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邪祟已被超度?”
賈道長跪在下首,鎮定自若的回答端坐于上首的皇後娘娘:“今日午時,貧道已親手将那邪祟超度。”
“那我兒的陰陽眼……”皇後接着問起另一件事。
“貧道可贈小殿下一道符箓,小殿下随身佩戴,可不受邪祟侵擾,邪祟亦不會再出現于小殿下眼中。”賈道長從懷中摸出一個灰色的錦囊,遞給纖柳。
纖柳接過,呈于皇後面前,皇後将錦囊打開,便見錦囊內一張黃色符紙,其上由朱砂繪出艱澀繁瑣的圖案。
皇後收起錦囊,微微颔首:“多謝賈道長了。”
“能為娘娘效命,是貧道的福氣。”
賈道長退下去的同時,那嘴角生了一顆大黑痣的蘇公公弓着腰踏進了殿內,面對皇後遙遙拜下。
皇後喚蘇公公來,是因為長寂宮的宋今朝與那邪祟有牽扯,且看昨夜的樣子,宋今朝與邪祟關系密切。皇後憂心出了纰漏,是以喚來蘇公公一問。
哪怕是與邪祟關系密切,宋今朝也只是一個不懂事的三歲小孩,蘇公公對此不以為意,恭敬回道:“賈道長稱,觀那邪祟在長寂宮留下的氣息,應是在長寂宮停留了兩年時間。長寂宮的小殿下與之朝夕相處,也着實邪門,在賈道長超度邪祟時,那小殿下還口口聲聲喚着“歲歲”,意圖沖入宮中。”
“要奴才說,那小殿下本就命格不祥,如今更是讓一邪祟糾纏兩栽,迷了心智,只怕往後會釀成大禍,娘娘可要順應天意……”
纖柳低斥:“蘇公公,慎言!”
蘇公公垂首,止住了話頭。
皇後的注意力卻在另一處:“你說那孩子喚那邪祟什麽?”
“歲歲。”蘇公公答道。
纖柳方才還沒注意到,此刻聽了不由一驚,她自然知道歲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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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小郡主,天真純善,活潑可愛,幾乎沒有人不喜歡那位小郡主,大家都喜歡親切的喚她“歲歲”。只是那位小郡主的命,卻不太好。
景順五年的花朝節,聖都大亂,那位小郡主在緊急情況之下被兩名侍衛護送出城後,卻依舊慘死。
甚至纖柳還聽聞,那位小郡主的屍身都是數月後新帝繼位了,才被其兄長尋到。那位有着從龍之功的世子,在那年翻遍了整個聖都,都未能找到殺害小郡主的兇手,最終只能遺憾的帶着父母與妹妹的屍身回到封地。
那場混亂,本不該波及到歲歲,也不知當時究竟是她運氣不好撞上了窮兇極惡的叛軍,還是有人渾水摸魚痛下殺手。但那位小郡主若還活着,想必也依舊會是聖都最受偏愛的少女。
天真的少女落得如此結局,委實令人唏噓。
皇後也有些恍惚,她垂眸輕聲說道:“本宮有一故人,也喚歲歲。賈道長可有說過,那邪祟是何模樣?”
“未曾,但必然也是個極為棘手的邪祟。賈道長修為高深,都耗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可見那邪祟亦是道行不淺,定然不好對付。”
皇後颔首,揮揮手讓蘇公公下去。
“待張媽媽不會亂說話了,便讓她回長寂宮伺候。”皇後起身,往紫宸宮的方向走:“畢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身邊沒個照顧的人可不行。”
“是。”
……
皇後将賈道長秘密召進皇宮,自然是不許他在宮中久待的,但本該坐着馬車離開皇宮的賈道長,卻偷偷的換了宮中內侍的衣物,悄悄的留在了皇宮。
晨起時他尚未将超度陣法布完,那藏在樹上的邪祟便被驚醒,在察覺到危險後,那邪祟驚惶失措的在長寂宮亂竄。
長寂宮雖然簡陋,但面積卻不小,賈道長不得不一邊布置超度陣法一邊對付歲歲。
賈道長本以為這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邪祟,卻未曾想到歲歲竟也通曉術法,她仗着對長寂宮的熟悉,讓他險些束手無策。
只是歲歲雖有仙人教的決,但實戰經驗太差,賈道長和她打着拉鋸戰的同時,布好了超度陣法,燒着了誅魂符箓,讓歲歲避無可避。
最後歲歲只能選擇冒着被陽光灼燒的危險沖出了長寂宮,賈道長當然不能追出去,因為皇後耳提面命,不可鬧出大動靜,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歲歲逃走。
賈道長算盤打得啪啪響,反正這宮中也不是誰都有陰陽眼的,他先去和皇後交差,然後再暗中尋找歲歲将其超度。
——雖然直接走人也不是不行,但讓一只才兩三年道行的小鬼魂從手底下逃了,賈道長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于是便有了現在這一出。
行至偏僻無人處,賈道長摸出一張符箓,點燃後循着燃燒的黑煙,開始搜尋歲歲的蹤跡。
……
正四季中溫度最高的時節,湛藍的天幕被金燦燦的陽光照得晃眼,落在地面,帶來令歲歲分外不适的溫度。
鼻翼間還萦繞着燒焦過後格外刺鼻的灰塵味,歲歲捂住嘴巴咳了好幾聲,身形有些不穩,微微往旁邊歪了歪,滾燙的陽光便燙在她的身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歲歲的魂體本日漸穩定,如今遭逢變故,失了太多鬼氣,一時間原本凝實的魂魄逐漸虛弱,下半身更是趨近于透明,她猶如一縷将要虛虛飄遠的青煙,思緒随之渙散的同時,她想到了宋今朝,不免覺得遺憾。
都沒來得及好好道別,她這麽弱,果然沒有蹭夠仙氣的資本。
歲歲在心中嘆息,耳畔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讓她清醒了些許。雖然歲歲現在非常喪氣恨不得直接真成青煙消散,不過該跑還是要跑的,畢竟跑了不一定能活,但不跑肯定要被那個兇狠的臭道士打得魂飛魄散。
那道士的道行實在高深,歲歲一開始還能捏着決和他保持安全距離,但她很快體力不支,已是強弩之末。
“本道長還是第一次遇見修為這等低卻這麽會跑的鬼魂。”賈道長看歲歲模樣,這下子倒是從容了,不緊不慢的追在歲歲的身後,猶如貓戲老鼠。
歲歲氣結:“你為什麽非要追着我不放,我不壞的!”
