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傍晚,海城市中心高架橋上車輛擁擠。
霓虹燈閃爍,一輛黑色賓利緩緩彙入車流。
這座高架橋是今年剛通行的,從雜志社出來越過橋不遠就是老宅,雖說回家方便,但無奈每每下班高峰期來臨時,高架都十分擁擠。
舒爾降下車窗,單手托腮看着橋下的偌大江面。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她:“小姐,要不退回去換條路吧?”
她收回視線,嗓音平緩:“不用。”
舒譯晚上回國,舒老爺子特意打來電話讓她今天回老宅,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好在此刻時間尚早,舒爾倒也不急。
她低頭翻着剛收到的消息,司機的手機響了起來。
“爸爸晚點回來,先跟媽媽吃飯。”司機刻意壓低聲音,偏着頭輕聲說。
舒爾擡眼,他正好挂斷:“家裏孩子嗎?”
司機裝好手機,跟着車流往前挪動。
“是啊,剛上小學,今天她媽剛給開了家長會回來。”
許是男兒柔情,提起妻女時司機的臉上都帶着淺淡的笑意。
舒爾捏着手機神情些許恍惚,她又跟司機附和幾句,才靜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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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她上小學那會兒,舒媛青工作很忙,跟林躍長的婚姻似乎逐漸産生與起初幻想的美好有不相符之處,兩人偶爾開始發生争吵。
但為了舒爾,舒媛青還會服軟,兩人之間也并非毫無感情。
直到十六歲,舒爾舞蹈比賽獲獎,舒媛青和林躍長為她慶賀,她捧着獎杯回家。
飯桌上原本還是喜氣洋洋,可不知是誰提起舒氏入股林氏的項目,林躍長第一次在舒爾面前暴露出對舒媛青的不滿。
他滿嘴肮髒說辭,猙獰着面容舉起獎杯猛地砸落在地。
那時舒媛青雖說負責林氏項目,可最終決策人還是舒老爺子,林躍長對舒老與舒援安敢怒不敢言,就只能将怨火發作在舒媛青身上。
獎杯落在舒爾腳下,誰都沒有顧及她的感受。
舒爾蹲下去撫摸凹陷的杯身,擡起頭看向因為工作争執吵得不可開交的父母,只覺得渾身冰冷。
沒有人在意她得獎的喜悅,他們的眼裏也只有自己。
舒爾默默回到房間,待到八點半,窗戶被石頭砸響,她推開窗戶往下看。
當時正值寒冬,黎苑聲帶着一衆人站在樓下,笑着朝她擺手。
外面飄着雪,地上已是薄薄一層,舒爾在刺眼的白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群最後面滿臉困倦的程昱。
他穿了一件黑色羽絨服,少年身形颀長,短發上粘着快要融化的雪,鼻尖通紅,半眯着眼睛不耐煩地朝她看過來。
舒爾心頭飛快跳起。
見她仍站着,黎苑聲單手掩唇:“快下來呀,帶你去玩。”
舒爾的視線還停留在程昱身上,他只是略一挑眉,舒爾就忍不住笑起,适才所有的壞情緒盡數消散。轉身穿上外套,飛快地朝樓下奔去。
那個時候年紀小,總以為是喜歡只要一心一意就好了。
但後來每次為程昱不經意的舉動傷心,她都會想起少年時純粹的愛慕。
感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
程昱所以為的漫長争吵,其實對舒爾來說,早已經是這段故事的結束。
而在雪地裏的心動,終是被堙滅在漫長的歲月裏。
……
車子恰好下高架,舒爾手機振動,她翻出消息。
是零度老板。
許識:【有空嗎,要不要出來玩?】
舒爾略微遲疑,想着他們似乎并不是能随時出去玩的關系,但也或許是指對方随口邀請,她想了想,指尖微動敲下幾個字。
舒爾:【不了,家裏有事。】
那頭回的很快:【那好吧,還說帶你去找朋友玩。】
