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月的天，十分燥熱。
窗外蟬鳴陣陣，廚房裏抽油煙機轟隆隆作響。
二者合在一起，形成一首熱鬧的夏日狂想曲。
燃氣竈前，沈婧語擦了把額頭的汗，另一手翻炒着鍋裏的青椒炒豬肝。
原本抱着玩偶坐在旁邊玩的三歲小女孩跑了過來。
“舅媽，吃，希希吃豬肝。”
“好，希希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沈婧語擡手關掉了火，轉頭看見小女孩期待的眼神，不由彎了彎嘴唇。
拿筷子從鍋裏挑了最鮮嫩的一塊，用手扇了扇熱氣，遞到她嘴邊。
“嗷……”
希希張嘴就是一口，滿足地眼睛都眯了起來。
沈婧語被她逗得莞爾，正想再喂，忽然聽見小姑宋雨婷的聲音。
“媽，媽，豆豆拉粑粑了。”
等了會兒不見回應，宋雨婷音量更大了些，“媽，媽……”
“哎……婧語，你先去幫寶寶換下尿布。”
聽見婆婆的聲音，沈婧語應了一聲，她拿小碗給小希希夾了幾塊豬肝，語氣溫柔，“希希你先在這兒吃，舅媽去幫你弟弟換下尿布。”
小女孩吃得嘴巴鼓鼓無暇回應，沈婧語笑了下，起身走出廚房。
客廳裏，連細妹和小姑婆婆吳良華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看見沈婧語出來，面朝這個方向的吳良華下意識停了嘴，然後便朝面前的連細妹使眼色。
連細妹仿佛沒看見，于是沈婧語穿過客廳時，那句“誰知道到底能不能生”便輕飄飄地落入耳裏。
客廳裏還開着電風扇，後面的話沈婧語也沒有聽清。
屋裏傳來小嬰孩的哭聲，一團淩亂的床上，宋雨婷半傾身安撫哭得十分用力的兒子。
看見她，宋雨婷皺了下眉，“怎麽才來啊，豆豆都哭半天了。”
沈婧語沒有應話，走到床邊小心地掀起嬰兒的抱毯……她拿起濕巾，動作輕柔地幫小寶寶清理幹淨，換掉弄髒的紙尿褲又拿了條新的幫他換上。
宋雨婷神色略緩，問：“嫂子，我婆婆呢？”
“在外面和媽說話。”
沈婧語給寶寶重新包上包被，小姑剛生完希希那會兒在娘家住了兩個月，那時她還在110指揮中心上班，輪夜班的時候白天就在家裏，漸漸……也就學會了怎麽照顧小寶寶。
剛出生幾天的嬰兒眼睛還不怎麽睜得開，小嘴卷得像個圓圈，沈婧語看着他，一時有些出神。
“去看了這麽久，還是沒用嗎？”
聽見宋雨婷的話，沈婧語一怔，垂眸借着給豆豆整理包被的動作掩去了眼中失落。
“唉，像我哥這個年紀，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吧。”宋雨婷嘆息。
沈婧語将包好的嬰兒抱到她身旁，到底沒接話。
“慢慢來吧。”宋雨婷低頭看懷裏的嬰兒，無奈地笑，“其實有孩子也挺累的，你看我現在有了這兩個，連睡都睡不好。”
沈婧語彎了彎唇，“兒女雙全，多少人羨慕不來。”
這話說到她心坎裏了，宋雨婷嘴角翹了翹，“也就他家重男輕女，生男生女不都是自己的孩子，有什麽好挑的。”
沈婧語默默收回視線。
是啊，不管男女，她只要有一個就好了。
可惜，和宋昊承結婚四年，她始終未能懷上。
思緒正有些恍惚，外面忽然傳來希希尖銳的哭聲，兩人同時擡頭，宋雨婷緊張地問，“希希怎麽了？”
“我去看看。”
說話間沈婧語已經走了出去。
廚房裏，吳良華抱着手上破了個口子的希希急得不行，“我的小祖宗呀，刀怎麽能玩呢，你真要吓死奶奶啊。”
希希只是抽抽搭搭地哭，“切，切豬肝。”
“哎喲，刀哪裏是用來切豬肝的？”
連細妹目光一頓，看向剛進來的兒媳婦，語氣不由帶了絲責備。
“這麽大塊豬肝你也不弄小塊點兒再給她吃，她小孩兒才長幾顆牙，還跑去拿刀切，真是吓死了個人了。”
沈婧語怔了一下，“……是我沒注意。”
看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外孫女，連細妹心疼的不行。
“可憐了我的小寶貝，流這麽多血，真是……沒生過孩子就是不會帶小孩，這麽點兒事都不知道……”
沈婧語咬了下下唇，臉上有些火辣。
“哎呀哎呀沒事啦，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吳良華出來打圓場，“婧語早上過來幫忙了大半天也累了，她又沒經驗，哪裏懂這些。”
說着朝沈婧語笑了下，“沒事沒事，下次注意點就是了，婧語你幫我去拿下碘伏和創口貼，就在電視櫃下面的藥箱裏。”
沈婧語看了眼婆婆，應了聲便出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吳良華拉了把連細妹的衣服。
“老姐姐，有些話咱們背後說說就算了，幹嘛當着孩子面說，回頭聽了心裏該不舒服了。”
連細妹抱着希希，聞言便冷哼了一聲。
“她不舒服，我還不舒服呢。同樣都是娶兒媳婦，你是三年抱倆，我呢……四年了，雞蛋都沒給我蹦個出來，你說我急不急？要我說長得漂亮有什麽用，還不如屁股大一點能生。”
吳良華嘆了口氣，“不是看了那麽多醫生，怎麽還是沒效果……”
“鬼知道啊，天天看醫生吃藥，還花了那麽多錢……”連細妹沒好氣地說。
