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放心,我一定對你好的
方萌這一夜睡的很不踏實,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着陸菲會不會讓人賣了?能賣哪去呢?怎麽救回來?還是忘了回家的路所以走丢了?吃飯了麽?冷不冷?……他看着天際漸漸泛了白,暗暗決定一會再去陸菲家看看,實在不行就去報案。迷迷糊糊間方萌睡了一會兒,朦胧時他似乎看到了陸菲滿身是血的樣子,一驚便睜開了眼睛。他急忙從枕頭下抓出手機來來回回的翻了兩遍,确認沒有陸菲的回信特別沮喪的把電話摔在一旁。方萌把頭埋進枕頭裏,撞了幾下又抓起電話看了看時間,5點18。
方萌起床随便洗了把臉就要出門,方清則從廚房探出身叫住了他:“诶?哪去?快做好飯了吃點再走。”方萌嘆了口氣不情願的走回飯桌前,拿起盤裏的三明治急忙咬了兩口。
方清則揉了揉方萌腦袋,笑呵呵的說:“就自己吃啊,快去把我媳婦叫起來。”方萌把三明治扔進盤子裏嗯了一聲,兩步走去了安平欣卧室,敲門的功夫聽見方清則在身後小聲嘀咕着:“失戀了這是?”
方萌在家吃了飯,又反反複複收拾了好幾遍書包,好不容易熬到六點,裝了兩塊三明治一袋牛奶,喊了句“上學去了”,然後頭也不回的跑了。方清則看着方萌的背影慢慢咽下了牛奶,想了想對安平欣說:“管管嗎?”安平欣翻着早上的報紙,頭也沒擡:“不用,我兒子我放心。”
方萌關好門幾步飛奔下了樓,他站在陸菲家門口,壓了壓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輕輕敲了敲門。他等了一會見沒有回音,于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這才聽裏面不耐煩的問了句:“誰?”
方萌的那句我還沒說出口,門就被大力的推開了。門裏的陸正平裸着上半身維持着開門的動作,方萌向後退了一步禮貌的點了點頭:“叔叔好”。
陸正平的臉色不怎麽好,嗯了一聲回:“有事嗎?”
“嗯,我想找陸菲。”方萌揚了揚手裏的書包:“給她送書包。”
陸正平一只手扶在門把手上,另一只手搶過書包,說了句:“知道了”就要關門。方萌忙擡手抵住門,急急地說:“我等陸菲一起上學。”陸正平停住手裏的動作瞥了方萌一眼說:“她今天不去了,一會我給她請假。”
“那,那……”
“那什麽?”陸正平不耐煩的問。
“那昨天留的物理作業,我得告訴她。”
陸正平強忍着怒氣正要說話,聽見身後響起一個輕輕的聲音:“方萌,你進來。”
方萌急忙答應着,從門口擠了進去,順手把書包從陸正平手裏扯了回來。他進了屋子,看見陸菲倚在門框旁,緊緊攥着門把手。她單腿站着,左腳虛點着地,腳上纏了很厚的繃帶。小腿有幾處淤青,睡裙下擺皺巴巴的,套在外面的校服前襟上也有幾處深深淺淺的血跡。她嘴角邊上結了血痂,眼睛又紅又腫,頭發亂糟糟的,額角的幾縷已經被汗打濕了貼在臉上。方萌心裏咯噔一下,全身血液瞬間湧到了頭頂,他愣在原地只覺得自己的手指頭有些發僵,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菲側了側頭,示意他進來。方萌咽了咽喉嚨收回視線,走過去伸手便要扶。陸菲輕輕搖着頭躲了躲,扶着牆挪了幾下,回手關上房門。門一關方萌立即上前扶住陸菲,半攙半抱的把她扶到床上。方萌蹲在床邊壓了壓自己的難過,低頭吸了吸鼻子才看向陸菲,小心的問:“這是,怎麽了?”
