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萋萋等了好一會兒,把一樓的書架幾乎要逛遍了,掌櫃才下樓來。

掌櫃笑眯眯地躬了躬身,笑容中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姐,您……您會寫簪花小楷吧?”雖然那位尊貴的客人點名要這位小姐寫簪花小楷,顯然這位小姐肯定是會寫的。但他還是得多嘴問一句,畢竟那位尊貴的客人躲着不見這位小姐,他也不能露出馬腳。

“嗯?”夏萋萋愣了一下,一般需要抄書的都是科舉的學子,所以她一直都用臺閣體,不過也有其他情況,比如抄錄佛經,就不一定要用臺閣體了。

也許這位客人是位女客,才喜歡簪花小楷?夏萋萋回道:“簪花小楷我會寫的,需要我回去寫一篇拿過來給掌櫃看嗎?”

“不不不不用,”掌櫃連連搖頭,“看小姐這臺閣體就知道,小姐的簪花小楷想必寫得很好,不用看了,我們的客人留了單子,小姐就照着這單子寫吧。”

掌櫃把剛剛寫好的單子遞了過去,夏萋萋接過來,秀氣的眉頭微微一蹙,這單子……上面的墨跡都沒有幹透。

掌櫃察覺到她神情不對,仔細一想,心頭頓時一涼。他需要把皇帝要求的詩詞記下來,又不敢讓這位被皇帝惦記的小姐等太久,寫完就匆匆忙忙拿下來了。

“那位客人留了書單在我們這裏,”掌櫃連忙找補:“書單就一份,以後還有用處,給小姐這份是我現抄的。”

“哦。”夏萋萋明白了,客人也許不僅僅需要一冊,每個抄書人都得拿着書單回去抄,但掌櫃沒來得及多抄錄幾份書單給抄書人,所以匆忙給她現寫了一份,怪不得掌櫃剛才上樓那麽長的時間。

“多謝掌櫃。”夏萋萋仔細看了一眼手中的書單,心中疑慮更甚,這書單上的詩詞竟然全都是情詩,還多是表達思念的。

也許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喜歡這些詩詞,但又不擅筆墨,這才讓人代筆?但那樣也不需要多份呀?

夏萋萋壓下心中的疑惑,向掌櫃道謝後,收好書單離開了文華書肆。

馬車走了不遠,還沒有離開西華街,就緩緩停了下來,吳叔在外面喚了一聲,“小姐,是莫大統領。”

夏萋萋揭開車簾,正對上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雙鳳眸,內勾外翹的眼形,眼尾薄薄一褶,分明該是多情的,此刻卻顯出幾分陰郁。

這眼睛離得太近了,近到夏萋萋幾乎能數清楚那一根一根又長又黑的鴉色眼睫。

Advertisement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後一縮,這才看清楚,原來他坐的也是馬車,兩輛馬車并行,車窗幾乎挨到了一起。

“陛——”想起他并不喜歡她稱呼“陛下”兩個字,夏萋萋把剛出口的話咽了下去,“你怎麽在這?”

蕭旸漫不經心地擡眸,好像是偶然遇到她一樣,眉頭詫異地一挑,“原來是你呀。好巧。去做什麽了?”

夏萋萋舉了舉手中的話本子,“去了文華書肆。”

蕭旸看她手中拿着的是幾本話本子,隔着車窗給接了過去,随手翻了翻,笑道:“小綠草現在也喜歡看這些了?”她以前分明并不喜歡看這些話本子的,夫人也不許她看這些情情愛愛的,上面總免不了有些過火的描寫,确實不适合閨閣小姐。

“不是我看的,給紅玉帶的。”夏萋萋解釋。

一聽是那個丫鬟的東西,蕭旸頓時沒了興致,把話本子抛了回去,“我去天香樓吃飯,你也一起去。”

夏萋萋搖頭,“不用了,我回家去吃。”

陰翳從黑眸一劃而過,蕭旸捏了捏手指,“怎麽,小綠草要跟我生疏了?以前咱們天天一起吃飯,吃了八年,小綠草養了我八年,來了京都卻連個讓我盡地主之誼的機會都不給嗎?”

夏萋萋:“……”

蕭旸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天香樓就在旁邊,去不去?”

夏萋萋:“……去。”

她并不想跟他生疏,就像他說的,他們相依為命八年之久,她怎麽可能跟他生疏呢。

天香樓真的不遠,跟文華書肆同在西華街上,馬車才剛剛駛動,就已經到了天香樓門外。

夏萋萋沒帶丫鬟,準備自己踩着車凳下馬車,可她剛剛探出頭就發現,車凳已經擺好了,一直手臂也已經擺好了姿勢,一看就是給她扶的。

手指修長,白皙如玉,很好看的一只手,沒有傷疤。

而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還裹着白色的布條,顯然受的傷尚未痊愈。

夏萋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白色的布條上停留一瞬,沒有滲血,應該快要好了吧?

