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漫長又短暫的夜晚過去, 宋今朝再度睜開眼睛之時,白晝已經拉開黑夜,朝陽升起, 空氣中都帶着溫暖的熱度。
而他的枕邊, 一片濕濡。
宋今朝用力的閉了閉有些紅腫的雙眸, 夢中的一切并未随着他的醒來而模糊, 反而清晰得刻骨銘心。
他無法像夢裏一樣見到歲歲,心中不免沒有安全感,他茫然四顧,下意識的喊:“歲歲。”
——我在。
歲歲也是最近經常挂在宋今朝身上才發現,離他越近仙氣便蹭得越快,她也能積攢更多的鬼氣, 穩固魂體。昨晚上偶然間入了宋今朝的夢, 他抱着她不肯撒手,她的鬼氣直接回滿。
現在的歲歲不再虛弱,她充滿了鬥志,興奮的在宋今朝掌心寫字。
宋今朝仍有不真實的感覺,他不确定的說:“歲歲,你可以把手放在我的手心嗎?”
歲歲依言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宋今朝感受着掌心冰冷的溫度, 心下稍安, 他問:“昨晚你是入了我的夢嗎?我真的擁抱到了你。”
——是呀,昨晚上貼着你睡着了, 不小心就被拉到你的夢裏啦。
——殿下哭起來和小時候一樣可愛哦。
歲歲不忘調侃他。
宋今朝的注意力早就被歲歲的第一句話給吸引了,他紅着臉問:“你和我一起睡, 便會入我的夢嗎?”
——昨晚我太累啦, 莫名其妙就被拉進去了。不過我現在恢複過來, 以後就不會被動的入你的夢啦。
“沒……沒關系的, 你可以多來幾次。”宋今朝幹咳一聲,聲音飄忽,小時候能夠熱情坦誠表達自己所有喜怒哀樂的宋今朝,長大後多了羞澀與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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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今朝忍着說軟話的別扭,認真的和歲歲說道:“我想多見見你。”
——我一直在你身邊呀。
“你在就好。”宋今朝又說:“我想再抱抱你。”
——嗯?
“你抱住枕頭,我也抱住枕頭,這樣我就能抱你了。”宋今朝興致勃勃的說:“可以嗎?”
還能這樣的嗎?歲歲飄到枕頭邊,一把伸手抱住枕頭。
宋今朝也抱住了枕頭,就像是抱起了歲歲。他知道歲歲就在,因為他能清晰得感受到獨屬于歲歲的冰冷。
隔着一個枕頭,宋今朝抱住了歲歲。他抱着她,轉了一個圈,歲歲看着眼前不斷旋轉的景色,新奇不已。
“歲歲,我好開心。”宋今朝的臉上與眼睛裏全是笑容,融化了少年往日裏不茍言笑的冰冷:“我從前只覺得待我好的人,與我的緣分總是那樣淺。”
“歲歲陪了我三年,貓貓也陪了我三年,她們消失得猝不及防,我曾經很害怕有一天,你也會這樣,忽然間便離我而去了。”
“現在我終于知道,無論是歲歲還是貓貓,全部都是你。我與你的緣分,從來都不淺。”
“十七年間你一直都在,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我也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歲歲,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在我是歲歲之前,我都會在。
歲歲如此告訴宋今朝,她以後是要去投胎的,這輩子是不能一直陪他的。
“你永遠都會是歲歲的。”宋今朝堅定的說道。
……
或許是因為宋今朝在春狩大出風頭的原因,再或者是宋今朝已經年滿十七,朝堂之中開始有讓宋今朝入仕的聲音出現。
在有些朝臣的眼中,宋今朝雖有些不近人情,且桀骜不馴,但他近些年在博學館皆是第一名,在春狩中很是越過宋辭塵奪得魁首,證明他亦是文武雙全。
少年人性情未定,還當磨練,無論是不近人情,還是桀骜不馴,放在大事上,皆無傷大雅,是以如此人才,自當可用。
宋修堯是不願意用宋今朝的,但朝堂中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他若是一直罔顧朝臣建議,一不小心那些聲音便會演變成是他不願用先皇之子,從前的大度仁厚,皆是惺惺作态。
是以宋修堯最後決定,将宋今朝派到禮部一段時間,讓他從旁協助禮部尚書籌備清明祭天。
這是宋今朝入仕後的第一個任務,無論每件事都會做得盡善盡美的宋今朝,最近一門心思的放在了這上面。
歲歲跟着他去禮部玩了兩天,他們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第三天她便不再跟了,因為實在太無聊了。
最近歲歲都去了椒房殿玩,鳶尾在解春狩前宋今朝帶過來的棋局,都不太搭理戎戎,可把戎戎給無聊壞了。
兩個無聊的人湊到一起……更無聊了。戎戎蹲在不遠處,很委屈的說道:“鳶尾都快瘋魔了!她解又解不出,還不和我玩。”
“鳶尾那麽聰明,怎麽會有她解不出來的棋局?”歲歲不滿的說道:“你不要打擾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呀。”
戎戎撇撇嘴:“你還天天說你家殿下聰明呢,他不也沒解出來?”
