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孟祐年今日入宮, 是為昨夜潛入聖都作亂的刺客,那些刺客埋伏在街上伺機而動,最後雖因安國将軍府的侍衛統領趕來助陣, 刺客盡數伏誅, 但大殿下宋辭塵依舊受了傷。

聖都的治安本與孟祐年無關, 但今早那些刺客的身份被查出來, 竟是犬戎人。他們會出現在這裏,為的自然是被孟祐年給綁進聖都的犬戎皇子。

宋修堯在禦書房提出了讓孟祐年将犬戎皇子交給他。

“皇上不必憂心,那位犬戎皇子在臣的手上,必然不會讓那些犬戎探子救走。”孟祐年卻不肯放人,他大老遠的将那位皇子帶到聖都,可不是為了要交給宋修堯。

“事關兩國邦交, 那位犬戎皇子的安危需得重視, 朕會派出皇宮的禁軍統領慕铮協助你将那位皇子轉送到京郊驿館,由你二人一同看管。”

“轉送驿館?”孟祐年扯了扯唇角:“臣将他帶到聖都是做階下囚,不是做座上賓。皇上,我本以為您與我一樣,與犬戎人不共戴天,十七年前犬戎人闖入聖都的慘況, 您忘了嗎?”

宋修竹似是對固執的孟祐年覺得頭疼, 他說:“朕自然沒有忘,十七年前我大盛內憂外患, 至今仍在休養生息,并不适合與犬戎開戰, 那位犬戎皇子, 自然不可動他。”

“您放心, 臣也不會動他。”

“也罷。”宋修竹揉了揉太陽穴, 妥協道:“朕是管不得你這鎮北王了,不管也罷。”

“臣告辭。”孟祐年轉身便走。

“且慢。”宋修竹冷不丁的發問:“昨夜朕與貴妃短暫失散,你可曾有在街上遇見她?”

孟祐年停頓一瞬,他眼神清明:“遇見了。”

“哦?那花貴妃為何同朕說,她在街上迷路,是尋求了侍衛幫助,才回了花丞相府?”

“臣不知貴妃為何如此說,您該問的是她,她為什麽要說謊。”

宋修竹看了孟祐年半晌,擡手放行。

孟祐年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德公公小心翼翼的問:“貴妃娘娘可從未說過,她是尋求了侍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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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宋修竹聲音漸冷:“但願他們真的只是遇見而已。”

從禦書房走出來後,孟祐年便去了禦花園北角,想見一見甄玄玑口中所說的少年。

孟祐年不知歲歲是否真的萦繞在宋今朝的身側,但他想帶歲歲回家去看看,期望能夠感受到她的溫度。

……

宋今朝自然是第一次來鎮北王府,但對于這座王府,卻是早有耳聞。

這座府邸坐落于權貴雲集的四大主街道青龍街,也是地段最好、占地面積最大的一處,卻閑置多年,許多人想據為己有,卻礙于鎮北王聲名。

門口的侍衛看見孟祐年,立刻抱拳行禮,孟祐年問及甄玄玑下落,侍衛便道:“甄姑娘出府了,尚未回來。”

孟祐年颔首,帶着宋今朝走了進去。

府中只有穿着甲胄的侍衛,來往間伺候的下人屈指可數,孟祐年才說道:“你可知本王帶你來鎮北王府,所為何事?”

“王爺信了那位道長的話,認為您的妹妹在我身邊。”

兩人的腳程很快,兩句話的功夫,便已踏入了一座精致的樓閣。宋今朝習慣性的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最後目光定格在高懸的牌匾——明珠閣。

掌上明珠。

是孟祐歲從前的住處嗎?

明珠閣空無一人,卻纖塵不染,陳設已經老舊,代表了多年無人居住。

在這樣空無一人的環境下,孟祐年一字一句的說:“本王敢用甄玄玑,自然也信甄玄玑。妹妹既停留在你的身邊,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也不必在本王面前裝傻,若你當真不知她的存在,今日也不會跟着本王走這一遭。”

宋今朝當然想多了解一些歲歲生前之事,但他可不會在孟祐年面前表現出他想知道,畢竟孟祐年比他更着急。

“王爺相邀,我只是一個落魄皇子,又怎敢推拒?”宋今朝不緊不慢的回答道。

“你這性子與你父皇母後當真是完全不一樣。”孟祐年冷冷淡淡的說道:“我妹妹是怎麽在你身邊待下來的?”

“您認識我的父皇母後,可我不認識,我們不在他們身邊長大,我所思所想,所學所悟,能夠影響我的,也只我自己一人。”

“是。”孟祐年慢慢的說道:“但你與我妹妹卻頗為相像。”

孟祐年放空眼神,望向更為深遠的遠方:“歲歲十三歲去世,離開我已有十七年的時間,若不出意外,在你的身邊也恰巧會有十七年的時間。”

十七年麽?或許吧。

宋今朝并沒有問過,歲歲是什麽時候住到長寂宮來的。

“當日接風宴會上你所食的牛乳糕是歲歲最喜歡的糕餅,你所穿的色彩是歲歲最為鐘愛的色彩。”

“她在你身邊多年,能夠影響你的不只你自己,還有我的妹妹,歲歲。”

歲歲。

歲歲。

孟祐年字字句句、口口聲聲皆是這個名字。

宋今朝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在許多年前,天真的稚齡孩提,小跟屁蟲一樣跟在一個少女的身邊,不停的喚着她,歲歲不離口。

那是他嗎?那那少女又是什麽時候消失不見的?

