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但氣歸氣,不能真讓人把照片爆出來,因為不知道對方手裏究竟有多少,就算最後能按下,可掀起這場人設崩塌的風波,已經足夠楊倫元氣大傷。
他忍了又忍,好話說盡,對方才勉為其難給了點提示:放尊重點。
放尊重點?
楊倫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自己不尊重誰了,直到他在片場看見戚緣,腦子裏靈光一閃,對戚緣愈發不敢小觑,這人的作品還沒正式播出,營銷號都養了起來,華瑞看樣子是真心要捧,自己還是收斂點好。
自此,戚緣在他心裏被打上了“心機深沉”四個大字,楊倫還專門讓助理排了快十個小時的隊,買了一家很有名的現做茶點回來,搭配親手煮的咖啡送給戚緣示好賠罪,希望她能高擡貴手,他們之間沒有利益沖突,拍戲上的事稍微妥協下就成,沒必要鬧得那麽難看。
戚緣收了東西轉頭問薩莉:“他幹嘛對我獻殷勤?”
薩莉也不懂:“我什麽也沒做呀。”
她把咖啡遞給薩莉:“我不愛喝這個。”
現在她就只剩下最後一場自盡的戲了,拍完就能結束,接下來會放幾天的假,然後再找新本子。趁着放假時間,戚緣準備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然後挂靠在華瑞名下,這裏面的手續走得差不多了,媽媽當初給她留下了不少錢,她名下光是房産就有十幾處,洛城這些年發展也還可以,雖然是十八線,但市區房價噌噌往上漲。
不過到了最後這場戲,出了點意外,原本飾演期太後貼身宮女的女演員在來的路上出了車禍,腿骨折了,估計得住半個月的院,這下不換人都不成,一時半會上哪找人?
見李仁旭眉頭緊蹙,戚緣說:“我有個認識的人,李導你要不試試?”
“行。”李仁旭也很給她面子,“你把人叫來我看看,要是行就定她了。”
就是個沒什麽戲份的小角色,但跟在期太後身邊露臉的機會多,總比跑龍套強,戚緣之前當群演加了不少群,裏頭還有群頭,有戲了會叫一聲,看劇組待遇,這有錢的劇組連盒飯檔次都不一樣。
像是曹聖傑那劇組,中午盒飯三個菜連個肉沫都瞧不着,而《辰元舊事》給群演的盒飯是四菜一湯兩個大肉。
她在群裏找到當初那個提醒她別被曹聖傑騙的女孩的微信,加了對方,通過後直接問:我這裏有個宮女的角色缺人,戲份不多但能露臉,你來嗎?
對方激動:來來來!
戚緣給了地址,女孩估計是直接打車來的,原本春柏說出去接她,戚緣卻自己去,“現在又沒人認識我,放心。”
女孩背着雙肩包到了地方,隔得老遠就看見戚緣,她高興地沖過來:“戚緣!謝謝你!”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當初就是順口提醒她一句,對方會這麽記得她。
戚緣倚在牆上,單手插兜,“我可不保證這角色就是你的,導演還得看看你。”
女孩用力點頭:“嗯嗯!”
她還不知道戚緣是女一,《辰元舊事》這部電影還沒拍就挺受期待的,從導演到演員再到服化道都非常靠譜,服裝造型更是請了知名的齊史研究教授來做顧問,一看就是歷史大片。
等李仁旭見過名叫黃果的女孩,又問了幾句,對她的外形基本是滿意的,跟之前出車禍的女演員都屬于清秀可人的長相,演技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有戚緣帶問題不大,再加上也是想給戚緣面子,當時便拍板定案,把這個角色給了黃果。
随後黃果得到了太後團隊的熱烈歡迎,她第一次感受到非群演化妝師的神奇之處,momo有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手,而且她為人很溫柔,會問黃果有沒有哪裏需要改進,會根據她的反饋在原本形象角色所要求的妝容上給予最大限度的改善。
“所以你真的是豪門千金出來體驗生活的吧?”黃果悄悄聲問戚緣,“我就知道!”
戚緣笑眯眯地看着她,擡手搭在她肩膀上,“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那當然,我的眼光還是很準的。”
所以當她得知《辰元舊事》的女一是戚緣時,半點不意外。
早在一起當群演第一眼看見戚緣的時候,黃果就覺得她肯定能紅,長成這樣不紅根本說不過去啊!
直到她跟戚緣對戲,自己演技上的青澀稚嫩,還有面對打光板攝像機找不準站位、好不容易站好位卻又因為那麽多工作人員圍着感到緊張忘詞等等缺點都凸顯出來後,黃果就更堅信戚緣能紅了!