把這條消息多看了幾眼,舒爾不知怎的就點進了許識的朋友圈。
點進去後,她發現許識朋友圈裏發什麽的都有,最近一條就在前不久,猶記得好像是在零度遇見程昱的那天。
是個小視頻。
剛看了沒幾秒鐘,舒爾的目光忽然定住。
直直落在視頻左下角的男人身上。
她點了暫停,抿着唇角截了圖又将圖片放大,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隽側臉。
圖片裏面五彩燈光交彙,宋延拿着球杆俯身擊球,而靠近邊緣的左下方,程昱只有棱角分明的半邊側臉,捏着酒杯低垂眼睑,看起來情緒不高。
舒爾退回去看了眼視頻時間。
十點四十。
是兩人對話截止,舒爾拉着黎苑聲離開零度沒多久以後。
她唇線緊繃,這才意識到許識跟程昱相識。
想了想,思索着要不要删除他。
車子突然停下,司機回頭:“小姐,到家了。”
舒爾擡起頭,順勢按下home鍵返回桌面,她推門下車。
海城北郊的嘉華莊園。
頂層包間內外燈火通明,程昱跟許識推門進去,王制片笑着說:“好久不見,程導。”
程昱點頭,與他視線交彙。
屏風後傳來麻将聲,程昱掃了一眼,裏面男男女女都有。
一周前王制片把文檔發他郵箱,程昱只随便看了眼。誰知整理書房時,他從犄角旮沓裏又翻出了原着,是部懸疑破案小說。
程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看完,聯系了作者跟王制片,敲定今下午見面。
“我還以為程導不接這本子,誰知道您倒是答應了。”
王制片親手給程昱斟茶,杯盞裏茶水清澈,程昱淡聲:“我看過那個本子,起初就有想接過來。”
許識給程昱遞了根煙,起身往屏風裏走。
瞧見有人胡了一把,笑聲陣陣:“來來,讓我玩一把。”
不多時,從裏面走出來一個小姑娘。
鵝蛋臉,鼻子精巧,杏眼襯得整個人幹淨水靈。
程昱傾身從煙盒裏摸了根煙,咬在齒間,按下打火機将火苗送到煙頭前點燃。紅星明滅,程昱偏頭淺吸一口,吐出煙霧的同時火星也越顯明亮。
“青栀,還不過來見見程導。”
王制片嗓音洪亮,這一聲便勾起了程昱的記憶。
宋青栀。
之前王制片是在他面前提過一嘴。
程昱擡眼朝她看過去,小姑娘明顯緊張了一瞬,貝齒咬着下唇略微拘謹的坐在王制片身邊。
“程導好。”宋青栀聲音輕細。
程昱的視線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移開:“還沒拍過戲吧?”
宋青栀乖乖點頭:“我還是大二的學生。”
“人我記下了。”程昱掐着煙輕輕抖落煙灰,對王制片緩聲說:“等我回去把本子看完,給你消息。”
王制片見程昱這麽說,便知道女一無望。
雖說多少有些失望,但好在他應下,這事情就只剩拍板了。
一根煙抽盡,程昱跟着王制片又東拉西扯聊了許多。
許識玩的很嗨,從坐下開始就輕而易舉的接連贏牌,裏頭歡聲笑語,宋青栀見程昱跟王制片兩人談話輕松,她慢慢也松了狀态。
找到說話的空隙,宋青栀主動問:“程導認識宋延嗎?”
程昱看她:“認識,怎麽了?”
見王制片也看向她,宋青栀又重新縮回脖子搖頭:“哦哦,沒事沒事。”
牌局在裏頭過了好幾把,程昱接到電話準備離開。
王制片将人送到門口,試探道:“程導明晚于家的酒會參加嗎?”
“嗯。”
王制片将宋青栀往身前拉了拉:“程導要是缺女伴,不如帶上我這外甥女兒去見見世面。”
程昱神态略顯不耐,唇角不動聲色的抿起。
瞧見這幕,許識趕緊岔話:“您這不是說笑,阿程什麽時候有過女伴。”
“可以。”程昱不知忽然想到什麽,突兀應聲,低眼撫着袖口:“明下午我聯系你。”
許識心中詫異,但沒有當着面問出聲。
等兩人上了車後,他才擰眉:“你哪根筋兒搭錯了今天。”
程昱眸色沉沉:“我心裏有分寸。”
許識想起宋青栀那雙純粹的眼,莫名嗤笑:“你可別讓宋青栀成第二個秦可安,若是會錯意,跟你這種人談感情可沒什麽好處。”
“我這種人?”程昱似笑非笑,“我是哪種人?”