吳良妹看着她猶豫了一下，遲疑道，“或許……你看……要不要也讓昊承去看看……他天天坐辦公室……”
“看什麽看，又不是他的問題。”
連細妹一臉愠色打斷了她的話，“自古不能生孩子都是女人的問題，哪裏關男人什麽事。我家昊承不抽煙也不喝酒平常又那麽潔身自好，怎麽可能會有問題……”
頓了一下，又撇嘴道，“再說醫生也都說了，她這個體質就是難懷，不明擺着就是她的問題嘛……唉，當時還花二十萬娶回來，有什麽用啊真是……”
吳良華只好笑笑，眼角餘光看見沈婧語進來的身影，連忙把話題拉回到希希的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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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姑家開車回來，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路上沈婧語接到宋昊承的電話，說是晚上加班又不回來吃飯了。
後座的連細妹聽到後心疼不已。
“唉，都說做軟件設計的工資高，這天天加班加點的身體哪裏受得住啊，每個月又那麽多房貸，家裏開銷光靠他一個人賺錢哪裏行呢……”
沈婧語對于這些話早已習以為常，指揮中心作息不規律，去年為了備孕她便聽宋昊承的話辭職回家。說是在家養身體，其實基本承包了家裏的家務，一日三餐，衛生打掃……
擡眸掃了眼車內鏡，她語氣淡然地解釋，“除了房貸，其餘的開銷倒也不全是他出的。”
并沒料到她會這麽說，連細妹噎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不是他難道是你，你都多久沒上班了，哪裏來的錢？”
沈婧語略微彎了下嘴角，并沒有回答她的話。
連細妹望着車內鏡那張明媚的臉，忽然間反應過來。
是啊，當初那二十萬彩禮錢沈家不僅一分沒收，還倒貼了十萬給沈婧語當私房錢。而且年初老頭在醫院做小手術的時候，她還掏了兩萬塊出來……
收回視線，連細妹有些讪讪的，想了下便換了個話題，“晚上記得給昊承煮點夜宵，看他最近氣色不是很好……”
說着清了清嗓子，“婧語啊……不是我說你，就算要備孕，也不能太急了，回頭掏空了身子……”
沈婧語聞言愣了一下，随即臉上燙了燙。
認真算起來，她和宋昊承好像已經有幾個月沒有過夫妻生活了。
年初那幾個月她剛看完醫生，遵照醫囑盡量等養好身體再備孕。這兩個月卻是宋昊承忙了起來，幾乎每晚都在公司加班，就算她想要孩子，可是每晚看到他回家是那副疲憊的樣子也沒了心思。
這段時間他好像确實很累，晚上幾乎沾床就睡……
握着方向盤，沈婧語想着回頭給他炖些養生湯補補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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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精心熬制了一個多小時的冬瓜老鴨湯沒有發揮它的作用。
守在客廳困得眼皮都掀不開的時候，沈婧語收到了宋昊承發來的消息。
【新開發的項目要趕工，晚上不回去了，你先睡吧。】
手指摩挲着微信上的那行字，沈婧語想了一下，給他發了個語音聊天。
再怎麽加班，也總要睡覺吧。
語音通訊提示音叮咚叮咚的響，沈婧語握着手機等了好一會兒，宋昊承也沒有接。
再次撥過去，直接被那邊按掉了。
【我在忙呢，你鬧什麽？？？】信息發了過來。
語氣似乎有些不耐煩。
沈婧語對着手機屏幕看了看，回了條【那你先忙吧。】
炖鍋裏的鴨湯還熱着，香濃的氣味飄散出來。
沈婧語蓋上鍋蓋，算了，她也沒有食欲，留着明早再吃吧。
就是不知道婆婆又要說什麽。
動了動有些酸疼的手臂，下午雨婷要睡的時候寶寶一直哭鬧，婆婆怕女兒睡不好便讓她幫忙把孩子抱到客廳裏哄。
後面連細妹帶着希希去睡了，吳良妹忙着洗衣服給雨婷做月子飯。炎熱而寂靜的午後，她一個人抱着小嬰兒坐在那兒，感覺自己好像也變成了屋裏的家具。
很晚了，沈婧語躺在床上，屋裏沒有開燈，昏暗的手機屏幕将她的臉照得有些蒼白。
臨睡前收到閨蜜楊媚兒發來的信息。
【我和你說的老中醫，你不要忘了，明天他在門診，記得早點去排隊。】
【好。】
發完信息，沈婧語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
27度的空調溫度似乎有些低。
關掉屏幕，将手機放到床頭櫃上，沈婧語輕輕環抱住自己的肩膀。
在這樣空寂的夜裏，她閉上眼睛，竟然莫名感到一絲蒼涼……
想起小姑的那兩個孩子，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笑意。
她這輩子，真的能有孩子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