

“前幾天來了道士,說奉皇後之命,來超度歲歲,然後歲歲就不見了。”眼淚在宋今朝的眼眶裏面打轉,他忍着沒有哭,反而出奇鎮定的詢問宋辭塵:“哥哥,你知道那個道士口中的皇後是誰嗎?”

宋辭塵愣住,讷讷的說:“是、我我母後啊,我母後怎麽會傷害姐姐。”

短短的一句話,點燃了宋今朝眼中的火把,他将宋辭塵帶來的糕點全都摔在宋辭塵的身上,憤怒的說:“你的母後讓歲歲不見了!你母後壞!”

“我母後不會的!”宋辭塵立刻反駁。

“你想搶我的歲歲,你的母後讓歲歲不見了,你們都是壞人!”宋今朝說着,伸手推搡宋辭塵:“你走開!不要留在這裏!”

“我母後不壞!”宋辭塵也惱了,五歲的小孩不能一心二用,他記不起他一開始想要找的姐姐,只想維護自己的母後。

面對宋今朝的推搡,宋辭塵毫不猶豫的還手,兩個男孩立刻扭打在了一塊兒。宋今朝年紀小個頭也小,對上宋辭塵非常吃虧,理所當然的打不過。

打不過是一回事,小孩子打架幼稚到你踹我一下我踢你一腳又是另一回事,兩個小孩身上很快髒兮兮,一邊哭一邊攻擊對方。

他們鬧出的聲音有些大,驚動了正在酣睡張媽媽,張媽媽不耐煩的嚎了一嗓子,吓得兩個小孩一激靈。

宋辭塵擦幹淨眼淚,怒氣沖沖的說:“我現在就去找母後問清楚!你不要再污蔑我母後了!”

三歲的小孩,面對宋辭塵,卻露出了難以言喻的兇惡目光。屋內光線漆黑,看着頗為駭人。

宋辭塵跑遠。

這之後,宋今朝就沒再見過宋辭塵了。

待到烈陽炙烤大地,蟬鳴聲聲,長寂宮的那一株桃樹也成熟了第一顆桃子。宋今朝每天就盯着呢,見桃子成熟,立刻迫不及待的倒騰着兩條小短腿,靈巧的往樹上竄。

三歲小孩短手短腳,爬上爬下的速度卻不慢,他将新摘下來的桃子兜進衣擺中,順着樹幹爬了下來。

夏日天氣炎熱,摘了一顆桃子,宋今朝便已是滿頭大汗,但他寶貝似的将那棵桃子放在樹下,眼神晶亮。

宋今朝記得歲歲念叨了好久這棵桃樹會不會結果呢,去年結沒結他忘記了,但是今年的桃子是他親手摘的。

想要送給歲歲。

盯着桃子看了一會兒,宋今朝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跑回了屋內。

正是這個空擋,一只漂亮幹淨猶如一團雪球的小白貓,從大門竄了進來。

歲歲終于找到機會來看宋今朝,這段時間都不能去給三歲小崽偷糕點,不知他是不是瘦了,可憐的崽崽歲歲貓要給他一個充滿愛意的大擁抱。

歲歲一邊想,一邊踩着貓步,湛藍的眼眸一眼便瞄到了桃樹下的大桃子。她咽了咽口水,貓貓什麽都吃的。

也正是此刻,宋今朝握着一只編得歪歪扭扭的草編小鳥走了出來——歲歲曾經最喜歡的小玩意兒,只是他們那晚争吵,後來賈道長做法,草編小鳥被壓壞,宋今朝給重新編好了。

一人一貓目光對上。

宋今朝有些茫然,歲歲有些激動。

安靜的氛圍,最終被激動撲向宋今朝的歲歲打破。途徑桃花樹,嗅見果實的芳香,歲歲喵的一聲停下了腳步。

宋今朝看見貓貓的動作,也撲了上去,看着也有些激動——在歲歲一口咬在桃子上之前,他搶回了留給歲歲的桃子,寶貝一樣的捧在懷裏。

宋今朝抱着桃子,瞪着歲歲:“壞貓貓!”

歲歲:“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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