陸菲稍微有點喘,剛才走動扯的傷口特別疼,她嘶嘶的倒吸了幾口冷氣,稍稍休息了一會,等腳上的脹痛感慢慢減輕才彎腰湊近方萌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去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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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萌沒問什麽立即起身開了門,他開門的動作極快,所以陸正平跟着一閃差點摔倒,他踉跄了兩步勉強撐着牆壁站直後掃了幾眼,見兩個人正直盯盯的看着自己,于是用拳頭捂在嘴上輕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邊念叨着“沒事關什麽門”邊轉頭走了出去。
方萌看着陸正平目光暗了暗,将門輕輕的關上了。他轉過身,看見坐在床邊的陸菲,自嘲的勾着嘴角笑了笑,緊緊的攥住手心強忍下自己湧到眼眶的眼淚,走回床前在陸菲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方萌撿起書包掏出三明治和牛奶對陸菲說:“給。”
陸菲盯着方萌手裏的早餐,忽然就笑了,她笑起來時,嘴角凝結的血痂一點一點的撕裂開。她并不覺得疼,因為此時此刻她幾乎被一種難過的情緒所淹沒,那是一種從心的最深處不斷向外翻湧的難過,她在挨打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子的感覺,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和無力感像潮水般碾壓而來,讓她無力抵擋。陸菲慢慢合上了眼睛,把頭靠在方萌肩膀上,很久之後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了下來。
房間沒打開窗簾,牆角堆積的陰影和空氣中彌漫着一絲血腥的氣味,正躍躍欲試着想要向外蔓延。陸菲将頭從方萌肩膀上移開:“快去上學吧,我沒事。”
“嗯。”方萌用手指輕輕擦了擦陸菲的淚痕:“那我晚上再來看你。”
陸菲別開頭,撐着床點着腳慢慢站了起來:“我不送你了。”
“好。”方萌将書包搭在肩膀上,他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一滞,忽然轉身兩步走了回去一把将陸菲抱住。他抱着全身冰涼微微發抖的陸菲,在她耳邊輕聲說:“你放心,我一定對你好的。”
似乎有風輕輕吹過,陸菲的心猛地一抽動,像是被吹動的風鈴,叮的一聲響。那聲響輕極了卻不斷地在她體內盤旋着無比劇烈的回音,震的她五髒六腑劇痛……
那天被一推,陸菲後腳狠狠踩在了碎瓷片上。陸正平抱着陸菲一路狂奔進了家附近的小診所,那個戴眼鏡的小醫生檢查後直搖頭說傷的太深得送醫院,他給陸菲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陸菲的腳懸空的時間太長又疼又脹,被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腳上像爬滿牙齒尖利的蟲子,細細密密的在傷口上爬動、掙扯、啃食、撕咬。只要輕輕一動,腳上的疼痛感就會順着神經蔓延全身,陸菲使勁咬着下嘴唇,沒一會兒就出滿了一身汗,等汗幹透了,她又會一陣接一陣發冷,不停的打着戰栗。但在整個過程中她除了不時的悶哼幾聲,發出點嘶嘶的聲音外,愣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後來就送了急診,值班的醫生給陸菲紮了一小管麻藥,之後怎麽取得瓷片怎麽縫的傷口陸菲沒看。她躺在床上,盯着被燈管照的白晃晃的棚頂,眼前閃現的是小的時候,爸爸把自己放在肩膀上笑起來的模樣。那時候的陸正平下班後,總要騎着自行車把買的菜和陸菲一起裝在車筐裏,離開市場前會給陸菲買個烤地瓜、糖葫蘆,陸菲把腿扔在車筐外,嘴上吃的黏糊糊的,回頭沖陸正平咯咯的笑着;偶爾陸正平休息的時候,會帶陸菲去湖邊放風筝,她仰着頭傻乎乎的笑着跟着風筝跑,嘴裏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工作不累了,陸正平會親自下廚,陸正平做的菜比白英做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白英其實并不擅長做飯,除了鹽和醬油,白英基本不會用別的調料。但陸正平不一樣,他做的菜總是色香味俱全,每次他做飯,陸菲總能多吃一碗,她邊吃邊豎着的大拇指說:“爸爸最棒,爸爸萬歲。”每到這時候陸正平總會摸着她的腦袋哈哈大笑;陸菲小時候和鄰居家的小朋友打架,拉扯間把那孩子的胳膊拽脫臼了,回了家剛關上門,白英回手就是一巴掌,陸菲閉着眼睛一縮,等了半天也沒感覺到疼,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正在陸正平懷裏呢。那一巴掌打陸正平身上,他也不生氣,把陸菲抱回了卧室關好門又笑嘻嘻的哄着白英消消氣……
眼前的白光晃的陸菲有點想吐,她想不通,人為什麽能變化的連一絲以前的痕跡都沒有了呢?等傷口處理好,回到家裏已經快十點了,陸菲的腳麻藥效力還沒過,有點脹乎乎的悶着疼,她胡亂洗了洗臉上的血倒頭就睡了。入睡前陸菲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希望自己永遠不用醒來,永遠永遠不用醒過來。
現實太苦,所以不願醒來。
方萌離開後,陸菲抹幹眼角的眼淚,側着身慢慢的縮在床邊,她目光沒有焦點的盯着地面,腦子裏來回回響着那句“你放心,我一定對你好的。”
陸正平站在陸菲卧室門前有些踟蹰,他已經在廚房和陸菲卧室之間轉了好幾個來回。陸正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卧室,裏面依然悄無聲息的。白英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着。從昨晚起她沒再和陸正平說過一句話,陸正平幾次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兩面看了看,握了握拳頭,推開了陸菲卧室的門。
陸菲聽見聲音一激靈,心髒驟然轟轟隆隆的跳着。陸菲把身體繃得緊緊的,她沒動,卻用餘光瞄着陸正平的一舉一動。陸正平站在門口看着陸菲的樣子,那句“我給你炖了骨頭湯”在嘴邊打了幾個轉,終究咽了回去。他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家門。