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夏萋萋抄完一本書,問紅玉:“咱們的小馬車還回來了嗎?”

紅玉幫着收拾了筆墨紙硯,“還回來了,是那天的侍衛親自還回來的,他說他叫莫涯,是皇帝的私衛統領。”她其實不太明白,那莫涯既然跟在皇帝身邊,還是私衛統領,那肯定是大官,為什麽還馬車這種小事還要親自跑一趟,而且她們的小馬車還特意被保養了一番,連輪子都擦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有了馬車,夏萋萋打算出門一趟,她帶着自己剛剛抄好的一本策論,去了西華街的文華書肆。

夏萋萋剛進門,掌櫃就笑眯眯地迎了上來,問:“客官需要什麽?”

夏萋萋腳步一頓,稍微打量了一眼。

文華不愧是京都最大的書肆,足足占了三四間鋪面,布置得雅致清幽,書冊也是分門別類,排放得很是整齊。

這麽大的書肆,客人自然也不少,但都是店裏的小夥計在招呼,畢竟如果每個客人進來掌櫃都要親自招呼,那掌櫃恐怕忙得沒時間結賬了。

雖然有些奇怪,但看掌櫃的神色也沒有惡意,甚至那笑容裏還帶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夏萋萋把手裏的策論遞了過去,“這裏需要有人抄書嗎?這是我抄的,掌櫃看看是否能過得去?”

掌櫃雙手托着書接了過去,翻開看了兩眼,眸中閃過贊嘆之色,“小姐的字寫得真好,比很多秀才舉人寫得還要雅正。抄書的話,我們這裏是需要的,上次有客人送了想要的書單,小姐稍等,我上去找找看。”

眼看着掌櫃上樓去了,夏萋萋在書架間轉了轉,挑了兩本話本子,準備帶回家給紅玉。這次出門是吳叔駕車過來,紅玉留在家裏收拾東西,她們從邊城千裏迢迢來到京都,雖然行李不多,但零零碎碎需要整理的也不少。

文華書肆一樓都是些常見的書冊,二樓則是貴重典籍,一些罕見的孤本都被妥帖地收在匣子裏。掌櫃捧着夏萋萋抄的策論,上樓進了為貴客設置的雅間。

一進門,掌櫃就跪下來,雙手托着夏萋萋抄的策論捧過頭頂,“皇——”

剛吐出一個字,他猛地咬住了舌尖。常年在京都開鋪子的人自然是有眼力見的,眼前這位尊貴的客人并沒有表明身份,但身邊的侍衛手按長劍,臉上一道駭人的刀疤從額頭直到眼角,再加上身上的特有的飛魚服,一看就知道這是傳聞中的龍翊衛統領。

衆所周知,龍翊衛是皇帝的私衛,只負責一件事——護衛皇帝。

龍翊衛統領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那這位坐着的客人,身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但客人并沒有表露身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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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腦門上一滴冷汗緩緩流下,他不敢擡手去擦,努力維持着聲音不要顫抖,“大、大人,這是那位小姐抄的書。”

蕭旸把策論拿走,翻開看了看。

這就是他送萋萋回家那天,在她的書桌上看到的那本策論。

即便這策論的內容他做為一個皇帝早就熟悉,蕭旸還是一頁一頁看了過去,他看得很慢,修長的手指撚着書頁,目光卻有些漫不經心。

掌櫃低着頭,不敢開口打擾他。

良久,蕭旸問:“她說要多少銀子?”

掌櫃盯着眼前的繡着金線雲紋的黑靴,恭謹道:“小姐沒開口,不過小姐的字很好,這樣圓融雅正的字跡,要、要多少銀子都可以。”眼前這位的身份擺着,不管那位小姐開口是多少,給就是了。

蕭旸嗤笑一聲,“這字……她并不喜歡。”

掌櫃沒弄清他的意思,不敢貿然接話。不過心裏暗暗嘀咕了一句:皇帝這什麽意思?皇帝那可是坐擁天下的,想要做什麽直接召那位小姐入宮不就行了,怎麽跑到他這小小書肆來?

蕭旸把策論捏在手中,“讓她抄書,用簪花小楷,至于銀子,比別人多一倍即可。”太多了,小綠草肯定會起疑。

“是。”掌櫃恭恭敬敬地答應了,遲疑了一下,又問:“簪花小楷抄……還是抄這本策論嗎?”

蕭旸:“不,讓她抄……”

他突然想起,他那個時候剛剛學了詩經,跑去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蒹葭萋萋,她好像很不高興。

“讓她抄詩經蒹葭那一篇。”

掌櫃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一句,不确定地問道:“只抄這一篇嗎?”這一篇字數并不多,抄起來不過一頁紙。

只這麽一打岔,蕭旸的念頭就變了。

他是很生氣。

生氣她三年前就跟永安侯定了親事。

他甚至懷疑,她當初那麽果決地抛棄他,到底是因為他傷重不治即将不久于人世,還是因為她已經跟永安侯暗通款曲,甚至兩家都商量好了要定親,這才着急把他這個礙眼的給打發了,甚至都等不及他咽氣。

他很想懲罰她。

可即便是讓她抄寫她不喜歡的詩句,這樣都算不上折磨的小小懲罰,一想到她蹙着秀氣的眉頭,握筆的手指稍稍用力的樣子,他的心尖就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算了,”蕭旸白皙的指尖按在額角,輕輕揉了揉,任何懲罰落在她身上,最後折磨的都是他自己,“別讓她抄蒹葭那篇,讓她抄——”

蕭旸頓了頓,突然有了主意,“讓她抄《鳳求凰》。”

多好,小綠草用簪花小楷寫“思之如狂”,就好像是她在想念他,在給他偷偷寫情詩一樣。

蕭旸眼睛一亮,緩緩開口,聲音中透着莫名的愉悅。

“讓她抄《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再抄《蔔算子》——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再抄《關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一連報了一長串的詩詞,越說越快,黑眸明亮得吓人。

掌櫃拼命将每句話都記在心裏,記着記着,稍稍有些走神——皇帝要求那位小姐抄的,怎麽都是酸溜溜的情詩呢?

“去吧。”蕭旸終于結束,擺擺手,身子放松地往後一靠,歪歪斜斜的樣子,不像是端方持重的一國之君,倒像是哪家的纨绔玉郎。

掌櫃已經下樓,蕭旸黑眸慢慢眯了起來,“她為什麽不喜歡‘蒹葭萋萋’那句呢?”

《蒹葭》三段式,每段開頭分別是蒹葭蒼蒼、蒹葭萋萋、蒹葭采采,都是說蒹葭青青蒼蒼,繁盛茂密。

蒹葭萋萋。

他還記得自己剛學到這句,那種心頭一動的感覺,可是等他興沖沖地跑去問她,她卻很不高興,板着瓷白的小臉,眼睛烏黑,圓溜溜地瞪着他:“才不是蒹葭萋萋!”

蕭旸眯着黑眸,修長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着。

蒹葭萋萋。

蒹葭……采采?

蕭旸指尖一頓,聲音冰冷:“去查,查萋萋和關橫海有沒有關系,查萋萋和關采采有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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