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宋氏十三樓。
總經理辦公室內。
程昱雙腿微敞,仰着脖子閉眼小憩。
處理完文件,宋延看向他:“你在我這兒待着幹嘛呢?”
“我哥跟我嫂子在,不想回家。”程昱換了個姿勢,胳膊肘墊着後腦勺,嗓音懶洋洋。
宋延合起鋼筆,丢在文件上問:“你這幾天有事兒?萎靡不振的。”
說完,他又想起前幾天飯局後面發生的事情:“不是跟舒爾聊過了嗎,你倆怎麽說的?”
不提這事兒還好,猛地提起這事情,程昱睜開眼,宋延感覺屋子裏的溫度直線下降。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程昱收回胳膊看着桌子,臉色漠然,不過片刻眉心就緊緊擰在了一處,好像是遇上了千古大難題令他難以琢磨。
宋延的手指似有若無的敲着桌面。
“前幾天,我跟她說了。”程昱緩緩掀起眼皮,“我說想跟她重新開始。”
聞言,宋延詫異不已:“她怎麽說?”
其實不等他問,程昱的臉色就已經變了又變,難看的好像調色盤。
他的那句“我們重新開始”對舒爾來說,似乎并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影響,因為他聽人說,前幾天舒爾接了個秀展邀請,到處奔波忙碌不已。
反倒他最近郁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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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于舒爾的回應。
程昱回想起那天的場景。
半開的窗外夜色逐漸籠罩,走廊裏亮起了燈。
舒爾眯着眼,神情奇怪:“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說着她轉身就要走,程昱彎腰拉住她的胳膊,抿唇重複:“我說我們重新開始。”
“……”舒爾想也不想的就甩開他的手,“回去洗洗睡吧。”
當時他愣住沒有深想,但這幾天閑來無事就會想到,越想越覺得受到了侮辱。
那會天色還不晚,可不就是諷刺他想做白日夢嗎?
宋延聽了舒爾這句話,嘴角顫抖:“這也太不像話了。”
“你想笑就笑吧,沒必要忍。”程昱俨然已經是副看淡一切的模樣。
宋延哪裏敢當真笑出來。
他輕咳,撓撓眼底問:“那你就這麽算了?我都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程昱重新靠回去:“我也不知道。”
“你是覺得不甘心嗎?”宋延太明白男人肚子裏的那點東西了,猶豫半晌後問道:“是覺得舒爾就這麽輕易的放棄你,你心裏不甘心是嗎?”
程昱眼神有點空:“我只是覺得,好像再也不能從她眼裏找到我的影子了。”
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
那天在酒會上,他被宋青栀挽着胳膊進入會場,舒爾波瀾不驚的看過來。大抵是因為正在跟季明許說話,所以嘴角還帶着溫和的笑,可看向他的時候笑意卻克制着,絲毫不達眼底。
燈光細碎斑駁,似乎他這個人已經再無法吸引她的注意了。
那一刻,鋪天蓋地的煩躁席卷而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究竟為什麽會這樣。
或許他明白,但心理作祟,他說不出口。
辦公室內安靜,程昱忽然起身。
撈起手機往出走。
宋延被他的動靜吓了一跳,趕緊跟上去:“你做什麽去?”
“找她。”程昱大步流星。
“現在?”
程昱偏了偏臉:“老子等不了了。”
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
現在就想去她身邊。
然而車開到一半,程昱手心生汗的撥通舒爾的電話,音筒裏傳來:“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
十字路口,闖紅燈的黑色轎車沖出,程昱将車頭朝左打去,兩輛車還是不受控制的撞在一起。
安全氣囊彈開護住了程昱,他的腦袋撞在方向盤上,右胳膊被碎了的擋風玻璃劃破。
白襯衣上全是血跡。
怕他出事的宋延開車在後面跟着,看見這幕心髒狂跳。
停好車後趕緊快步過來,拉開程昱的車門,看見他眉眼低垂着才松了口氣。
報了警,宋延想想又給舒爾撥了個電話。
程昱神色戾氣深重,沾着血跡的臉襯得他愈顯冷厲。
市中心醫院。
舒爾單手拿着包按下電梯按鈕。
這是她這個月第二次來醫院。
剛才接到宋延電話時,舒爾還有些驚訝,兩人認識,但私底下從來沒有聯系過。
還不等寒暄,宋延喘着氣:“程昱出車禍了,你能來看看嗎?”
