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确定了兇手與兇刃之後, 對比證據指認薛采青,便顯得尤為簡單。孟祐年手中有當年仵作有關于歲歲心口致命傷的記錄,對比薛采青佩刀即可出結果。
孟祐年入宮時宮門已經落鎖, 但他身份尊貴, 皇上也要給他三分薄面, 宮門口的禁軍自然不敢阻攔。
宋修堯是被德公公戰戰兢兢的硬生生從睡夢中叫醒的, 他臉色不佳,看見站在大殿下的孟祐年時,表情就更臭了。只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他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祐年宵禁之後闖入宮門,便是為了同朕指認,當年殺害歲歲的兇手, 是薛采青?”
“證據皆已呈上, 皇上一看便知。”孟祐年站在下方,神情冰冷而嚴肅。
宋修堯瞥了眼那份已經陳舊泛黃的記錄,落款證明這來自十七年前,這些年來孟祐年的确沒有放棄對當年歲歲身死一事的調查,證明他今天既然如此大張旗鼓的闖入皇宮,便不會善罷甘休。
“祐年, 對于當年歲歲不幸遇害, 朕也深感遺憾,每一年都會去祭拜她, 她便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宋修堯輕嘆:“所以,朕理解你這作為兄長的心情, 但這絕不是憑借一份記錄, 一把刀, 便能給薛采青定罪的……小青怎麽可能去傷害歲歲?”
“皇上也覺得不可能嗎?臣也覺得不可能, 但事實真相擺在面前,請您明察秋毫,否則難慰我父母在天之靈。”
孟祐年搬出已逝的鎮北王與鎮北王妃,宋修堯不可能再推脫,他接着問:“既然如此,你可有人證?”
“信王,宋修竹。”孟祐年毫不猶豫的說道。
“朕想你應該清楚,朕這皇弟與小青自少年時便不睦,你怎可找他作證?”
“事關歲歲,信王不會說謊,也沒有必要說謊。在此之前,臣已向他求證。”孟祐年話鋒一轉,逼視宋修堯:“皇上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就因為事關您的小舅子,所以徇私枉法嗎?”
“放肆!”宋修堯沉了臉:“孟祐年,這是皇宮,不是你的北地!”
“您也知這是我大盛的皇宮?”
孟祐年話裏話外帶了某種威脅,宋修堯最近過得尤為憋屈,被犬戎催促威脅快點把他們的皇子救出來,被孟祐年三番兩次的找茬還要被他威脅。
可有些事他既然做了,便必須得做好承受東窗事發帶來的後果。
“歲歲也是朕的妹妹,朕會為她讨回公道!”宋修堯大手一揮:“召信王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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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公公領命而去,只是很不湊巧的一件事,宋修竹不在聖都,需得天明時分才能回到皇宮,宋修堯便特地派出了慕铮,要他先将薛采青帶回皇宮來。
宋修堯瞥了眼門神一般站在大殿中巋然不動的孟祐年,不動聲色的說:“不要驚動了皇後,明白嗎?”
“奴才曉得。”德公公悄然離開。
……
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尤其還是在皇宮,昨夜孟祐年大張旗鼓的高調入宮,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孟祐年入宮是因查到當年殺害歲歲的兇手,要為妹妹讨回公道。消息不胫而走,許多當年相識的少年少女,如今已成身份煊赫的達官貴族,皆要求旁聽。
衆心所向,宋修堯也不能拒絕。
薛采青被慕铮帶到宣政殿時,殿中便立刻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
在宣政殿的衆人都知道,薛采青曾是安國将軍的私生子,生母不詳,又先天不足,長在安國将軍府中,是任人欺淩的所在。
薛采青只比歲歲大兩歲,小時候他能遇見心善的歲歲,是他最幸運的事。
歲歲待他極好,不管兄長或是父母給她什麽,她都一定要要求雙份,将另一份送給薛采青。
沒有人愛的薛采青,是歲歲最喜歡、最珍視的朋友。
他們青梅竹馬的長大,薛采青養好了身體,開始識字、習武,生母也得以在安國将軍府中有名分。薛采青成為了非常優秀的小少年,很少有人會再去提他不堪的身世,那時候鎮北王府與安國将軍府,幾乎默認了這對少年少女。
甚至就連歲歲出去玩的時候,也會被手帕交調侃她與薛采青之間的關系。
所以在十七年前歲歲在花朝節那晚遇害,今時今日竟查出兇手是薛采青,他們的驚詫與憤怒可想而知。
薛采青的身世,再一次被提起。
站在輿論中央的男人,低垂着頭,雙眸黯淡無光,任由一切斥責的話語,砸在他的身上。
宋修竹瞥了眼被千夫所指的薛采青,唇角微微上翹,看着卻仍像是抿成了一條嚴肅的直線。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不緊不慢的開口,将當年花朝節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的和盤托出。說得比當初對孟祐年所說的,可詳細多了。
……
當年聖都大亂的那晚花朝節,宋修竹也在街上瞎晃悠,在風波乍起之前,宋修竹碰見了正歡喜的捧着蟠桃花燈,要去找歲歲的薛采青。
兩人關系因為歲歲從小便不好,誰都想和歲歲做朋友,宋修竹從衆,他也想。哪怕他和歲歲不是一個年齡層的,他十七,只比歲歲的兄長小一歲。
不過似乎是因為他欺負過薛采青,歲歲每每看到他,都不太搭理,還會躲着他,不願意和他做朋友。
一來二去,宋修竹沒記恨到歲歲的身上,反而是将這筆賬算給了薛采青。
宋修竹擋在比他小了兩歲的少年面前,笑意吟吟的說:“要去找歲歲嗎?”
