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晃又過去了風平浪靜的半月時間。

在春闱結束後, 宋今朝問沈夫子要了考卷,留在博學館做,他做題寫字的速度都很快。沈夫子便等在一旁, 他寫出一張, 沈夫子便過目一張。

“待到放榜之後, 便是今年的春狩, 殿下可有收到皇上讓你随行的旨意?”沈夫子閱讀着宋今朝的文章,一邊随口問道。

宋今朝頭也不擡的回答道:“還未曾,不過想來也快了。”

“殿下此篇文章已是鋒芒畢露,極是精彩。想來在此次春狩上,也會不逞多讓。”

“夫子謬贊。”

沈夫子今年已年近不惑之年,越顯儒雅随和, 他笑了笑, 接着說:“只是殿下這身世方才大白,本不該如此鋒芒畢露,殿下因何不再藏拙?”

“夫子,我已十七。”宋今朝終于回道:“有時鋒芒太露,并非壞事。”

“殿下是我的學生,我只希望殿下保重。”沈夫子說。

“春狩過後, 我便不再來博學館, 夫子與我,往後也沒必要走得太過于密切, 我們只是曾經的師生。”

宋今朝似是在暗示沈夫子,與他劃清界限。

沈夫子不甚在意的說道:“那也是師生, 殿下想在我這裏出師, 可沒那麽容易。我這兒有一棋局, 是當年師姐留下, 殿下若能解開,方算出師。”

“您還有師姐?”

“這是自然。”沈夫子眉眼稍顯柔和:“師姐曾是宮中有名的女官,只是已先離我而去多年。”

宋今朝說:“我會解開。”

“殿下天資聰穎,若能解開,也可了我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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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盡力。”

在落下最後一筆過後,宋今朝也帶着沈夫子給的棋局離開了博學館,去宣華殿練刀,練完刀再回長寂宮,又已經很晚了。

宋今朝沒看到歲歲在哪,但平常這個時候歲歲早就睡覺了,他就放輕了動作,在書房中研究沈夫子給的棋局。

黑子與白子錯落有致的擺放在棋盤上,組成了一局極為複雜的棋局,黑子身陷囹圄,孤立無援,難以突圍。

——你在下棋嗎?我也要玩!

少女的筆跡躍于宣紙之上。

“怎麽還沒休息?”

——去椒房殿找鳶尾和戎戎玩啦,我才回來呢。

——鳶尾讓你挑個時間去椒房殿,鳶尾夫子要查你的功課啦!

——還有戎戎師父,他想和你再比試一下。

“那我明天去。”

——不用去博學館了嗎?

“可以不去。”

——那他們肯定可開心啦。

——是真的哦。

——我跟你說,鳶尾嫌戎戎不夠聰明,寫出的文章詞不達意,極是糟糕;戎戎又覺得鳶尾天資愚鈍,揮舞起樹枝來跟趕蒼蠅似的。

——他們要相看兩厭啦。

歲歲快樂的和宋今朝分享鳶尾與戎戎的趣事。

宋今朝看着少女雀躍的字跡,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明媚了起來,他不忘問道:“那你寫出的文章呢?如何?”

——我不寫文章,我只會寫字。

“我可以教你。”

——不用啦!我要玩棋!

宋今朝有點遺憾,他喜歡看歲歲的字跡,因為很可愛。他說:“那玩吧。”

——白子都連成一片了,我給你通通收掉!

然後,宋今朝便看着歲歲飛快的将包圍着黑子的白子拿掉,他甚至可以想象,歲歲穿着淺紫色的花裙,認真專注下五子棋的模樣。

這樣的日子真好。

宋今朝暗想。

……

這段時間來宋今朝一反常态的抽出了很多時間,陪着歲歲去椒房殿玩,日子過得極為惬意快樂。

直到今天,德公公來長寂宮宣旨,要宋今朝随行伴駕後日的春狩。

德公公不忘謙卑的問道:“殿下可有騎裝?內務府最近趕了幾套來,可要奴才給您送來?”