她的指尖在他勁瘦修勁的手臂上輕輕搭了一下,蕭旸甚至都還沒有感覺到她落在手臂上的力道或者溫度,那白嫩的指尖已經離開了。

蕭旸手臂一僵。

小綠草還是跟他生疏了。

要是以前,她會在他手臂上借力,實打實地壓着他的手臂下車,淘氣的時候甚至還要抱着他的手臂打個秋千。

現在,她卻像避之唯恐不及。

蕭旸手指壓在額角,重重地揉了一下,黑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陰鸷。

再擡眸時,眼中已經是溫柔清朗。

“這就是天香樓,小綠草初到京都,還沒來過吧?”蕭旸黑眸含笑,“今日我做東,小綠草不要跟我客氣。”

兩人并肩進了天香樓。

天香樓的掌櫃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垂首,“客官,您來了。”

夏萋萋跟着蕭旸到了樓上雅間,好奇地問:“這裏的掌櫃認識你嗎?”看掌櫃的樣子,恭敬中夾雜着畏懼,似乎知道他的身份。

蕭旸搖頭,“我來過幾次,掌櫃應該猜到我是皇親,但具體不知道我是誰。”

說到這裏,夏萋萋就更好奇了。

她認識他的時候,他才九歲,是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誰能想到,十一年過去了,小乞丐竟然成了皇帝。

“你是怎麽——”夏萋萋欲言又止。

蕭旸猜到了她想問什麽,也猜到了她為什麽沒有問出口——功成名就登上高位的人都不願意別人提起曾經的落魄。

但他無所謂,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他所有的落魄和不堪,早就被那雙緊緊拉住自己的小手治愈了。

他本該躲在肮髒的小巷裏等死,但身體高熱讓他感覺無比寒冷,臨死前的那一刻,他是那麽渴望溫暖的陽光。

所以,他慢慢走出來小巷,來到巷口,扶着牆站在大街邊,滿街食物的香氣,還有幹淨整潔的街道,都跟他格格不入。

然後,他看到了她。

小姑娘那時才六歲,梳着兩個丫髻,纏繞着金色的小鈴铛,白淨的小臉,眉心一枚嫣紅小痣,漂亮得像是觀音座前的小小玉女。

她坐在舒适的馬車裏,震驚地望着他。

她從車窗探出身,向他伸出手,将手裏用荷葉包着的香酥雞遞給了他。

那是他聞到過最美味的香氣。

只是那香氣在他手中不過停留了短暫的瞬間,就被人搶走了,可能是嫉妒他為什麽會得到小姑娘的憐愛,無數的拳腳落在他的身上。

他本來就病得快要死了,躺在地上,沉默地咬着牙,眼前似乎閃過金光。

他聽到了清脆悅耳的鈴铛聲。

以及稚嫩憤怒的喊聲:“住手!放開他!”

那是天籁之音。

後來他才知道,小姑娘把香酥雞給了他之後馬車就離開了,身邊的丫鬟說那香酥雞他是吃不到的,小姑娘很是震驚,讓馬車掉頭回去找他。

更後來,他還知道,小姑娘要把他留在府裏,夫人本來是無所謂的,可看到他洗幹淨後露出來的臉,夫人又反悔了,說不行,等他養好病就得離開。

小姑娘也沒鬧,只是默默地抹眼淚,足足抹了兩天的淚,一雙眼睛都腫成桃子了,夫人再度改口,把他留下了。

不僅留下,夫人還請了西席教他讀書寫字,請了武師教他練劍習武,但夫人不讓他走科舉之路,杜絕他有進官場的可能。

那時他并不明白為什麽夫人的态度那麽奇怪,直到他回到京都,見到了那位平民百姓永遠都不可能見到的人——皇帝。

那人跟他生着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

他想起來生母,那個美麗得讓人驚豔的女人,臨死前總是喃喃念叨着,說他是龍子龍孫,那時他以為她在做夢。

可結果,皇帝成了他的生父。

皇帝說:當年——那時皇帝還是皇子——生母是別人送到他身邊的瘦馬,他很喜歡,不想讓她受後院妻妾的委屈,就養在外面了。皇子可以有嫡子,可以有庶子,但不能有外室子,但瘦馬不規矩,妄想懷上龍子龍孫,就偷偷把避子湯給倒掉了。

後來,瘦馬有了身孕,皇子大怒,讓她打掉。

再後來,瘦馬卷了府裏的錢財、帶着珠寶首飾跑了。

十七年後,當年的皇子早已成了皇帝,當年的被帶跑的腹中子已經長大,又回到了京都。

他的臉皇帝一模一樣,身上帶着跟生母一模一樣的胎記,他能畫出生母的樣貌,跟皇帝印象中的瘦馬也是一模一樣。

“就這樣,我成了皇子。”蕭旸聲音冰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