許識盯着他沒作聲。
他跟程昱是中學同學,後來他車禍痊愈後,緊接着許家公司重心遷移,許識也轉學離開,兩年前才搬回海城發展。
雖說多年未見,但程昱的大名他卻時常能從身邊朋友嘴裏聽見。
其中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高二那年,追他的富家千金求而不得,瘋魔到匕首劃傷手腕以此來威脅程昱。可這人知道後,站在她跟前唇角翹起笑的滿不在意。
“你割吧,割了我肯定送你去醫院。”
像他這樣的人,說好聽些叫智者,不好聽就是沒有心。
這麽多年來程昱身邊的美人多如過江之卿,可從沒見誰能真的走進他心裏。
許識雖說債不少,可好歹拎得清。
能湊在一塊的都是你情我願花花錢的事兒。
他對舒爾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名字長相一無所知,只聽說有這麽個人在程昱跟前留了好多年,但最後也還是散了。
跟他扯上感□□,多半對方遍體鱗傷。
于家酒會如期而至。
舒氏海外項目出現纰漏,舒援安連夜飛往大洋彼岸,酒會便只能由舒譯兩兄妹參加。
提前兩個小時,化妝師抵達老宅。
舒爾選了某家高定,是件酒紅緞面禮服,單薄肩頭挂着珍珠穿成的系帶,搭配上銀色尖頭高跟鞋,整個人氣場全開。
等到發型妝容做好,舒譯已經在樓下喝了兩杯咖啡。
擡手看眼時間,正想起身,舒爾提着鞋走下樓梯。
“漂亮。”舒譯豎起大拇指。
舒爾抿着唇笑,走到門口蹬上高跟鞋,擡手挽住舒譯的胳膊。
門剛打開,一陣冷風襲來,吹得她輕縮肩膀。
“冷嗎?”舒譯偏頭。
舒爾緊咬着牙齒:“還好。”
見她雞皮疙瘩四起,舒譯抽出胳膊攬住她,溫熱大掌搓着舒爾裸露在外的胳膊。
七點半。
黑色賓利緩緩停在于氏酒店門外。
燈光明亮,白色镂空大門朝外拉開,侍應生身姿挺拔立在兩側。
舒譯率先下車,舒家男人個個身形颀長容貌出色,此時他剛下車就吸引了尚未入內的客人們的注意力。
他腳步稍頓,衆人只見他轉身擋住車門,小心翼翼的迎出車內的神秘女子。
賓客議論聲起,舒爾滿不在意的挽住他的小臂漫步入內。
酒店內紙醉金迷,她腳步剛踩進半步,就聽見門口幾人的疑問。
“這是誰家的?可從沒見過舒家這位帶女伴來過,若是被于家小姐知道,怕是……”
“看起來兩人眉眼有些相似。”
“好像是剛從國外回來的那位舒家小姐。”
耳畔滑過這幾句對話,舒爾小聲說:“我今晚是不是給哥哥擋了桃花運?”
“哪有桃花運。”舒譯輕笑,握着她的手小心走上臺階。
入了會場,暖氣迎面而來。
舒爾提着裙擺笑吟吟地跟在舒譯身邊,于總早已注意到他們,快步迎來:“小舒總,舒小姐歡迎歡迎。”
寒暄過後,舒譯跟于總還有商業上的事情要談。
舒爾對這些事情一竅不通,挽着他耐心作陪一陣,才找了借口分開。
離開時,舒譯神色莫名,拉住她叮咛:“不要離我太遠。”
舒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應下。
會場設的有軟座,舒爾為了穿這件高定下午飯都沒有吃,這會兒正有些餓,打算拿些東西去歇歇腳。
然剛走沒幾步,舒爾就被人喊住。
“舒爾姐。”
她聞聲回頭看去,朝她遙遙而來的男子頗為眼熟,腦海中幾度回想後才發現這人是林漾那位研究生同學季明許。
“你怎麽也在這兒呢。”舒爾笑開。
侍應生正好從身旁經過,她伸手從托盤上拿下兩杯酒,順手給季明許遞過去。
季明許站定腳步接來:“我是跟我大伯來的。”
說着,他伸手指指不遠處正跟舒譯相談甚歡的中年男人,“那邊站着的那位是舒爾姐的哥哥吧?”
舒爾點頭,他笑笑:“長得很像。”
兩人只見過一面,聊起天來絲毫不顯生疏,尤其季明許這人很會找話,舒爾被他逗得頻頻彎唇淺笑。
這一幕落在剛入會場的程昱眼中,他神色微頓,被宋青栀攬着的胳膊霎時僵硬。
舒爾不經意間看過去,她眼尾還帶着笑意,看見程昱的那瞬間沒有絲毫波動,好像只是掃過陌生人的眼神般雲淡風輕。
就連看見宋青栀,也都無動于衷。
舒爾收回眼,側耳認真聽着季明許說話。
而另一邊,程昱沒在意宋青栀頻頻偷看宋延的小眼神,抽出胳膊,将她交給一同前來的宋延,走向軟座,擡手扯松衣領。
程昱回想起舒爾剛才波瀾不驚的眼,躁意布滿全身,他似乎發現,從再遇見起就有什麽錯了。
譬如舒爾離開的這三年,并非是她的負氣而為。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一旦這念頭浮上心口,程昱發現它就好似藤蔓纏繞上喉嚨。
呼吸驟停的同時,他的心髒也在無聲墜落,深淵萬丈看不見底,程昱用力的繃緊唇線。
出神許久,直到舒爾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深吸口氣,腳跟發力站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晚九點。
程昱舒爾之間沒有女二。
宋青栀官配是宋延。
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