“你這邪祟徘徊于此,害人只是早晚的事。”賈道長冷漠回答。
“我是受仙人指點來此!”
賈道長微微擡手,自袖中抽出一柄桃木劍,直指歲歲毫無防備的後心:“死到臨頭還花言巧語。”
歲歲避無可避,桃木劍直入後心,自衛的本能讓她将體內鬼氣傾瀉而出,震得賈道長手腳發麻。她倉皇的拔出桃木劍,眼看着就要被避入烈日之下時,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入廢棄的宮殿中。
賈道長撿起掉落在地、泛着黑氣的桃木劍,剛想推開這座宮室的門,在瞥見宮殿名字之時,猶豫了一瞬。
此乃椒房殿,先皇後所居。因先皇後喜靜,椒房殿便也建在皇宮幽靜處,自先皇後故去後,這座宮殿便由此廢棄。
雖說貿然闖入有可能會冒犯先皇後在天之靈,他們道士又講究因果循環,但賈道長更想除了歲歲,不除歲歲,他顏面掃地。
賈道長踏入椒房殿。
與此同時,歲歲詫異的看着拉了她一把的女子,一時驚喜不已:“鳶尾!”
他們死後的鬼魂形态會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同為鬼魂的女子穿着一襲深藍,腹部被破開了一個大窟窿,一眼望去,空空蕩蕩,頗為駭人。
歲歲每晚去禦膳房的路上會到處溜達,偶然結識了守在椒房殿外的鬼魂鳶尾。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只有椒房殿外一叢不起眼的鳶尾,成了她的名字。
鳶尾初見歲歲是非常詫異的,因為他們鬼魂一般要麽與屍身常伴,要麽徘徊于執念之地,唯有歲歲,可以滿皇宮亂飄。
“噓。”鳶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她說道:“當心那個道士。”
歲歲已經非常虛弱了,她幾乎就要消失:“他是沖着我來的,你不該拉我的。鳶尾,我就要支撐不住了,往後若有可能,煩請你幫我照顧我的那位小殿下……”
鳶尾握住歲歲的手,冰冷的氣息萦繞在歲歲周身,意圖留住歲歲:“別呀,你還要和我玩的。”
這塊地方只有鳶尾一只鬼魂,最是無趣,歲歲偶爾過來玩,是她唯一的樂趣。
歲歲癟癟嘴,看着要哭:“我也還想繼續和小殿下玩……”
想想歲歲還是覺得非常遺憾的,她沒能好好的長大,留在宋今朝的身邊後,便想看宋今朝好好長大。她未曾長大,就連見證宋今朝的成長,也不能如願。
世上果真還是遺憾居多,她來這世間走一遭,還不知長大是何種感受呢。
鳶尾抱着歲歲越顯透明的魂魄,兩只鬼魂抱頭痛哭之時,一道落水撲騰的聲音傳來。歲歲反應過來,拉着鳶尾過去看。
椒房殿的一處涼亭下,飄滿了綠藻的池水渾濁不堪,如今漾開層層漣漪,露出碧綠的池水。漣漪的中央,隐約可見一團散開的白毛,正在沉入水中。
歲歲跳入池水中,提起僅有的鬼氣,捏了個觸靈訣想将那白團給撈起來,指尖才觸到那團白色,鬼氣便消耗殆盡。
初死的純潔軀殼牽引着歲歲純潔的靈魂,魂魄将要消散的歲歲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再睜眼時……睜不開眼,全是水,一睜眼就特別難受。
歲歲詫異的發現她竟然感覺到了窒息,緊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拎着她的後脖頸,将她提溜起來,放在了地面上。
……嗯,後脖頸??
鳶尾左顧右盼,最後大驚失色的看着眼前濕漉漉的小白貓:“歲歲?!”
“喵?”歲歲懵懂,只聽見了一聲綿軟的貓叫。緊接着,她垂首,看見了四只比長寂宮宋今朝還短的腿。
不妙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