舒爾皺眉:“他又鬧什麽幺蛾子?”
那頭停頓了好幾秒,聽見警車鳴笛響起,宋延囫囵道:“市中心醫院,你有時間來一趟吧。”
挂了電話舒爾将這事情擱置在一旁繼續工作,然而宋延并非是他說的那樣。
手機不停地響,舒爾摔了手上的筆。
“叮——”
電梯門開,舒爾漫步走出去。
正打算去護士臺,就碰上了迎面走來的宋延。
兩人隔着距離對視,宋延無聲嘆息:“我帶你過去,走吧。”
舒爾冷淡出聲:“他怎麽樣?”
“還好。”宋延下意識看她,“有些輕微腦震蕩。”
走到病房門口,舒爾看向靠在床頭的人:“我還以為缺胳膊少腿了,原來沒事啊。”
程昱擡頭,沒說話。
從小到大舒爾所有的好脾氣都給了他。
他哪怕是小感冒,舒爾都會急紅眼,可現在他都已經躺在了這裏,她卻漫不經心,毫不在意。
宋延将藥放在桌面上,小心的退出去合上門。
病房裏頭安靜,舒爾踱步幾下回頭看他:“要說什麽今天一次說個清楚吧,這麽糾纏着真的挺煩,而且我回海城從來都不是為了跟你再續前緣。”
程昱坐起身子,眼裏翻滾着暗色:“我們之間……”
“沒有我們。”舒爾面色一片平靜,“程昱,現在只有我和你。”
程昱沉下了臉色:“為什麽?”
“如果我告訴你實話,你以後就不會再纏着我了是嗎?”舒爾應對這樣的程昱已經累到極致,她真的無力招架,也沒有精力再應對。
于是擡起眼:“是我不愛你了。”
“不可能。”程昱偏頭不與她對視,抿着唇角否認。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有些事情他猜測是一回事,被人挑明說破又是另一回事。
舒爾好笑:“你以為我還必須得在原地等你嗎?”
“誰都不是小孩兒了,況且你不愛我這件事,也還需要我戳破那層膜再被羞辱一次,明明白白告訴你你才知道嗎。”舒爾伸手拂了拂落在鎖骨的發,“你現在這樣,要不是我對你了如指掌,可真會讓我誤以為你對我情根深種。”
程昱呼吸急促,他咬了下牙齒,嗓音發顫:“但是你怎麽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是啊。”舒爾笑的面不改色,“放下你簡直輕而易舉。”
她這話說的輕巧,好像徹夜痛哭的不是她,輾轉反側的亦不是她。
“現在滿意了嗎?”舒爾勾起嘴角,伸手擺了擺:“那我要走了,希望你早日康複。”
程昱閉緊了眼,被懊悔與再也抓不住她的心慌感猛地擊中心髒,整個人墜入深淵,仰頭去看,舒爾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好像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趁着舒爾開門,程昱額角青筋細微跳動:“對不起。”
舒爾背對着他,面色卻毫無笑意:“餘生我想被人對得起。”
“程昱,我原諒你了。”
月色撩人。
半開的窗戶湧入呼呼作響的風。
程昱靠在窗口的軟墊上,看着窗臺邊纏繞進來的花枝。
這些天他總是會想到以前的事情。
但當将自己置于舒爾的位置時,越想心裏就越心痛。
回到七年前,舒媛青手刃了林躍長入獄後,葬禮上舒家無一人出席,20歲的舒爾穿着黑色小洋裝,低着腦袋站在人群中。
程昱跟着程家人一起,他放下白菊花後,走到她跟前。
小雨淅瀝,舒爾半眯着眼睛仰起頭。
她素淨的小臉泛着冷白,靠的太近,程昱甚至還能聞到某款香水的橘子前調。
程昱彎下腰與她平視,五指并攏擋在她眼前。
看着她那樣,程昱腦子裏面閃過很多。
都說人心總是肉長的,面對舒爾通紅到充血的眼,他安慰的話臨到口卻變成了“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
