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穆影月必然是不會回應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不管別人說什麽,但當這些人一邊說一邊向他靠近,這令他感覺非常焦躁,低着頭便要繞開。

為首的男人就伸手攔他:“別走呀,聊聊啊!”

他的容貌偏秀氣,哪怕只露出了半張臉,也只會叫人心癢難耐,想看他究竟長什麽樣子。

“都是男人,你怕什麽?”

另一個直接想拽掉穆影月的口罩,幾個人幾乎将他圍成一圈,逼的穆影月倉皇後退,他一聲不吭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像是學校裏那些輕聲細語不說髒話很愛幹淨“像女孩”的男生,自诩陽剛十足的男人們最喜歡欺負他們,明面上說是看不慣“娘炮”,實際上不過是從“像女孩”的男生身上尋找踐踏女人的快|感。

穆影月抖得越來越厲害,他有點恍惚,仿佛噩夢再臨,又回到十多年前自己被綁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手,他的呼吸逐漸急促,卻咬死一言不發,綁架犯很讨厭他哭,會用煙頭燙他,用刀子割破他的舌頭跟嘴唇。

“把手拿開。”

穆影月猛地擡起頭,透過這幾個男人看見了戚緣。

她穿着針織毛衣黑色長褲,搭配短靴展現出她修長有力的雙腿,一頭長發順滑地披散在身後,伴随着這句話,她撸掉手腕上的發圈,随意把長發綁了起來,跺了跺右腳,“聽不懂人話嗎?”

比起漂亮男人,他們當然更喜歡真正的女人,尤其是戚緣這樣狂,為首的男人跟弟兄幾個互看一眼,哈哈樂起來:“行啊,你把你口罩摘了,讓我們看看是不是美女,是美女的話就再陪哥幾個喝一杯,不是的話那就別怪哥幾個不客氣了。”

戚緣歪了歪頭,“哦?”

她嘲諷地看着這幾個還沒有她高的男人,她的靴子也就三厘米低跟,真不知道這種劣質基因存在的意義是什麽。“金針菇什麽時候成精會說話了?”

男人一聽這個詞就跳腳,穆影月緊張地看着戚緣,對她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別管,趕緊走。

哪怕離開後馬上報警也行。

其實周圍人還是挺多的,戚緣喊一聲就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可她沒喊,畢竟她現在也是上過熱搜的人了,被人發現自己聚衆鬥毆多不好。

戚緣起小練散打,直到現在也還維持着很大的運動量,這幾個二十來歲渾身肉卻松垮不已的矮個男人加起來都不夠她打的,而且她直接針對下面那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二兩的肉,基本是一腳一個,宛如天神下凡,在穆影月眼中像是惡魔一般的人,在她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她擡腳朝穆影月走去,“一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個男人的手,很敷衍地道歉:“不好意思,沒看見。”

說完直接踩着對方的手走過去,把穆影月從牆角拉了起來,“有什麽好怕的?你越怕,他們越是欺負你。”

柔弱跟膽小沒有錯,欺淩柔弱與膽小的人才有錯,可一味的柔弱膽小下去,壞人不會因為你不反抗就放過你,他們只會變本加厲。

穆影月呆呆地看着她,所在的這個角落燈光很暗,他突然就忘記了自己來見她是為了什麽,只知道眼神無法從她臉上挪開——好像她救下的不止是他,還有那個充滿恐懼遍體鱗傷蜷縮在牆角的五歲小孩。

他曾經無數次渴望能有人推開那扇門來救他,但從來沒有,因為被綁架産生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導致他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連爸爸都放棄了他,他像個怪物,每日游蕩在大房子裏,腐朽地等待着死亡。

她的手很溫暖,掌心有一些薄薄的繭子,不是那樣細嫩,可穆影月卻不由自主地用力反握,戚緣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飛起一腳把踉跄爬起來想跑的一個男人踹倒,又問為首那個男人:“走啊,陪我喝一杯?”

沒等男人回答,她眨了眨眼睛:“哦,不好意思,你不是帥哥,恐怕沒資格喝我的酒。”

說完,她對穆影月道:“去。”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顯得格外幹淨又天真,不懂她是什麽意思。

“去打他們。”

穆影月呼吸頓時漏了一拍,他下意識往地上那幾個人看,不知道她力氣到底多大,這幾個人倒在地上捂着裆連哼唧聲都幾不可聞,但是……讓他去打他們?

