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值班經理林婳
深秋,半夜兩點。
深藍色天幕廣袤無垠,将整座城市包裹在夜色裏。
白日喧嚣的S市陷入沉睡,中央商務區的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安靜矗立。萬籁俱寂中,不時有風刮過,卷動街道兩旁大樹下的落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安瀾酒店主賓樓,半數客房的燈光亮着,星星點點猶如繁星散落人間,在一衆偃旗休息的高樓中脫穎而出。酒店一樓挑接待大廳燈火輝煌。門外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門童,高大挺拔,筆直站立。
大樓前的花園廣場空間開闊,綠植被修建的繁茂而整齊。廣場中央是一座水景噴泉,水流由泉眼濺出,水花淅淅瀝瀝,在深夜格外清晰。
一輛黃色計程車穿過酒店廣場,速度飛快,直抵大樓外時急剎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門童快步上前,還沒等他拉開後座的車門,裏面的人推門下車。
下車的女孩急切道:“快點!”
說完風一般由他身旁刮過。後排另一側随之下來一個男人。
門童見前排的人正在解安全帶,轉而為他拉開車門,“歡迎光臨。”
門童帶着白手套的手把着車門,身體微躬,面帶微笑,目視男人邁出計程車。
當他看向男人的臉時,目光仿佛被定住。在重奢五星做接待工作,日常閱人無數,包括當紅偶像小生,但眼前這位顧客讓他足足多看了幾秒還收不回目光。
男人很年輕,穿着也随意,灰色衛衣套了件黑色夾克外套,休閑褲下踩着一雙球鞋,嘴裏還咬着一顆糖,散漫的目光掃過門童時,稍稍點了下頭以示感謝,雙手抄進兜裏,邁着大長腿進入接待大廳。
大樓19層,值班經理休息室內。
林婳坐在辦公桌前,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杵着不斷往下垂的腦袋,眼皮子好似阖在一起,又好似留着一絲縫隙,長長的眼睫毛蓋下來,在眼窩掃出一片陰影。
桌對面的牆壁上挂着一塊圓形鐘表,秒針每走幾步,她的腦袋垂一下,眼睫毛随之顫一下。
如此往複幾次,終于整顆腦袋從巴掌上掉下來了,她瞬間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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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看時間,兩點。
很好,今晚風平浪靜的過去了。她在值班本上寫下最後的記錄,身體往後靠,懶洋洋的挂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
落地窗外前半夜還在閃爍的霓虹招牌已經熄滅,只有幾棟寫字樓的燈光零星亮着。都是熬更守夜的打工人。
林婳将自己放空一會兒,拿起手機,看到下班時許周行給她發來的微信消息。
許:[晚上不用值班太晚,照顧好自己,明早給你帶你最喜歡的徐記小籠包]
這人病的不輕。
她只恨不能拉黑他微信,誰讓他是她領導。
林婳起身踢掉高跟鞋,踩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一邊解着制服紐扣一邊往衛生間走,經過房中央的大床時順手将外套丢了上去。擡手取下發夾,原本一絲不茍盤起來的黑色長發,如瀑流瀉。她慵懶的抓着頭發,哈欠連連。
林婳前腳剛踏入衛生間,座機鈴聲響起。
她腳步一頓,臉上五官都仿佛耷拉了下來,流露出萬般抗拒的表情,但身體很老實的往辦公桌上的座機走去,接通電話:“喂……”
原本無奈的臉龐漸漸嚴肅起來:“做好安撫工作,不要起沖突,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她快步走到床邊,拎起制服外套穿上。接着去衛生間,對着鏡子将頭發一絲不茍的盤好。她看着鏡子裏面露困倦的自己,打開水龍頭,用水拍了拍臉頰。抽出紙巾拭幹水珠後,從化妝包裏拿出氣墊輕輕按壓,最後用口紅在唇上點了幾下,抿了抿唇。
五分鐘後,林婳踩上高跟鞋精神利落的走出房外。
叮咚一聲輕響,電梯抵達一樓大堂。
林婳走出電梯,前廳部的人已經在等着。
他随林婳一道往前臺走去,邊走邊快速道:“林經理,那幾個大學生堅持說有人正在酒店自殺,要我們查房號……現在鬧劇不少……如果貿然洩露客人隐私,說不定反手就被投訴了……”
前臺接待處,穿白色毛衣的女孩格外激動,手握成拳頭,敲打着大理石臺面,急躁道:“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出了人命你們酒店難逃其咎!”