她所飾演的宮女全片鏡頭基本就是只要有期太後就有她,雖然臺詞很少,可比起以往一閃而過的人群鏡頭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且這個人設忠誠而沉默,在期太後死後,她為她守墓直至身死,終身未嫁,顯得格外動人而悲情。
黃果第一次正兒八經演一個角色,這跟當群演不一樣,她緊張地要命,又逼着自己必須好好表現,不然被人家認為戚緣推薦錯人就不好了。
在這種高壓之下,只有戚緣笑着說:“沒關系,拍不好就重拍,放寬心,別太在意。”
期太後是自盡而死,她不是計輸一籌,而是遭遇了背叛,她的人生裏全心全意效忠于她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男人們想鏟除她,而一些女人,也想要拿她的命去換取男權社會的認可,只有她的貼身宮女紅姑将她視為唯一的主,這個總是默默站在期太後身後,聽從她一切命令的宮女,固執地守着她已經死去的主人,直到自己生命終結。
諸王與重臣們闖入內殿要期太後認罪,可她不覺得自己有罪,改朝換代自古有之,難道只因為她是女人便大逆不道?她只是冷笑着對紅姑說:“我死了,在這之後的女人們,将要連門都不能出了,她們眨快了眼睛,都要算是紅杏出牆。什麽是正統?她們維護的不是正統,是男人!”
這大概是她恣意狂妄的人生裏,最令她感到痛苦的事情,那就是沒有能夠理解她的同性,連她悉心栽培的女官,都要指責她以女子身竊國亂綱常,可三綱五常又是誰定的?
期太後是個異類,也許還有許多的女子未來也會成長為這樣的異類,那麽為了防止像她這樣的女人越來越多,男人們會不讓女人出門,會禁止她們讀書,會把她們的腳裹起來,然後歌頌、贊美三寸金蓮的美麗。
就像是把狼馴化成狗,還要感動狗的忠誠。
女人是不可以有野性的,有了野性就會想要反抗,而這恰恰是男人們最不願意見到的,直到千百年後,被裹住的小腳松開,被套上的枷鎖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名為“愛情”的精神鎖鏈。
紅姑不能夠理解主人的痛苦,她只知道她失去她,自己活着也沒了意義。
所以期太後信任紅姑,卻又無法與紅姑交心,她的所思所想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的同性,以至于到了最後連她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異類。
她的所作所為,有哪一樣比昭宗荒唐嗎?憑什麽對着她便喊打喊殺,卻對昭宗的昏庸行徑視而不見?
可惜的是期太後再也無法得到答案,她終究是失敗了,而她臨死之前的話也成為了事實,登基為帝的晉王應該怕極了她,因此掌權後對女性看管愈發嚴謹。
上行下效,民間自然也是如此,更是有個五歲女孩,因下馬車時人小腿短讓馬夫扶下,便被父親活活餓死。父親們、丈夫們、男人們,這樣告誡他們的女兒、妻子、女人——正因有期太後這般不守婦道意圖逆反陰陽的女子,才使得你們要被關在家中,若是不想落得期太後的下場,便要謹言慎行、恪守禮教。
男人們用各種詩詞歌賦來羞辱期太後,而女人們也要唾棄期太後,以此來證明自己與她不同,從始至終她們都沒有弄明白,把門上了鎖的,到底是期太後,還是別的誰?
齊王朝兩百年而亡,後世不少詩人才子都将“辰元之變”列為齊王朝元氣大傷的起點,将期太後描述為禍水紅顏,将齊王朝最終的滅亡歸咎于她,認為若非她逆轉陰陽牝雞司晨,齊王朝壽數未必會盡。
從古至今,男人們都沒有變過,他們就是如此擅長将過錯推到女人身上,假使自己管不住下面二兩肉,那必然是被女人所引誘,若非她穿得少,若非她露得多,若非她是個女人,而我恰巧又想女人,怎會犯罪?
期太後在歷史上被污名化嚴重,一些大齊背景的影視劇,也大多将她塑造成了妲己妺喜褒姒骊姬之類的狐貍精,是個極為常見的臉譜化惡毒女人,《辰元舊事》卻因為執趣÷閣的是農菱,在翻閱了無數史料并請教了幾位齊史專家後,農菱将她塑造成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她之所以有這般污名,僅僅是因為她輸了。
晉王是有多麽害怕她,才會在登基後毀了辰元十年間有關期太後的一切記載,造就了後世對“辰元之變這十年歷史的空白?他對她口誅趣÷閣伐,恨不得讓她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不過是見識到了女人的強大,于是要拼命打壓,齊王朝會衰敗,也正是由于自晉王後極度男尊女卑的畸形社會所帶來的惡劣影響。
死了一個期太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成為“期太後”。
如果《辰元舊事》能夠得到一個很好的票房,那麽也能扭轉期太後這個歷史人物在大衆心目中的形象,她不是單一的、片面的,她也有血有肉,有野心有抱負,她值得被所有人銘記。