戚緣左右看看,發現不遠處的垃圾桶裏豎着一根廢棄拖把,她牽着穆影月走過去,抽出拖把交給他:“別跟我說你不敢,那我可要揍你了。”

穆影月緊緊抓着拖把,這拖把卻又破又髒,但很愛幹淨的穆影月卻沒有丢開,戚緣松開了手,朝他昂頭示意:“去。”

青年緊張地呼吸都不穩當,他每往前走一步就回頭看戚緣一眼,她站在原地單手插兜,鳳眼威嚴,給穆影月一種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她會轉頭就走的感覺。

他不想讓她走。

所以他拿着拖把,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戚緣:……

她也不為難穆影月:“行了,走吧。”

穆影月立刻丢掉拖把快步走到她身邊,非常聽話,戚緣感覺他好像突然變成一只小雛鳥,把第一眼看見的人當作救世主。

她拿出手機,順便告訴他:“要回消息知道嗎?就算不回消息,等人的時候你也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

他的腿好像都在打顫,戚緣把他帶到人比較少的廣場邊緣,找了張沒人的長椅,自己先坐下,再拍拍身邊的位置:“坐。”

穆影月乖乖坐到她身邊,戚緣問他:“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好一會,他才嗯了一聲,仍然低着頭,不知道是不敢看她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然後戚緣就不說話了,穆影月還在等她開口,結果左等右等等不來,他漸漸開始焦急,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得抓緊了褲子,過了幾秒鐘松開,然後再抓住、再松開……從他的肢體動作可以看出來,他真的很不安。

但跟陌生人相處時不一樣,這份不安來自于戚緣不搭理他所感到的惶恐,在他最害怕的時候她出現了,恍惚中令穆影月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求生本能會讓他下意識去依賴她,而在他的成長生涯中,父親向來是缺席的。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敢悄悄去看戚緣,發現她正看着他,白淨的臉頓時漲紅,好在還有口罩做遮擋,只是眨動變快的眼睛還訴說着他的惶惶。

“你說你好像見過我,是在哪裏呀?”

戚緣陡然靠近他,令穆影月吓了一跳,身體僵硬的同時,他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躲開,而是呆呆地看着戚緣,“想……不起來。”

“該不會是在夢裏吧?因為曾經見過我一次,所以念念不忘,加深了印象?”

她靠得太近了,這使得穆影月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大腦滿是漿糊無法思考,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戚緣被他逗樂了:“你這是在幹什麽,這麽怕我?我會吃人不成?”

穆影月試探着伸出手,抓住了戚緣的袖口,卻不敢看她,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腦子裏只有她救他的那一幕。

曾經被他渴望的人是父親,但對方顯然沒能回應他的期待,這也讓他越來越害怕陌生人,越來越不喜歡跟人說話,可這并不代表他真的讨厭有人接近自己,他太孤獨了。

“你餓不餓?去吃飯嗎?”

穆影月這才慢吞吞看向她,又慢吞吞點了下頭,不說話。

戚緣已經習慣他這樣了,她掏出手機搜了下周圍的飯店,預約了一家有包間的私房菜館,這才從長椅上起身:“走吧?”

這種平時根本沒有運動量的人,站了十個小時滴水未進,真不知該說他堅強還是傻。

穆影月已經十多年沒有在外面吃飯了,他不信任除了戚緣以外的任何人,态度比起上次商老先生壽宴發生了巨大轉變,戚緣沒想到這麽一件小事就能讓穆影月變得這麽聽話。

“你出來的事情,家裏人知道嗎?”

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穆影月的坐姿便是端正而優雅的,看得出穆家對他的教育并不曾缺失,然而一旦有人進來,哪怕只是短暫的上菜,他都會立刻習慣性低頭、駝背、縮胸,整個人顯得分外緊繃。

對戚緣的問題,他興許不會開口回答,但一定會點頭或是搖頭,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上回戚緣戳他那麽多下他都沒反應的。

“知道還讓你單獨出來?”

戚緣感覺很不可思議,放他這種社恐嚴重到幾乎成病的人出門,真不怕他出事?

穆影月仍舊低頭,戚緣發現他吃飯只吃自己面前的,如果她給他夾菜,那麽無論夾了什麽菜他都會吃。

有一道辣子雞,他吃了一口就開始猛咳,臉咳得通紅,愈發顯得惹人憐愛,戚緣忍不住笑起來:“自己能不能吃辣都不知道?”

穆影月伸手拿起水杯,他的手指又細又長,手背上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青筋血管清晰可見,很是好看。

戚緣晚飯只吃八分飽,她發覺穆影月可能是有點強迫症,感覺他早該吃好了,但卻一直沒停下筷子,像是要把全部菜都吃幹淨。

被她阻止後還用格外單純的眼神看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卻仿佛有個大大的問號:為什麽不讓我吃?

“晚飯最好還是別吃這麽多吧?”她看了眼穆影月的肚子,真奇怪,上回還熱的時候看見他,他穿得是薄毛衣加長褲,現在天漸漸冷了,他還是這副穿着,真就不知冷熱?

被戚緣一說,穆影月便放下筷子,他跟在戚緣身後,眼巴巴看着她去結賬,出了私房菜館,戚緣叫了輛車,“先送你回去?”

