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接風宴結束, 從皇宮中出來,孟祐年便騎上了回鎮北王府的馬。宴後皇上多留了他一會兒說話,他出宮的時候已逾宵禁時間, 街上除了巡邏的士兵, 已經不剩下多少人了。

孟祐年策馬而過, 巡邏的士兵對其抱拳行禮态度極為恭敬。馬兒奔跑的速度極快, 孟祐年沒多久便停在了鎮北王府的大門前。

曾經巍峨莊嚴的府邸,因為過去的時間太久,連門口的匾額都泛着黃。孟祐年曾在這座府邸生活了十八年的時間,這是他的家,承載着他所有快樂的回憶。

在他十七年前帶着雙親與妹妹屍骨離開這裏之後,他便以為在找到妹妹未曾往生的殘魂之前, 他再也不會回到這裏, 但如今,他還是站在了這裏。

孟祐年站在了家門口,卻不敢進去。近鄉情怯,便是如此。

門口的守衛朝着孟祐年抱拳行禮:“王爺,府內已經重新打掃幹淨,甄姑娘在靜塵院等您。”

孟祐年颔首, 然後深呼吸一口氣, 踏入了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在遍尋歲歲魂魄未果失落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孟祐年都以為他今生是不會再有機會回到這裏, 是以偌大的鎮北王府,十七年間曾落滿了樹葉與灰塵。

不過在他回聖都之前, 皇上便親自派了人将鎮北王府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如今已是纖塵不染。

鎮北王府依舊是那個鎮北王府, 只是落在孟祐年眼中, 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斑駁的灰色,顯出過往十七年的舊影。

在去靜塵院的路上,孟祐年踏過王府的每一寸土地,一草一木,一亭臺一樓閣,皆是無盡回憶。

他的腳程快,不多時便走到了靜塵院。靜塵院坐落在王府幽靜的北面,與之毗鄰的是一間小佛堂,孟祐年的母親潛心禮佛,偶爾會在靜塵院住一晚。

靜塵院修葺得雅致卻不顯簡約,只是曾經就連一根草都是精致的院落,過去十七年,不免顯得寥落。

一身灰袍的女人便站在院中侍弄新種的花草,樸素的灰色難掩女人姣好的面容,平添淡雅無争之氣。

“王爺。”甄玄機聽見孟祐年的腳步聲,回過頭去,朝他颔首。

孟祐年站在院門口,未曾進去:“甄姑娘有何事?可是歲歲的魂魄,當真是在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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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回到北地後,孟祐年難以接受歲歲枉死,遂遍尋能人異士,意圖尋回妹妹,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他在北地救了這位名為甄玄玑的女道長。

甄玄玑感念孟祐年的救命之恩,遂以歲歲屍身牽引開始搜魂,這于她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卻不知為何,歲歲魂魄與屍身的聯系極為微弱,甄玄玑只能判斷歲歲未曾往生,魂魄滞留世間,不知所蹤。

當時得知這個消息,失意頹喪的孟祐年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告訴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回歲歲魂魄。

甄玄玑便問他:“當今世人說起我們道家,多是坑蒙拐騙、弄虛作假之流,王爺當真相信我所言?”

“我不信鬼神,但我不會放棄找到妹妹的任何一個機會。”孟祐年一字一句的說:“那場禍患本該與她無關,她不該死,她該快樂的活着。”

“王爺待小郡主兄妹之誼令在下感動,為報王爺救命之恩,在下必然為王爺尋得小郡主魂魄。”

然而這麽多年來,孟祐年與甄玄玑走遍大江南北,甚至還去過番邦與關外,但都未曾找到歲歲魂魄。

不過倒也不是白跑一趟,在這期間孟祐年聽從甄玄玑指示,遍尋世間至純至善之物,以期有朝一日,找回歲歲,為她重塑肉身。

現在幾乎是萬事俱備,只差歲歲。

在孟祐年期待的眼神之下,甄玄玑緩緩颔首:“倒也是怪事,十四年前為尋小郡主魂魄,我也來過聖都搜尋,但那時命盤毫無反應。如今時隔十四年再來,命盤終于轉動。”

“小郡主的确便在聖都。”

孟祐年立刻問道:“歲歲的魂魄會不會便在鎮北王府中?”

“命盤以小郡主屍身為牽引,但因為小郡主魂魄與屍身牽引微弱,所以只有在距離小郡主極近時,才可感知。”

“歲歲在聖都便好。”孟祐年立刻說道:“再過兩日便是花朝節,妹妹很愛湊熱鬧,我們可在那日去尋。”

……

轉眼便到了花朝節。

歲歲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非常苦惱,她總想送宋今朝一些特別的生辰禮物,因為十七歲的生日一輩子只有一次,過完了便不會再有。

不過宋今朝對于慶生的興致一直不太大,原因有很多,這一日是他父母的忌日,他也只對讀書習武感興趣。

歲歲自然是不以為然的,雖然花朝節好像也是她的忌日就是了。

這幾天沒能和椒房殿的鳶尾戎戎讨論出個所以然來,歲歲便索性去問宋今朝,他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彼時宋今朝正在長寂宮空空蕩蕩的院落中練武,看見歲歲寫的字之後說道:“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我在問你,你問我做什麽?