“你為什麽要拉踩我家殿下。”歲歲立刻說道:“換了你你別說解棋局啦,你看都看不懂!你連五子棋都下不過我!”
“可你打不過我。”
歲歲:“……我不幹嘛和你打,你去和殿下打!”
“我就要打你。”戎戎将手裏的刀扔到一邊,提着樹枝就去追歲歲。
歲歲是靈巧的歲歲,戎戎當然追不上她,這樣打打鬧鬧的日子也挺快樂,只是四月份一過,三只鬼魂都不快樂了,因為天實在是太熱啦!
宋今朝今日休沐,沒在長寂宮找到歲歲,便知她在椒房殿。他過去時,歲歲、鳶尾、戎戎正飄在椒房殿大門外的廊下乘涼。
——殿下,好熱好熱好熱。
“夏天了,當然熱。我明天給你們搬兩盆冰來,會涼快一些。”宋今朝說着,又和鳶尾戎戎打了招呼。
——你終于來了!來吧!我們來比刀!
戎戎興奮的在地上寫字。
宋今朝對兩位曾經教過他的師父都很尊敬,戎戎開口他也沒有拒絕,幹脆的撿了樹枝,和他在廊下的陰影比刀。
歲歲飄在鳶尾旁邊,和她說話:“棋局還沒有解出來嗎?”
“嗯。”鳶尾有些苦惱的說道:“那棋局似是死局,但我總覺得我能有破解之法。”
“慢慢來啦,實在不行我們把它下成五子棋也可以。”歲歲玩笑道。
鳶尾笑了笑,又說:“也不知殿下是從哪裏找來的棋局。”
“我知道,是沈夫子哦!他是殿下的啓蒙先生,對殿下可好啦。”
“我倒是想知道,他破不破得了他給的棋局。”
兩人說話間,宋今朝已經和戎戎比了一輪,兩人打了個平手,戎戎心滿意足的飄到了一邊去休息。
——殿下,能否為我在宮中的藏書閣帶一本書出來?
鳶尾在地上寫道。
“可以。”看鳶尾寫了書名,宋今朝倒是有些迷茫的說:“宮中的藏書閣并沒有這本書,但您想要,我會留意幫您找到。”
——多謝。
“鳶尾,這是什麽書呀?”
“或許是能解這盤棋的書。”
“诶?可是聽名字,也不像是棋譜呀!”
鳶尾沒有多說,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還不如下成五子棋,簡單的事情搞得好複雜哦……”
在歲歲與鳶尾交談的時候,宋今朝便坐在一邊,隔了一會兒才和歲歲說:“我最近沒有事情了,歲歲,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
“天氣太熱,我們去避暑。”宋今朝說:“鐘靈寺的桃花已經開過了,現在漫山遍野都是桃子。”
——好耶!我要去!
歲歲的眼睛立刻便亮了,然後她又有些不确定的問。
——可是是寺廟诶,我可以去嗎?
“你不是說跟在我身邊,你哪裏都可以去嗎?”宋今朝補充道:“我已經查過了,鐘靈寺沒有高僧,高僧都在反方向的護國寺。”
歲歲這下便放心了,她一口答應。
戎戎好羨慕他們又要出去玩。
……
鐘靈寺在藏毓山的附近,毗鄰大盛的另一座主城曜城。
這座寺廟本是一座不太出名的小寺廟,但其坐落的月下山上,每年春天都會漫山遍野的開滿絢爛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代表姻緣,是以每年春天,聖都中總有公子小姐喜歡跑來鐘靈寺,一求姻緣。
在月下山的最高處,種着一株年歲極大的姻緣樹,樹幹粗壯,枝繁葉茂,十人亦不能環抱,上面綴滿了公子小姐祈求姻緣的紅綢。
馬車上,宋今朝對歲歲說道:“已經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鐘靈寺現在也沒什麽人了,很清淨。”
——可是是結桃子的季節耶!他們都不喜歡摘桃子吃嗎?
“他們不缺。”宋今朝記得歲歲愛啃桃子,夏天時,歲歲便時常念叨長寂宮的桃樹又結桃子啦。宋今朝又說:“我們可以去摘桃子。”
——那你要多吃兩個哦。
“好。”
——你往年都不吃桃子的,長寂宮的桃子都熟爛啦。
“以後每年我都會把它們吃掉。”
——好耶。
宋今朝又說:“月下山的山頂有一棵姻緣樹,我們今晚去看看吧?”
——殿下要求姻緣嗎?殿下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呀?
“歲歲呢?”
——我不求姻緣呀。
“我是說,歲歲喜歡怎樣的人?”