“與你無關。”
“啊,的确與我無關。”宋修竹用手中的折扇輕輕的拍了拍薛采青手中的蟠桃花燈:“但你這花燈,本王看着,甚是喜歡,讓給我吧。”
從小到大,屬于薛采青的,宋修竹都喜歡搶。
薛采青冷眼瞥了他一眼,欲繞過宋修竹,卻被他橫出的手擋住了去路。
宋修竹說:“本王說話,你聽不懂嗎?”
十五歲的少年正是鋒芒畢露的年紀,他毫不猶豫的拔出一柄綴着紅色劍穗的刀,砍向宋修竹。
兩人交手,惹得周圍的百姓圍出一個圈來看熱鬧,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便見遠處人流攢動,薛采青手中的蟠桃花燈,也在兩人争搶的過程中摔在地上。
身着異域服飾的犬戎人與身穿甲胄的叛軍猶如兩波洪水,沖散了人群,踏過地面上的花燈,将花燈踩得粉碎。
宋修竹只是一恍神,就不見了薛采青的身影,他被薛采青打壞了心愛的折扇,勢必要讨回公道。
他在人群中尋找薛采青的蹤跡,最後在城門口,看見了匆忙跑出聖都的薛采青,他立刻沖了出去。
宋修竹的臉上沒了笑意,一把長劍橫在薛采青的面前,冷聲說:“弄壞了本王心愛的折扇便想跑?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
“滾開!”薛采青神色匆忙,整個人都顯得尤為急躁:“我要去救歲歲!”
“那丫頭還用你救?她哥哥保護不了她嗎?你算什麽東西?”宋修竹壓根不信。
薛采青無奈,只能與他交手,他着急之下,殺機畢露,宋修竹不是對手,被他砍了一刀肩膀,然後薛采青便匆忙離開。
……
“這之後不久,我便被一波犬戎的軍隊埋伏,若非我的侍衛藏影及時趕到,只怕我便不是卧床數月,而是直接命喪當場。”
“我很後悔當初沒能阻止薛采青去找歲歲,我從未想過,他找歲歲,是為了殺害歲歲。”
宋修竹将當初那晚的一切娓娓道來,末了,他嘆了一口氣:“若是當初找到歲歲的人是我,她現在必然會非常快樂的活着,只可惜啊……”
衆人議論紛紛,皆看向上首的宋修堯,等待他做出最後的判決。
“薛采青,朕問你最後一遍,當初殺害歲歲的兇手,當真是你?”
薛采青雙膝彎曲,他跪在地上,默不作聲的點頭。
宋修堯問:“為何?”
“當初你們所有人都說,全是因為歲歲,我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是憑什麽?憑是被所有人疼愛,衆星拱月的小郡主,竟對我施舍憐憫嗎?”
“可是不是,我吃了一碗又一碗比黃連還要苦澀數十倍的湯藥,練武時折斷了手腕我也沒有放棄,我也會為了一篇文章徹夜不眠。我付出的一切,都被你們說成是我的幸運。”
薛采青低垂着頭,平靜的說:“所以我那晚,趁亂殺了她。之後,你們也如我所想,未曾再提起過,我的所謂幸運。原來殺了她,一切都會結束。”
“皇上,血債血償!”歲歲生前的手帕交擦掉眼角的淚水,倏的站起身:“這等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徒,不該存活于世!”
宋修堯看了一眼德公公,德公公心領神會,大聲說道:“按我大盛律法,殺人者……”
大盛絕不姑息殺人兇手,更遑論歲歲身份尊貴,落在薛采青身上的懲罰,只會更重。他被賜了刖刑,然後以當初殺害歲歲的兇器,刺入心髒。
在判決落下之時,薛采青面不改色的領旨,他微微偏過頭,望向蒹葭宮的方向,帶着痛苦過後的釋然。
只是這件事還沒有結束,在薛采青正要被帶離大殿之前,在蒹葭宮閉門不出多年的皇後,終于現身。
薛采翎妝容精致,鳳袍加身,一身的尊貴,卻與薛采青跪在一起,稱當初的刺客是她派出,薛采青是為她頂罪。
薛采青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他崩潰的說:“為何說與我無關?如果不是我,歲歲也不會死……是我害了她,她本可以不用死,她應該好好活着的……”
宣政殿上,一片混亂。
……
宋今朝和歲歲是在宮門落鎖前回到長寂宮的,今日也宿在皇宮的孟祐年等候多時,将今日的這場審判告知了歲歲。歲歲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有權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呢?兇手到底是誰?
“薛采青的情況有點不太對勁,薛采翎倒是非常冷靜。”孟祐年嘆了一聲:“我也不能确定,真相究竟如何。皇上說,明日再審。”
——我想見他。
歲歲又對宋今朝說:“殿下,我要去見一見他。”
“都這樣了,你還相信他?”宋今朝眉頭緊鎖:“他們兩個人,都脫不了幹系,他們都是劊子手。”
“這是我的生前事,我想讓這件事,有一個真實的結尾。”歲歲認真的說:“這是我不能逃避的。殿下,最後一次了,我必須去。”
宋今朝很不情願,卻無法罔顧歲歲的意志,只能放歲歲離開,并将環形白玉交給了歲歲。
在歲歲離開後,宋今朝看向孟祐年,冷不丁的說:“王爺并非這般沖動之人,今日如此高調,當真是全為歲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