“我沒有什麽想要的,便問問你。你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宋今朝如實說道。

——可以這樣的嗎?

“為什麽不能?”宋今朝不贊同的說道:“你說過你想吃的食物我幫你吃過,便算是你吃過了;那麽當你問我我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時,你想要的自然也就是我想要的。”

“我認為這應該是相互的,這是屬于我們之間的默契,不是嗎?”

——是的!我想你和我玩!

自前幾日接風宴回來後,宋今朝依舊将日子過得乏味可陳,雖然他們每天都會聊天,但歲歲依舊覺得有點無聊。

因為宋今朝前些日子帶着她去過章華臺的緣故,歲歲便想和他去其他的地方玩。

宋今朝:“……你想要的,當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今天不玩耍的話,以後就再也沒有和今天一樣的今天啦!

“想出宮去玩嗎?”

——你出得去嗎?

歲歲自己倒是可以飄出去啦,但宋今朝又不能和她一樣穿牆,歲歲又貼心的繼續寫字。

——我知道午門的宮牆上有一個洞,可以鑽出去的。

歲歲多年前去找戎戎,就是用的那個洞出的皇宮,歲歲記得很清楚。

“我不鑽狗洞。”

——那不是狗洞!是貓洞!

“你怎麽那麽大反應,你鑽過?”

——而且狗洞怎麽啦,小狗那麽可愛,我在宮裏還碰到過小狗鬼魂,超可愛超熱情,還撲我呢。如果不是它要去投胎了,我都想把它帶到長寂宮來養。

“我喜歡貓。”

——貓貓也超可愛!

宋今朝認真的點頭:“對。”

和歲歲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也差不多傍晚,宋今朝從小庫房中翻出一塊出宮令牌,是之前皇上的賞賜之一。

——要出去玩啦,要不要換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呢?

歲歲在宋今朝裝備袖間刃的時候冷不丁的冒了出來,吓了宋今朝一跳,下意識的将袖間刃藏起來。

歲歲平時看到他練武揮刀當然沒什麽,但宋今朝覺得讓歲歲看見他随身佩戴暗器,總感覺有些奇怪。

只不過歲歲一點反應都沒有,還在繼續寫字和他說話。

——今天是花朝節,小殿下穿那件緋色的袍子好不好呀?

“換個顏色。”

——之前那匹粉色的布匹,你制成衣物了嗎?

“未曾。”宋今朝怕她再說什麽橙色黃色,便緊接着說道:“我覺得白色或是靛青便很不錯。”

——白色!

青色總讓歲歲想起宋修竹,雖說宋修竹派來的先生教了宋今朝很多,但歲歲還是很不喜歡這個讨厭的男人。

“好。”

無須宋今朝提醒,歲歲便自發的飄了出去。她坐在枝繁葉茂開滿了粉白桃花的桃樹間,垂首看了眼身上陳舊染血的淺紫色襦裙。

她也好想換新衣服呀,可是她只記得自己叫歲歲,并不記得全名。沒有完整的名字,她連給自己燒衣裳都不行。

好在宋今朝可以幫她穿新衣服。

歲歲如是想到,不多時,換了一身純白長袍的宋今朝便從殿中走了出來。一襲白色襯得少年清貴優雅,卻越顯渾身清冷氣質。

——好看的!

歲歲立刻誇贊。

宋今朝唇角微勾:“走吧。”

歲歲立刻跟上去。

宋今朝感受着身邊熟悉的冰冷,步履輕松。

……

花朝節是大盛的傳統節日,雖然皇宮有聖上不喜花朝節的傳言,但花朝節在民間卻不受影響,每年的這一日甚至沒有宵禁,街道花團錦簇,花燈亮如白晝,極為繁華熱鬧。

歲歲自從進了宮之後,除了找戎戎的那一次,便沒有再出過宮,眼前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

——小殿下,你怎麽不和我一樣好奇呀,只有我一直在好奇外面的世界。

宋今朝對與他無關的事物興致一點都不高,況且其實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宮,他以前也曾偷偷的出過宮,只是住在長寂宮的小鬼魂不知道而已。

宋今朝回答道:“你好奇了便是我好奇,我與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嗯,我記得你說過,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對。”

街上的人很多,宋今朝跟随着人流随意的往前走,歲歲便艱難的在他手心繼續寫字。

——可是真的好多人呀,你要被擠丢啦!

宋今朝:“……”

是你要被擠丢了才對。

“你可以拉着我的袖子。”

——好。

宋今朝立刻感受到左邊的袖口,有了一丁點微不可聞的重量,仿佛是一陣微涼的風,源源不斷的撫過。

很輕,落在心上卻是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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