而楊倫在晉王這個角色上略顯弱勢與心虛的掩飾,反倒更加恰到好處地烘托了戚緣所飾演的期太後,算是個意外之喜,當天的成片李仁旭看了,發現跟劇本裏那個有勇有謀撥亂反正的晉王雖說有點差距,但卻很巧妙将期太後的人設又拔高了一截。
從某種角度來講,楊倫演得可以說是出乎意料的好,比他之前的角色更加出神,尤其是跟戚緣的對手戲,他也獲得了極大的角色加成。
像是利水跟黃果,他們跟戚緣搭戲,是靠着戚緣把他們的角色拉高一個層次,使得他們的表演更加貼近人設并且真實,讓人覺得他們的演技傳神且貼切。而楊倫則是個反面例子,因為戚緣表現極佳,他心裏又藏了事,于是晉王面對期太後的懦弱、畏懼,鏡頭輕易就能捕捉。
原本兩人沒有對錯正反之分,無非是立場不同,但這麽一拍嘛,就削弱了晉王的氣勢,讓人更加為期太後的失敗唏噓。
她孤軍奮戰,才以自盡結束,并非是她弱,只是因為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人人都要維護正統,她理所當然便成了犧牲品。
硬要挑毛病的話,大概就是這麽強的期太後,總感覺她臨死前拔劍帶走幾個才合理,這樣安安靜靜自盡,似乎有點太委屈。
直到拍完了,黃果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戚緣帶入戲的,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還沒能從最後的情緒中走出來,小梅喊她去吃夜宵,戚緣拆了假發,還沒卸妝,身上仍然穿着戲服,手裏捧着一份荞麥面,黃果一看到她,哇的一聲就哭了。
戚緣:“這面夠味,別再加鹽了。”
黃果愈發悲從中來,薩莉說:“可憐見的,這是還沒出戲呢。”
戚緣見她像只小狗兒般可憐巴巴眼神濕漉漉,擡手拍拍黃果的肩膀:“吃飯。”
黃果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春柏遞給她一份面,她一口一口往嘴裏塞,時不時要看戚緣一眼,見她好好的才有心思繼續吃。
戚緣的戲份已經全部結束,李仁旭過來給她送了束花,還抱了她一下,又問她能不能把殺青照發微博。
之前《不存在的犯人》殺青後劇組發照片就沒發戚緣的,《青麓》則是剛剛重拍結束正在制作中,戚緣不懂他們幹嘛這麽小心翼翼,“發呗。”
于是李仁旭發了跟戚緣的合照,造型要保密,所以戚緣穿得常服,照片上她笑靥如花,脂粉未施仍舊豔光四射,關注了李仁旭的粉絲們紛紛被煞到,《不存在的犯人》導演邊城跟李仁旭是互關,見李仁旭發了合照,立馬微信敲戚緣:為什麽他能發我不能發?
戚緣回:誰不讓你發了?
邊城這個人啊,就是太圓滑,想太多,生怕得罪人,所以戚緣不說,他就不大敢發她照片。
邊城:我那不是為你考慮嗎?別人罵你怎麽辦?
戚緣呵呵。
說什麽為她考慮,還不是因為她現在名聲不太好,再加上胡修為也不是能扛票房的大牌,怕電影受影響?信不信她就是說能發,邊城也不會發?
李仁旭就不怕了,他的電影受衆又不是粉絲,而且他毫不掩飾對戚緣的贊賞,同一張照片裏,李仁旭方臉濃眉,戚緣眉目如畫,堪稱野獸與美女。
畢竟“太後”這诨號知道的不多,帶資進組的多了去了,戚緣算哪根蔥,頂多就是危永春的粉絲罵她兩句,人家周平露跟申橋作為男女主,都從中獲利,誰會跟她對着幹?
所以叫美女姐姐的可比喊太後的多得多。
得知《辰元舊事》一直捂着沒官宣的女一由這位姐姐來演後,許多人都感到高興,營銷號也紛紛轉載李仁旭跟戚緣的合照,問大家是否滿意李仁旭的選角,基本上好評如潮。
出乎意料的沒多少人唱反調,有幾個陰陽怪氣喊太後的也被正義路人怼了回去。
與其看你們家帶資進組還沒演技長得醜的哥哥,我們寧願看漂亮姐姐!這種美貌願意下凡拍戲難道不是對凡人的恩賜嗎?李仁旭都誇了,危永春的粉絲還廢什麽話?
不會吧不會吧,危永春不會也有粉絲吧?
這種毫無才華只會複制粘貼每一部作品都大同小異的導演,無非就是有錢砸特效請演員割粉絲韭菜,居然真的有人看得上?
拿危永春來類比李仁旭,屬實是辱李仁旭了。
李仁旭近些年來雖然沒拍出什麽好作品,但人家好歹也是拿過三金滿貫的最佳導演,還有幾部拿了大獎的代表作,這幾年拍的電影也明顯看得出誠意跟态度,是在認真做電影的人,危永春配跟他比嗎?
危永春萬萬沒想到,自己都打算息事寧人了,結果李仁旭發個跟戚緣的合照,又把他推上風口浪尖,營銷號跟約好了似的發微博,都在問:危導痛斥的關系戶和李導力挺的實力派,你們覺得誰可信?
投票結果是李仁旭以壓倒性獲得勝利,很多路人直接了當表明:看到姐姐的臉,我就知道危永春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氣得危永春在家裏摔了好幾個杯子:一群只會以貌取人的膚淺貨色!
他倒是要看看,張麗文能拍出什麽,李仁旭又能拍出什麽!這種靠着臉就想當演員的貨色,他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