當年歲歲被賈道長“超度”時,宋今朝才三歲,那模糊的影像,已是他年幼時的記憶能夠給他的最完整的。

孟祐年捕捉到宋今朝的神情,他追問:“歲歲當真是十七年前便在你的身邊了?”

“我不知道。”宋今朝回過神來,他又恢複了一開始漫不經心的模樣:“便是歲歲真的在,也并非我們能夠看見的。”

“當真?”

宋今朝不能看見歲歲,但能與歲歲交談,他面不改色的說:“當真。”

“我不知歲歲現在有沒有在這裏,無論她在不在,我都想告訴她,哥哥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回家。”孟祐年看着宋今朝,他一身來自北地的寒冰因那早逝的少女消融,聲音柔和幾許:“望你轉達。”

宋今朝沒吭聲,他才不會轉達,他絕對不會轉達!歲歲不需要哥哥,有他就夠了。

就像是他也只有歲歲一樣。

宋今朝離開後,孟祐年重重的嘆出一口氣。他也意識到,歲歲并不在這裏,而且宋今朝,還對他抱有敵意。

想找到歲歲,還很困難,但也快了。

孟祐年慢慢的進了明珠閣,少女的卧室布置得極是溫馨可愛,卻因久無人居,顯出幾分清冷來。

在床頭上,挂着一幅泛黃的畫卷。身着淺紫色織錦福紋對襟襦裙的少女,頭戴一圈姹紫嫣紅的花環,五官還有些稚嫩,卻已經漂亮得不得了了。她笑容甜美,乖巧的看着前方。

畫卷右上角落款,景順五年二月十五花朝節,是傍晚前他陪着妹妹去畫館所繪,成了歲歲的最後一副畫。

孟祐年擡手,指尖落在了那副泛黃的畫卷上,他低聲喃喃,有些懊惱:“歲歲為什麽不回家呢?是怪哥哥太晚找到你嗎?”

……

歲歲只是害怕。

歲歲對于生前事的印象,也只剩下了那刺入她心口的那一刀,那樣糟糕的記憶,讓她不願回首生前。

況且,她也要快去投胎了。

歲歲在長寂宮滿屋亂飄,整個魂都顯出一絲焦躁不安來,她忍不住去回想方才在禦花園見到的孟祐年。

他真的是她的哥哥嗎?

她生前他是很疼愛她的嗎?

現在他也依舊愛着她嗎?

歲歲不知道,卻難以抑制的生出幾分期待來,只是在看見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長寂宮的宋今朝,歲歲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鎮北王欺負你了嗎?小殿下你怎麽看起來不開心呀?

少女漆黑的字跡躍上潔白的宣紙,她看宋今朝半天都沒吭聲,以為他在走神,就将宣紙往他面前湊。

——看見我了嗎?

宋今朝将宣紙重新放回桌面上:“看見了。”

——你不理我。

“抱歉。”

——是鎮北王說了讓你不開心的話嗎?

宋今朝回答:“沒有。”

——可是我覺得你好像不開心。

“鎮北王是和我說了一些話。”少年将不安牢牢地藏起來,假裝平靜的對歲歲說:“他和我說起了他的妹妹。”

——嗯?

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宋今朝不知道他能否留住歲歲,但他會傾盡全力。他說道:“他說他一直在找他的妹妹,在等他的妹妹回家。”

——他找到他的妹妹了嗎?

“總會找到的。”宋今朝試探的問:“如果他找到了,他的妹妹會跟他回家嗎?北地很遠,是大盛最寒冷的地方,去了就很難再回來了。”

——他妹妹挺喜歡冷冷的地方的。

“可是鎮北王說,他妹妹陪在一個少年身邊十七年的時間。”宋今朝立刻說道:“他的妹妹十三歲時便去世了,在少年身邊待的時間比她活的時間還要長,她不會舍不得嗎?”

宋今朝接着說:“反正我……反正那個少年會舍不得。”

長大後的小殿下可別扭啦,一點都不像小時候一樣心直口快,會對歲歲釋放所有的愛與熱情。

現在聽見他說“舍不得”,歲歲難以避免的覺得小滿足。

——他會舍不得。

——她也會舍不得。

宋今朝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舍不得歲歲,他擁有的很少,唯有歲歲。

可是歲歲呢?

宋今朝問:“她為什麽會舍不得?”

嗯?這要怎麽說?

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了,真的比她活着的時間還要長,況且她也還要在宋今朝的身邊蹭仙氣,她當然舍不得走。

——因為陪伴了十七年。

——因為有不能離開的理由。

宋今朝的心神皆被歲歲的後一句話所吸引,他忍不住的歡喜雀躍,因為她“不能離開的理由”。

宋今朝自見到孟祐年後懸起的心,終于漸漸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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