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舍不得
晚上下班後陸正平繞遠去了市裏最大的市場,買了好些熟食,大包小包的拎着回了家。路過小賣店還特意買了些店家推薦的孩子愛吃的零食。他搶着做好飯,哼哼着小曲擺好碗筷,招呼着吃飯了。他喊了幾嗓子見沒人回應,于是扔下了手裏的筷子,走回到自己卧室。
陸正平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坐下,推了推躺在床上的白英。他看着她已經腫的老高的眼角,挪了挪視線,商量道:“吃飯吧。”白英狠狠挖了他一眼,将被子大力的拉起來,賭氣的蓋在頭上。陸正平撇了撇嘴,試着拽了拽,見白英沒有松手的意思,只好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接着他推開陸菲卧室門,教訓道:“沒聽見啊,快,吃飯。”房間沒開燈,陸正平借着客廳的燈光看見陸菲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向了自己。他站在門口眼神由明轉暗,最後握了握拳頭,使勁摔上了門。他晃晃悠悠的走到飯桌前盯着滿桌的飯菜看了一會兒,直到菜的完全沒了熱氣,坐直了嘟囔着罵了句:“不吃拉倒,省了”。他罵完抓起酒瓶給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哐的砸在了飯桌上,玻璃杯的杯口被震的碎開一半,割破了他的虎口。陸正平看着血從傷口汩汩的冒出來,一腳踢飛了身旁的椅子,接着他起身踹開衛生間門,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用力的扔在了地上。
陸菲躺在黑暗裏,面無表情的看着透過房門玻璃漏在牆壁上的一點光亮,聽着房間外被陸正平制造出的哐哐當當的聲響。她安靜的緩緩呼吸着,直到最後聽到了,大門砰的一聲巨響和陸正平一連串下樓的腳步聲,才慢慢的呼了一口長氣。
陸菲在家養傷的幾天,只要陸正平在家,三個人基本不會說話,甚至不會發出聲響。所以只要他在家,家裏總是冷冰冰的安靜着。大概是厭倦了這樣的氣氛,後來幾天陸正平幹脆也不回家了。
他不在家,白英總會換着花樣的給陸菲做吃的。今天炖排骨,明天醬鲫魚的。她不知道聽誰說的喝豬蹄湯對傷口好,一大早就去市場買了兩只,回家後用小鑷子一點一點的拔毛,又悉心的炖了好長時間。陸菲趴床上寫着地理卷子,白英用毛巾墊着端着碗,一腳踢開陸菲卧室的門,招呼着陸菲趕緊起來嘗嘗。白英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子舀了湯,吹了吹送到陸菲嘴邊,陸菲聞着湯的味道不太好,油膩膩的,但又不忍心拒絕,她湊上前喝了,豎着拇指誇贊道:“媽,真好喝,你快嘗嘗吧。”
白英聽見陸菲的誇贊得意一笑,她的眼角還沒完全消腫,笑起來眼睛擠成一條縫:“那是,也不看我費了多大功夫。”說着自己舀了一點嘗了嘗。嘗完白英朝一側呸呸的吐了兩口,臉上變了變色嫌棄的說:“怎麽這麽鹹,我沒放多少鹽啊。”
陸菲爬起來看了看問:“這湯,顏色挺別致呀,我看電視上不是白的嗎?”
“我自己創新,滴了兩滴醬油。”
“兩滴?”
白英撇了撇嘴:“半瓶,行了吧,那醬油就是調調顏色,一點不鹹。”
陸菲連連點頭:“是是是,不鹹不鹹。”
白英想了想:“要不我再加點水?”