穆影月的手悄悄握成了拳頭,兩人上了車,司機問地址,他半天不說話,只有戚緣問了他才回答,搞得司機一臉莫名其妙。

穆影月的手機上有不少未接來電,都是管家打來的,出租車不能進去,但地方都到了,穆影月卻不下車。

戚緣問他:“你不會是想跟我走吧?被英娥救美打算以身相許?”

見他默默看着自己不說話,戚緣:“……嗯?”

這時她手機響了,是商榷打來的,戚緣推了穆影月一把示意他下車,他不想動,但看到戚緣的表情,還是挪了出去,不遠處管家一路小跑過來:“影月少爺!您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打了那麽多電話也不接,發的消息也不回,我都通知梁先生了!”

穆影月沉默不語。

他坐出租回家的消息還是戚緣拿他手機給管家發的,得知他回來管家來接他,看了眼出租車:“影月少爺,是有人送你回來的嗎?”

出租車已經調了車頭,穆影月緊緊地盯着車子看,根本沒工夫回答管家,只在回去的路上,他才緩緩開口:“不告訴,梁叔叔。”

管家愣了下,正想問為什麽,卻見少爺正認真地看着自己,不答應都不行。

梁少渠正坐在客廳裏頻頻看表,可能是因為穆影月從前太乖了,連門都不出,所以這一出去連說都不說一聲還待到這麽晚,令梁少渠很生氣,管家小心道:“梁先生,你別吓着影月少爺。”

等管家離開,梁少渠才忍着怒氣問:“你今天到哪裏去了?”

穆影月一如既往的不回答,梁少渠這種像是對小孩子一樣的質問口吻讓他很不喜歡,可他溫順慣了,從不會反抗,直到梁少渠批評他說:“不要問你問題你不回答,就是因為你這樣的壞習慣,你父親才會對你失望透頂。”

“影月,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是董事長唯一的孩子,将來是要繼承上光的,你父親現在身體不好,你還能當多久的小王子?你該走出象牙塔了,不要總是讓別人為你操心。”

穆影月靜靜地聽着,不給任何回應,看得梁少渠心累又無奈,“我聽管家說,你不讓司機跟你,也不肯帶保镖,你不怕遇到危險嗎?再像小時候那樣遇到壞人怎麽辦?”

不怕。

穆影月心想,已經有人會保護他了,在他最害怕的時候像天神般出現在他面前,跟冷酷的父親不一樣。

他突然很想彈琴,于是根本沒聽梁少渠說話,擡腿就往樓上走,梁少渠在背後叫了他好幾聲都沒用。

在這之前,穆影月匮乏的人生裏,只有音樂能讓他感到平靜、。

像是黎明割開漆黑的夜空,地獄也将迎來破曉之時,穆影月完全忘記自己最開始想見戚緣是為了什麽,她在他心裏已經不再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符號,而是擁有了獨立的姓名。

只剩下梁少渠在客廳裏,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而在回家路上,商榷又打了一次電話,問戚緣有沒有吃晚飯,她往窗外看看,随意回了兩句後挂掉電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司機時不時從後視鏡裏看她,見戚緣挂了電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說話,戚緣并不想理他,問:“你不說話是不能開車嗎?”

司機讪讪,總算是安靜了。

商榷知道她打車回來,在小區門口等她,看到出租車停下,上前打開車門:“小緣?”

戚緣沖他點了下頭,付了錢下車,司機一邊調頭一邊咋舌,心說這美女真了不得,這倆小區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更別提住得起,腳踏兩條船還能這麽淡定,現在的女人啊……

“下回別打車了,這麽晚了一點都不安全,我去接你。”

兩人并肩走在路上,進了家門,雖然戚緣在外頭吃過,但商榷還是想等她回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就很期待跟她一起吃飯,她拍戲不在家,他吃什麽都感覺沒滋味。

“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會覺得我眼熟嗎?”

商榷先琢磨了下他老婆問這句話的用意,幾經思考後斟酌着回答:“像你這樣的人,世界上哪裏找第二個?當然不覺得眼熟。”

……男人的嘴還真是騙人的鬼,要不是她聽到過他婚前那番醉酒言論可能真的要信了。

“換個問法,你見過跟我長得像的人嗎?”

商榷心裏一咯噔,還以為是自己的秘密被發現,但戚緣語氣認真,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他才穩住心神,問:“怎麽突然這麽問?”

“穆影月跟我說,他好像見過我,我就在想,我跟他怎麽會見過呢?怕不是他見過跟我長得像的人,但記不大清楚,所以記錯了。”

戚緣單手托腮,“你覺得呢?”

“嗯……可能吧。”

商榷心虛,甚至沒問這話是穆影月什麽時候跟她說的,“說起來,明天我們幾點出發比較好?”

他表現的很自然,換成其他人恐怕都要被他給騙過去,戚緣也不多糾纏,“睡醒再說。”

“那今晚……”

她賞他個眼神:“允你侍寝。”

商榷忍不住嘴角揚起,握住她的手輕吻,“多謝陛下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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