“抱歉女士,我們沒有這個權限,等稍作等待,值班經理馬上過來。”前臺溫聲安撫。
另外兩名前臺都在悄悄關注一旁穿黑色夾克外套的男生。
他随意的倚着前臺,從一旁的銀色資料擺放架裏抽出一張宣傳單看,上面是酒店最近推出的特惠活動。
瘦高的個子,黑色碎發清爽簡單,五官英挺,平直濃密的眉毛下,鼻梁挺直峭拔,一雙薄唇收勢鋒利,臉部輪廓沒有絲毫冗餘,冷白的膚色,利落的線條,冷隽又張揚。
男生擡起頭,恰好與看着他的兩名前臺視線相撞。那雙眼睛偏細長,眼角內勾,扇形雙眼皮褶皺清晰,眼尾微微上揚。明明目光散漫,眼神深邃有力,帶着一種疏離又輕狂的氣場。
兩名前臺羞赧的垂下眼,心如鹿撞。
他把宣傳單放回去,對身旁急躁的女孩說:“超過十五分鐘,值班經理還沒過來,可以向總部投訴他,以及這家酒店。”
正往這邊走的林婳,恰好也聽到了這句,只覺得牙癢癢。
哪來的一尊佛,把他們的接待标準拿捏的死死的。
林婳腳步不由得更快了,高跟鞋在地面上踩的蹬蹬響,就差小跑起來。
女孩聽了這話,看向前臺的眼神都帶着威脅。
前臺尴尬又不失禮貌的賠笑,內心也覺得這不是善茬,要不要再催催林經理。
女孩不再催前臺,轉身看向另一個一直在低頭刷手機的男生,發現他在跟人聊天,臉上還帶着笑,頓時火冒三丈,劈手奪過手機:“女朋友生死未蔔,你還有心情撩騷!”
“我都已經在這兒了,還能怎麽樣?現在是酒店不讓我們上去!”男生也火了,滿臉戾氣逼近女孩。
女孩把手機砸他身上,“如果棋棋有個三長兩短,你別想好過!”
“我再說一遍,我們已經分手了。要不是顧及情分,我他媽才懶得管這破事!”他滿是鄙夷眼神的看着女孩,冷嘲,“你們女人就是矯情,事逼!”
“啪!”女孩一巴掌甩了過去。
清脆的聲響,圍觀衆人都驚了下。
林婳聽見這聲耳光,迅速對跟着她的員工說:“阻止顧客沖突。”
員工離開的瞬間,她又補了句,“注意保護女孩。”
男員工穿着皮鞋,快步小跑。
“你他媽……”男人呆愣片刻,臉上現出暴怒,剛揚起手,雙肩被高個兒帥哥橫過來的胳膊箍住,他壓着他往後退,直直抵在前臺上。
“謝羲沅,你幹什麽!”他惱羞的對他叫道,“這事兒跟你沒關系!”
謝羲沅表情漫不經心道,“總不能打女人吧?”
“是她先動手!”他怒氣沖天的喊,“她打了老子一耳光!”
“男人嘛,大氣點。”謝羲沅看似客客氣氣的替他撣了撣肩上的灰塵,但抵在他脖子下的胳膊,将他壓的動彈不得。
站在謝羲沅身後的女孩,呼吸急促,掌心發麻,被刺激的大腦冷靜下來後,暗暗松了一口氣。
那一巴掌是一時沖動氣急甩出去的,幸好,有謝羲沅在。
前廳部員工跑過來時也松了一口氣,開口道:“抱歉,久等了,我們經理來了。”
上千平的酒店大堂,巨型水晶燈和一圈圈射燈悉數亮着,大理石地面照的光可鑒人。
林婳大步前行,深夜的吵鬧讓本就疲憊的大腦隐隐作痛,她盡量維持體面的姿态以最快速度抵達前臺。
“你們好,我是值班經理林婳。”林婳開口道,溫軟的聲音,分不清是職業使然還是天生的軟糯好聽,臉上帶着溫柔恬淡的微笑。
她的出現打破了剛才劍拔弩張的氛圍,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謝羲沅松開手,看向她胸前挂的銘牌,眼神若有所思。
女孩急忙拿起手機,就差怼到林婳臉上,連聲道:“這是我同學,她準備自殺!她就在你們酒店,不是鬧着玩的,再不救就來不及了!”她又将放在前臺上的兩個證件推到林婳跟前,“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學生證!”
林婳掃眼,女孩名叫秦可馨。
她接過手機,認真看了幾秒,這是直播視頻,畫面背景只有浴室,女孩躺在浴缸裏,手裏提着一瓶紅酒,長發淩亂的浸在水裏,眼眶和臉頰都是通紅,看起來脆弱又頹喪,還有幾分不清醒。她仰頭就着酒瓶往嘴裏灌酒。
一側臺面上擺放着紫色香薰蠟燭,和一把銀色折疊水果刀。從浴室的設施和浴室外的景觀,林婳已經能斷定這是酒店頂樓的總統套房。
林婳放下手機,問:“她叫什麽名字?”