“……”
那幾天的時間就在這樣平淡的小事當中耗盡了,下午,白英看電視看累了,會和陸菲一起窩在床上翻翻書。陽光透過窗,在陸菲的床上留下暖洋洋的溫度。陸菲床邊是一張小小的書桌,書桌旁放着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玩具熊,那是六歲生日時,陸正平去外地出差給她買回來的,那天陸菲驚喜的捂着嘴蹦來蹦去,使勁親了陸正平的臉一下,然後跳進大熊裏,抱了一懷的柔軟。書桌下的空地上擺着成摞的書,書桌上左側是排的整整齊齊的磁帶。對面牆壁上有貼了許多周傑倫的海報,空出的位置上是衣挂,挂着陸菲的校服和幾件日常換洗的襯衫。除去這些,剩下的空地也就只有一點點了。房間裏平時自己在的時候都會嫌擠,再加上白英更是有些局促。但即使是這樣,陸菲還是很歡喜的。
白英趴在陸菲床上呵呵的笑着,不時的還會拍打陸菲胳膊和後背感嘆着:“這個‘衰仔’太倒黴了,怎麽這麽好笑……”陸菲敷衍的笑笑,探過頭問:“看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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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英趕緊把書捂在懷裏:“你別看,你得好好學習。”
陸菲切了一聲說:“早都看完了。”她轉過頭繼續在草紙上劃拉着,白英剛把書放平,陸菲瞄了瞄一把搶了過來,吵吵着:“我看看。”
白英推着陸菲後背伸手要搶,陸菲便把書壓在身下趴着不動,白英使勁推了兩下沒推動,就撓着陸菲咯吱窩……倆人在床上哈哈地大笑着,最後被子都被窩成球了,褥子掉下去一大半,整個屋子顯得狼狽不堪。
傍晚的金色陽光,鋪在藍色的半空中,織就成了大片如錦如緞,如景如畫的晚霞。陸菲面對着白英側着身躺着,臉上細小的絨毛讓她看起來像小孩子一樣柔軟。她呼吸的很淺,像是睡着了。白英輕輕摸了摸陸菲的臉,陸菲并沒睜開眼睛,只是輕輕的問:“媽,你真的不能離開他嗎?”
白英的指尖一僵,慢慢的将手收回。翻了個身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菲菲,你記得你小時候你爸胳膊受傷的事嗎?”
“嗯”
白英的聲線很柔和,像是在給孩子講述睡前的故事:“那段日子是家裏最難熬時候,你奶奶家裏條件不好,我和你爸結婚的時候連房子都沒有,就在這附近租了個最便宜的。本來我和你爸商量着要做點小本生意,但你太小離不開人。後來你爸就托人去了現在的煉鋼廠招了工。我呢,在家邊帶你邊自學會計,準備等你大點就去上班。那年是你姥爺胃穿孔,醫藥費是你兩個姨拿的最多,剩餘我和你舅舅一人三百。但我連這三百也拿不出來,後來還是你兩個姨偷着給墊上的……小時候你總時生病,有一回你紮完針,走在路上看見賣香蕉的吵着要吃,我一掏兜就剩十五,那時咱全家後半個月的生活費了,所以那時候我就想日子怎麽過成這樣了?再後來你大了些,我就出去擺小攤、做零活……在外面時,夏天還好,頂多腳底長幾個水泡。冬天就難熬了,站在外面一天晚上回家腳都是腫的,凍得發紫,等緩過來鑽心的疼也鑽心的癢,好不容易難受勁過去了,第二天又得再接着挨凍。你爸為了不讓我幹這些,和我說了多少次。但我不同意,都有手有腳的,別人能過好,咱們也能。你爸沒辦法,就和我說他到廠子裏主動加夜班,掙加班費,其實他是偷偷跑到私人的采石廠去了,結果沒到一個月就被石頭砸折了胳膊。後來好不容易拿了些補償費,你爸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沒事媳婦,我就是剩一個胳膊了,也能養你’。菲菲,我知道你爸現在變了很多,我也知道我們這樣下去不是回事,但我就是舍不得。每次我想離開你爸的時候,總能想起來以前的這些事。所以菲菲,對不起……”
白英講這些事情的時候陸菲沒說一句話,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甚至連一次都沒睜開過眼睛,但她自己知道,那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流進了枕頭裏。
不是不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