不要白不要,歲歲已經在他的掌心一個勁的寫“太好啦小殿下又有新衣服啦”了,宋今朝颔首。

“那便麻煩德公公了。”

說真的,德公公只是随口一說,畢竟一個皇子連騎裝都沒有,混成這樣竟也好意思表露。他心中鄙夷,臉上的表情卻不變,很快離開。

——春狩要帶着我去嗎?

宋今朝其實不太想讓歲歲跟着,因為孟祐年絕對也會随行。他這段時間也在盡量避開孟祐年,但效果卻不大。

孟祐年已經篤定了歲歲就在宋今朝的身邊,便頻繁的來刷存在感,讓歲歲也撞見過好幾次。

歲歲這段時間已經提起過“那個經常來找你的鎮北王”兩次了!

宋今朝心中郁悶,好不容易讓歲歲避開宋辭塵,又來一個孟祐年。

——小殿下?

“可以。”宋今朝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太好啦!

歲歲開心極了,又能出去玩了!

……

轉眼便到了春狩那日。

天空才剛剛泛出魚肚白來,宋今朝一睜開眼,便感受到了手心冰冷的溫度,是歲歲在他手心寫字。

宋今朝沒想到歲歲竟然這麽興奮,一大早連懶覺都不睡了,就等着他起床……給他搭配出行的衣裳。

——狩獵當然要穿得威武一點啦!今天出去玩的小殿下就穿黑色吧!

宋今朝黑色的衣裳很多,但偏偏歲歲選了一件之前內務府送來,他還沒穿過的黑色,就……黑得花裏胡哨的。

面料純黑,卻用金線繡上了繁瑣精致的雲紋,純黑與金色的色彩對比強烈,穿出去宋今朝就是最靓的崽。

宋今朝是抗拒的,但想來他也只穿這一次,沒道理讓歲歲失落,便順從的換上了新衣裳。

待到宋今朝收拾整齊後,出門一看,太陽已經高高懸挂在湛藍的天空,這樣的天氣,是不适合歲歲出行的。

歲歲立刻無精打采的飄在陰涼的廊下,在宋今朝手上寫字。

——唉,我不能去了。

宋今朝想,不能去也是好事。

——只能晚上來找你啦,不知道天那麽黑,路那麽遠,我會不會迷路……

宋今朝哭笑不得,他回道:“那我撐把傘,你随我走在傘下。”

——好耶!

……

雖是春天,但今日的日頭還是有些大的,小公主宋辭歌站在宮門口,便由侍女撐着一把傘,正在和身旁的小姐妹交談說笑。

和宋辭歌一般的貴女還有許多,撐着傘,不讓雪白的皮膚暴露在太陽下。

直到宋今朝出現,穿着一陣繡着金色雲紋的黑色長袍的少年,手中撐着一把純白的油紙傘。三種對比鮮明的色彩,讓宋今朝立刻成為了人群焦點。

過來和宋今朝打招呼的宋辭塵都愣了,宋辭塵前段時間雖然受了傷,但有歲歲幫忙止血,也治療得當,現下已大好。他走到宋今朝旁邊,問他:“今朝,天氣很熱嗎?”

“有點。”

宋辭塵注意到周圍的目光,他主動說道:“我也覺得,給我也撐撐。”

宋今朝立刻回絕:“不行!”

因為歲歲站在就在他旁邊。

歲歲擡眸去望宋辭塵,忍不住呢喃:“紫宸宮的小殿下太好心啦,可惜小殿下不能和他做朋友。”

宋辭塵也不是第一次被宋今朝拒絕了,他習以為常,該說的也已經說了,在宋今朝拒絕後,他也沒有久留。

正在此時,宮門口駛來一輛漆黑的馬車,馬車上印着鎮北王府的族徽,代表這是鎮北王孟祐年的馬車。

馬車停穩後,孟祐年便朝着宋今朝走了過來。

一回聖都便是萬衆矚目的鎮北王,這時候也不例外,只不過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回聖都後不與任何權貴往來的孟祐年,卻看起來與宋今朝,私交甚篤。

孟祐年和宋今朝一樣,對于他人眼光不甚在意,他的目光在油紙傘下逡巡,開口說道:“騎馬時撐傘不免累贅,若是不小心曬到陽光也不好,随我去坐馬車可好?”