“鄒琪。反耳旁的鄒,王字旁的琪。”
林婳側過身,吩咐前臺:“查房號。”
“可是……”
“出了問題我負責。”林婳果斷道。
女孩輕籲一口氣,再看林婳覺得順眼多了。
幾秒後,系統檢索出鄒棋今晚八點十分入住總統套房3888。
鄒棋的前男友周皓低聲譏諷:“自殺都不忘住總統套房,不知道是精致到死還是騙流量。”
秦可馨瞪向周皓,正要說什麽,林婳不動聲色的站到兩人中間,從前臺手裏接過房卡,道:“咱們就不耽誤時間了,上去吧。”
秦可馨不再理會周皓,随着林婳快步往電梯間走去。
周皓跟在她們身後,目光在林婳婀娜的身段上游移,最後落在那雙穿着裸色絲襪修長筆直的美腿上,帶了幾分垂涎。
肩膀被人按住,周皓被一股力道推到後方,只見謝羲沅雙手抄兜,懶洋洋的走在了他前面。他被他張狂的态度惹惱,但知道這時候讨不到便宜,只能忍住火氣,對着他的後腦勺狂翻白眼。
電梯裏,一直緊盯手機的秦可馨,突然尖叫出聲。
林婳表情鎮定,轉頭看去。
秦可馨手機上的畫面,女孩正拿小刀劃自己手腕,鋒利的刀刃在皮膚上拉過一條長長的口子。
林婳腦子裏繃成一根弦,拿起對講機快速道:“各部門值班人員注意,如果有人在頂樓,立馬去3888救人!安保和醫護,以最快速度趕去!前臺報警說明情況!後勤打醫院急救!”
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林婳邁出電梯,心急如焚的在走廊上跑起來。
當她在3888門外驟然停下,高跟鞋沒踩穩,腳踝崴了下。她忍着突然傳來的劇痛,拿出房卡,開門。
秦可馨第一個推開門沖進去,其他人魚貫而入。
林婳暗吸一口氣,正要穩住身形,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恰到好處給她借了力。
她擡眼,看到一張極為英俊的年輕臉龐,一瞬間的沖擊力讓她有點晃神。
“腳崴了?”他垂眼問道。
林婳迅速露出職業微笑,“沒有,我沒事。”
這要是在其他地方遇到,她可能就忍不住要聯系方式了。但眼下工作緊急,她不再耽擱,強迫自己站直,若無其事的快步走入房間。
安瀾酒店頂樓總統套房,270度弧形落地玻璃窗将城市中心的繁華和江景的開闊浪漫盡收眼底。室內纖塵不染,裝飾奢華考究,連牆角擺放的花瓶都是珍品,水晶燈散發出明亮又柔和的光。
半開放浴室內,白色浴缸安置在玻璃窗旁,供客人洗浴時觀景做SPA。
此時,女孩裹着一條白色浴巾,靠在浴缸裏,鮮血将水染紅。蠟燭送出幽幽清香,與血的腥味,酒精的氣息,交融在空氣中。浴缸一側的支架上是正在直播的手機,她看着手機屏幕,跟朋友聊天般,臉上是空洞的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了一了百了……”
林婳走過來時,秦可馨已奪過女孩手裏的小刀。
她觀察女孩沒有生命危險,輕籲一口氣,将正在直播的手機取下扣在臺面上。
周皓把人從水裏撈起來,呵斥道:“你鬧夠了沒有?要死死遠點!”
女孩呆呆的看着他,突然放聲大哭,胸膛劇烈起伏着,虛弱的手臂胡亂捶打他,邊哭邊罵:“是你想我死……我們在一起三年,你就這麽對我……我瞎了眼,才會喜歡你這種人……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去你媽的!”男人憋了一晚上的火徹底失控,猛然将她丢開。
林婳正要指揮趕來的醫護為她止血,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本能的撲上前。
女孩被摔到地上,發出沉重的鈍響,就像一條幹涸瀕死的魚。
林婳姿态狼狽的跪在地上,雖然沒能接住她,但在關鍵時刻護住了她的腦袋。浴室這一塊地面沒有鋪地毯,如果她的腦袋撞擊冷硬的大理石,後果難料。
其他人都呆住了。
就連原本斜斜倚在一旁的謝羲沅都站直了身。
林婳膝蓋痛的鑽心,額頭沁出一層薄汗,但她臉上若無其事,護住鄒琪的腦袋,并在她身上浴巾散開時,迅速為她裹好。她将她的頭墊在自己跪坐在地面的雙腿上,熟練的壓住她的傷口,聲音低柔,安撫道:“不要怕,你不會再受到傷害。”
謝羲沅雙臂抱胸,垂着眼看她們。
燈光順着林婳彎曲的脖頸鍍上一層暖色,她的身體纖細柔軟,但她散發出的氣場溫柔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