這個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跑,喊着“程昱哥”的小女孩兒;在14歲生日聚會上,身穿公主裙紅着臉想要與他一舞的少女;20歲失去父親,被他承諾要好好照顧的小女人。
終是在次年的生日前夕,程昱詢問想要何禮物時,握住他的手仰頭笑的明媚張揚。
“我21歲的願望,就是嫁給程昱。”
舒爾的這句話擲地有聲,程昱也毫不意外,在她生日領證時承諾道:“我會給你一個家。”
一年前的那天,舒爾父親骨灰入盒。
而一年後,她嫁給了年少喜歡的少年。
舒爾那個時候孤注一擲,是因為太愛了吧。
所以才會将所有的賭注全部都寄托給他。
她那樣愛着他,可程昱卻從來都不知道舒爾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領結婚證的前一晚,程臨安還曾經問過他為什麽要娶舒爾。
他想了很多,有好的有壞的,唯獨一樣不變的,就是他眼裏也從來都沒有停留過別人,和舒爾一樣,他的眼裏從始至終也只有她一個人。
舒爾在的時候,他的眼裏才有過別的風景。
而今天宋延再問,問他為什麽這樣。
程昱不想說出口的那些。
是他後悔了。
病房裏沒開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程昱仰着脖子慢慢用手按住臉,他心口有點疼,但他想,被他無數次放下的舒爾,一定更疼吧。
曾經的舒爾面對他,一往無前。
可現在只不過是嘗受到她曾受過的萬分之一。
程昱抿緊了唇,疼的顫抖,啞聲喚:“舒舒啊。”
今天在病房裏被她說的心痛,程昱啞口難言。
其實他不想說對不起的,可除了這句話,他沒什麽再能給她。
前半生給舒爾的抱歉太多,多到他根本數不清。
給的愛太少,她終于離開了他。
程昱的自以為是,終究是徹底将他們本該璀璨美好的未來生生拉向深淵。
……
門被敲響,宋延手裏提着袋子站在門口。
程昱收回視線轉身看去。
宋延晃晃手中的東西:“要喝嗎?”
“好。”
其實問完宋延心裏就後悔了。
這車禍雖不嚴重,但程昱胳膊有傷,又有輕微腦震蕩。
但見他應下的那麽快,索性就直接揭過了這事。
兩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宋延摳開啤酒遞給他:“還在想她?”
“嗯。”程昱接過,仰頭小口抿下。
今晚不知怎的,這酒喝進嘴裏有些嗆口,苦苦澀澀的。
他擰眉:“真難喝。”
宋延無奈失笑:“樓下便利店買的,你以為是你家呢,好酒不斷。”
“太苦了。”程昱低低道。
宋延的手指微頓,出聲問:“你指的是什麽?說這酒還是人。”
“阿程,你其實後悔了吧。”
被問話,程昱也沒吭聲,只是手上的力氣大了不少,易拉罐面被他捏的微微凹進去,發出輕微咯吱聲。
過了好半晌,程昱放下啤酒。
“我後悔了。”
看他這幾日不對勁的樣子,宋延就心知肚明,眼下見他應聲,倒也不算意外。
只是擡手按按他的肩膀以示安撫,卻不想這人渾身僵硬。
宋延扭頭看他。
在預料之外的是,程昱隐匿在暗處的臉上有水痕劃過。
月光照上,他終于看清楚。
宋延微怔。
他五指按住半面臉的縫隙裏,露出通紅的眼眶,眼角水漬一片。
那是程昱的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程狗:本狗真的後悔了。
舒舒:然并卵,千金難買我回頭。
感謝老婆的喂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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