孟祐年說話時,看的自然是宋今朝身側的歲歲。哪怕在孟祐年的眼中,那兒空無一人。

宋今朝面無表情的回答:“不需要。”

“日頭很毒,我不希望你受傷。”

——小殿下我們去坐馬車吧!

今天太陽的确是有些大,曬到歲歲會讓她受傷,宋今朝妥協:“好。”

在宋今朝帶着歲歲上了孟祐年的馬車之後,周圍的人才目瞪口呆的收回目光,鎮北王和這落魄皇子的關系,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快,此次随行去春狩的人來齊,聖上的禦駕走在最前,一衆人浩浩蕩蕩的前往春狩圍場。

馬車上。

已經快要到夏天了,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的炎熱,馬車裏特地備了冰塊,微風透過車簾一吹,清涼得有些陰涼。

想都不用想,這是特地為怕熱的歲歲準備的。

歲歲興奮的飄來飄去,最後重新飄回了宋今朝的身邊。

——這兒好舒服呀,和長寂宮一樣。

宋今朝略略颔首。

孟祐年注意到宋今朝的動作,他問:“歲歲在說什麽?”

“她說這兒冷。”宋今朝含糊其辭。

孟祐年一愣:“甄姑娘同我說過,鬼魂喜好陰涼的環境,歲歲不喜歡嗎?”

宋今朝才不願意說歲歲喜歡呢!他直接生硬的轉移話題:“我的身世在不久前大白于天下,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王爺不該與我走得太近。”

“本王從沒有與你走得近。”孟祐年柔和的目光落在擺滿了糕點的小幾前方,他覺得歲歲就在那裏:“我只是怕歲歲被太陽灼傷。”

“但旁人可不會這樣想,王爺想與我一同成為皇上的眼中釘麽?”

“本王自是他的眼中釘,但是你,你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因為我是先皇的孩子。”

“也是。”孟祐年頓了頓,又說道:“不知歲歲你還記不記得,先皇後懷着他時,我們随母親進宮時,曾去看過懷胎的先皇後,你還摸過先皇後的肚子,說嬰兒在踢你的手。”

孟祐年刷存在感也刷了有段時間了,他這一次終于找到了讓歲歲忍不住和他說話的訣竅。

宋今朝感受到正坐在擺滿了糕點的小幾前的歲歲要朝孟祐年飄過去,立刻說:“我帶了紙筆,你不用在他手上寫。”

歲歲這麽多天裏也見過孟祐年幾次了,短暫的見面中,孟祐年雖是她的兄長,但她卻并不認得他,只是覺得熟悉,可到底還是陌生人。

所以,歲歲從不和他說話,直到今天,孟祐年提起了她熟悉的宋今朝。

——真的嗎?我和小殿下還有這種緣分嗎?!

孟祐年看着少女熟悉的字跡,平靜的心開始瘋狂的跳動,他難掩激動,上挑的眼尾泛紅,但他怕歲歲見他如此又不理他,盡量平靜的說:“自然,哥哥不會騙你。或許這就是你留在他身邊的原因嗎?”

——嗯……不是哦。

因為要蹭仙氣啦。

“想想也是,你也常去當時還不是皇帝的王爺府玩,見過那位大殿下很多次,也不見得你之後跟在他身邊。”

——我竟然也認識紫宸宮的小殿下嗎?我是不是認識很多人呀?

“對。”孟祐年回答道:“你的确認識很多人,我們都很愛你。”

——謝謝你們的愛,可我都不記得了。

“我可以一件一件的講給你聽。”

——好耶!小殿下我們一起聽故事啦。

宋今朝往旁邊坐了坐:“我有些累,你聽吧。”

——哦。

——那王爺,我們都安靜一些,小殿下要休息啦。

孟祐年:“……”

宋今朝嘴角壓不住的上揚。

孟祐年看見宋今朝的笑容,立刻意識到了什麽,他一時心情複雜,想說什麽,但也明白歲歲絕對維護宋今朝,他說宋今朝絕對是讨歲歲的嫌。

孟祐年有點點心酸,找了這麽多年的妹妹,有了比兄長更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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