——長得好看,像殿下一樣好的人。
宋今朝“嗯”了一聲,耳根泛紅,歲歲說的不就是他嗎?
在宋今朝心中小鹿亂撞時,他們也到了鐘靈寺。宋今朝給車夫付了錢,車夫離開,他便撐起了油紙傘,和歲歲一起入寺廟。
寺廟內的佛光不是太強,沒有宋今朝歲歲也不帶怕的,看來果真只是一個求姻緣的寺廟。
——是那個姐姐耶!殿下我們快過去啦!
宋今朝擡眸望去,便見蘇清與胡婉約坐在抄手游廊邊,正在說笑。他走了過去,同蘇清打招呼。
蘇清行了禮,然後笑着說道:“殿下是一個人來鐘靈寺嗎?”
“不是。”
“也是,自當是和心上人一起的。”蘇清牽着胡婉約,說道:“我亦是特地告假,與婉約來此游玩避暑。這月下山上有一株姻緣樹,殿下可帶心上人一去,聽說極為靈驗。”
胡婉約靠在蘇清的身上,懶洋洋的說道:“我自小便畏熱,便來鐘靈寺避暑。蘇郎非得跟着我一起。”
“兩位關系甚好。”
胡婉約笑道:“這是自然,殿下與你那位小姑娘如何了?”
胡婉約話雖是在問宋今朝,眼神卻落在歲歲的身上。
“我與她一向很好。”宋今朝察覺到,胡婉約是能看見歲歲的。
一陣寒暄過後,蘇清興致勃勃的同宋今朝說道:“前段時間我讀策論,對于其中一條大有所感……”
兩人都在禮部供職,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蘇清很喜歡和宋今朝讨教學問,但在禮部往往不能盡興,畢竟宋今朝身份特殊,保持距離才是真。
胡婉約沒心情聽他們說這個,便說她要去其他地方逛一逛,還示意歲歲和她一起。歲歲也聽不懂他們說話,和宋今朝打了招呼之後,便跟上胡婉約。
——我和這個姐姐去逛逛哦。
宋今朝看了胡婉約一眼,欲将手中的油紙傘遞出,被歲歲制止。
——沒關系啦。
胡婉約暗暗施法,往歲歲身上加了點法力,歲歲頓覺清涼。她和胡婉約走在寺廟中,也不再畏懼陽光。
“姐姐,好巧哦,我們竟然能在這裏遇上。”
胡婉約懶懶的說道:“是啊,不過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避暑。前段時間不是有個臭道士,一直纏着我嗎?我是來這兒躲那個臭道士的。”
“這兒的佛光一點都不強,我都不怕。”歲歲贊同的說道:“那個讨厭的道士一定不會想到你會來寺廟的。”
“這是自然。”
歲歲接着說道:“我也不喜歡道士,很多年前便有一個姓賈的道士,險些将我打得魂飛魄散……”
歲歲話音未落,便發覺胡婉約臉色難看,她順着胡婉約的目光看去,便見在距離她們的不遠處,一個身着道士袍、手拿桃木劍的道士,正冷冷的看着她們。
“就是他!”歲歲怎麽也不可能忘記賈道長的這張臉。
賈道長緊握着手中的桃木劍,冷笑一聲:“不僅僅找到了你這孽畜,還有一只鬼魂……當年椒房殿一別,今日你竟撞到我的手裏來了!”
“陰魂不散的臭道士!”胡婉約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将歲歲往身後一推:“我亦是修行多年,真的打起來,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你們一個也別想跑!”賈道長大手一揮,幾個小道士出現在他身後:“你們去抓那只鬼魂!”
“哪只鬼魂?看不見啊師父!”
賈道長罵了一句“廢物”,他沖向胡婉約的同時,一張黃符甩在了歲歲頭頂,強烈的金光打破胡婉約留下的法力,将歲歲籠罩。
歲歲沒能躲掉,金光蠶食着她的鬼氣,也點亮了她的靈魂,那幾個小道士立刻看見了歲歲,朝着她沖去。
歲歲揭不掉頭頂的黃符,她自顧不暇,只能拔腿就跑。
天空陽光炙熱,頭頂金光灼人,歲歲只覺魂體好似在被撕扯一般,她只想找一處蔭蔽的地方,期望能減輕痛苦。
不知跑了多久,那幾個小道士追着歲歲跑入一處幽靜的庭院。此處陰涼,大大減輕了歲歲的痛苦,她正欲躲避,卻硬生生撞上一人。
男人容貌俊美,眉眼冰冷陰郁,一道傷疤印在他的眉骨處,斷了他的眉,讓他好看的臉上,顯出幾分兇狠陰沉。
小道士已近在咫尺,歲歲欲推開男人,卻被他緊攥住了手腕。
歲歲急切的說:“放開——”
男人緊緊的盯着她,黯淡的漆黑眼眸似是照進了一束動人的光。
他顫抖的聲音,帶着不可置信與小心翼翼:“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